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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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叫陶丘的就這樣枕着他肩膀睡着了。
不知什麽時候,雨也停了下來。湖面恢複了一如既往的平靜與湛藍。幽遠而深,無窮無盡。
一輪蒼白的太陽,挂在地平線上,像是永不會升起,也不會落下。
這死靜的空間,像是停留在了某一點。沒有時間的起,也沒有時間的終。
他靜靜地看着遠方,心裏忽然有些難過。他意識到,他已有很久沒有這樣的情緒波動。
每日對着這相同不變的風景,自己也成了這風景的一部分。茫然而靜止。
但現在,卻忽然有了變化。大概是由于這個叫陶丘的。
這人的突如出現,如同啓動了他心中的某個樞紐,或是機關,一股巨大的情緒便開了閘門,如同巨浪一樣翻湧而來。
他側過頭,靜靜地看着這個人的容顏。第一次意識到有別于往的生動與顏色。
周圍的一切,或淺或淡,或濃或淡,或在他的心裏不過是灰沉沉的靜止。
這個人的顏色才讓他眼前一亮。黑的睫羽,白的膚色,紅的唇。
他又去看太陽。這一刻,他才意識到太陽的血紅。
有這個人在,他的眼睛才清晰起來,情緒才有了跳動。心髒像是活的。
只是如果這個人一覺醒來,找到了自己夢境,大概會不頭回地離開這裏。
如果他離開,會不會帶自己一起走呢?
這樣一想,心裏的那個巨浪更加的猛烈。
他凝視着他一會兒,微微地低下頭,去碰觸他的嘴唇。像是在品嘗一粒糖果一樣。
篝火熊熊地燃燒,他的身上出了汗。
他把手枕在陶丘的頭部,把他的身體輕輕地放倒在沙灘上。
篝火的影子在陶丘的臉上跳躍,映出一片片紅霞。但他的眉頭不知何時,皺了起來。
陶丘像是在做着什麽不愉快的夢。他想起他的話:亂七八糟的夢,吞吃惡夢的動物。
不知道自己于他,是個惡夢,還是個美夢。
他擡起手,輕輕地撫平陶丘的眉頭。然後,低下頭,沿着他的脖子,一路親吻下去。
火越燒越旺,他背上的汗越來越多。陶丘卻如夢魇一樣,斷斷續續地發出痛苦的聲音。
他的呼息開始沉重,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動作與節奏。
他用親吻讨他的歡心,希望陶丘為夢折磨的痛苦吟哦,能有些歡愉的色彩。
身下那個人終于開始有了回應,嘴裏洩露的聲音也有了甜膩的味道。
靜止的時間,像是一下子開始啓動了起來。一啓動,就開始飛快運轉,他有種時間不多的焦急與煩躁。
他要要了這個人。徹徹底底,完完全全。
如果再稍做遲疑,就也來不及了。
他伸手要去褪他的衣服,但陶丘卻忽然從夢魇中睜開了眼睛。
時間的齒輪已摩擦成火。
陶丘猛地坐了起來,眼神一瞬間的恍惚後,便恢複了鎮定。
“我已找到的我的夢境。”陶丘說。
他的呼吸像要停頓。陶丘看着他的目光像是一無所覺,“我們會馬上離開。”
周圍的一切開始變形,天地像是被一只巨大的手扭曲,又像是被龍卷風襲卷。
周圍的一切開始支棱破碎、動蕩不安。陶丘的面目開始模糊,但他的眼睛依然向着他,十分清亮。
你會,帶我一起走嗎?
他看着這個人,在心中輕輕地問。
他聽到雨水落入湖面的聲音。滴噠地一聲響,泛起一紋紋的波浪。如同花開,緩慢而優美。
接着一聲巨大的響動。那只龐大的水蜮重重地跌了下來,連腳下的溫泉水池都跟着震了一震。
他緩緩地移動視線,看向四周。溫泉裏,只有自己一個人。
他像是平白無故地,做了一個白日夢。
而夢的內容,他一點也記不清楚。
但心裏卻有着陌生的孤獨與寂寞。以及,深埋的欲望的火焰。
幾聲蟬聲碎碎地響了起來,顧言揉了揉眉頭。神智開始一點點恢複,視線開始清楚。剛才的那一切像是煙消雲散。
然後,顧言吓了一跳。
他記得最後一幕,大導演以一個觸手系的姿态與他對峙,而大明星陸沖拿着把匕首沖着自己刺過來,但一回神,整個水面上只是自己一人。
岸上的陶丘手裏的雞毛卷在夜晚的風中,半明半暗地亮着。
在他愣神的片刻,看來又發生了一場大戰。戰争的結果就是水蜮被治服,而劉阮逃離。
倒在地上水蜮開始一點點的萎縮,如同被風幹的一張老皮一樣。
陶丘把雞毛卷湊進水蜮那張皺縮的皮,一會兒,皮滋滋地燃了起來,帶着焦糊的油脂味,卷成一團,忽地一聲,暗火轉為明火。
溫泉裏已沒了劉阮,也沒了陸沖。顧言從溫泉裏起來,身上卻瑟瑟發抖。
好冷。他摸索了一條毛巾,把自己擦幹,然後一件件地穿上衣服。
顧言走近陶丘。而陶丘依然站在水蜮旁,看着它一點點燃燒。他也一言不發,只是默默地站在陶丘身邊。
水蜮的燃燒發出一股奇異的香味,顧言有些熟悉。他在腦中回想了會兒,想起是陶丘給他的驅蟲劑的味道。
陶丘回過頭,沖他一笑。顧言心裏升起了一股異樣的溫柔,以及沖動。
這股突如其來的生理反應,讓他喉嚨上下滾了滾。
“剛才發生了什麽,那兩個人呢?”顧言輕聲地問。
“你不記得了?”陶丘溜了他一眼。
顧言搖搖頭。說實話,他有點頭疼。
“陸沖跟着劉阮走了。”
顧言張口舌結。陶丘的意思顯然是說不是劉阮把陸沖帶走的,而是陸沖心甘情願跟着他走的。
“劉阮也是水蜮。水蜮有不同的形态,劉阮作為擁有充足的氣血與五行的高級形态,已具備和人類一切的特征。”
陶丘下意識地略過了他與顧言在罅隙空間的那一段,直接說了現狀。
“你是說劉阮從出生開始就是一只水怪。但他一直以人類的身份生活?”顧言問。
“這很常見。高級化獸一直都在人類社會中生活,并參與到人類整個的歷史進程。如果沒有被發現,他們會一直以人類的狀态,生老病死,然後,再進入到下一個輪回。與人類不同的是,他們擁有不同輪回的衆多記憶,以及作為化獸的能力。所以,這一類別的化獸在人類社會都是出類拔萃的佼佼者。就像大導演一樣。”
“如果你們遇到這類東西,要怎麽做?”顧言十分好奇。某種意義上來說,這類化獸已與人類無異。
“旁觀。”
顧言不解。
“如果這類生物遵循人類的秩序,按照自然法則生生滅滅,我們只是在一旁注視着他們,對他們的行為并不幹涉。除非他們的所作所為,超越了人類的權限。”陶丘說。
“那大導演呢?”顧言心裏倒是挺擔心劉阮。
“那要看大明星的态度。”陶丘一笑,“剛才大明星要砍你的時候,是劉阮給把他的匕首攔了下來。他剛才不過是要吓吓你。”
“吓我,為什麽?”顧言問。
“你說呢。”陶丘轉過頭。
不知為什麽,顧言忽然覺得陶丘好像有些不高興。
顧言在社會經驗方面,也算是玲珑剔透。陶丘的反應,讓他立即猜想,難道是因為自己和陸沖在溫泉的各種花式前戲?
雖然這些任務來自陶丘的委派,所以他的生氣,未免就有點自相矛盾。但顧言不管這些,情緒一下子上揚起來。
他心底一直蕩漾的那股念想,再次冒出頭來。
“陶丘。”
顧言伸手輕輕去攬他的腰。陶丘明顯愣了愣,似乎有些拿不準他的舉動到底有什麽特殊的意義。或者根本沒什麽意義。畢竟他們已這麽熟。勾肩搭背也不是沒有過。
顧言也看得出陶丘推開他不好,不推開他也不好,進退兩難的樣子。
但他在心裏還是有些滿足。至少陶丘并不讨厭與他肢體接觸。
“你覺得我怎麽樣?”顧言問。
陶丘只是有些奇怪于他突出其來的提問,張着眼睛看着他。
顧言咽了口口水,忽然有些猶豫該不該在這裏表白,自己如何地對他一見鐘情,對他如何地欣賞與愛戀。
在這種黑燈瞎火,沒有情調,毫無浪漫可言的地方,對着心愛的人表白,實在不符合他的作派。
但不知為什麽,他從夢裏醒來後,分分鐘鐘想把陶丘摁在自己懷裏,做些一直以來他想做,卻又忍着不做的事情。
在他的深情凝視下,陶丘終于給了他一個表情,動了動嘴角,“挺好。”
這個答案有些敷衍塞責的态度,但顧言還是決定一鼓作氣,“我覺得你很好,我......”
陶丘這個時候,忽然走神了。眼神先飄了出去,繼而連頭都扭到別處去。
顧言像是從頭到腳潑了盆冷水,全身一個透心涼。
他跟着陶丘轉過頭,就見劉阮擁着陸沖慢悠悠地向兩個人走來。
“這是要幹什麽?還沒進屋就等不及了。”陸沖嗤笑的聲音。
這早不來,晚不來的。你們就不能等等嗎?
看來這個告白是進行不了了。
顧言心裏悠悠地嘆了口氣,無限失望地松開了陶丘。
“這是破鏡重圓了?”顧言笑道。
陸沖一副懶得理他的樣子,倒是看着陶丘。
劉阮同樣看向陶丘,開了口。“我剛才和小陸商量好了,這個電影一殺青,我就離婚。然後我們就去到國外領證。”他頓了頓,“我這個樣子也習慣了,我熱愛電影,這兩世都是這個職業,下輩子可能拍電影。所以,請法師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陸沖像是支持他一樣,握了握他的手。
果然劉阮沖他說,“我這輩子就是你的人了。”
說完,兩人看着陶丘。他們是在等陶丘表态。
陶丘沒說什麽,只是點點頭。
他雖然從事這個行業,但行為并不刻板。這個世界像劉阮這種參與到人類文明之中的異類很多,有一些還有着突出的貢獻。只要他們不搗亂,完全是可以和人類相安無事的。
陸沖臉上露出狂喜的表情。劉阮也感慨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兩個人在顧言與陸沖眼前秀了這一番人獸戀,便心滿意得地要返回去。
“小陸,”顧言忽然叫住他,微微一笑“劉導離了三次婚。”
陸沖惡狠狠地瞪他一眼後,又瞪向劉阮。
“你是最後一個。”劉軟忙聲明。
看着兩人離開的背影,陶丘才想起什麽,“你剛才要說什麽?”
顧言想了想,“你冷嗎?”
陶丘搖搖頭。
但顧言還是脫下自己身上的沖鋒衣,披在陶丘身上,“回去泡個澡,睡吧。”
第二天顧言睡到日上三杆才起床,坐在房間裏處理王豔麗一大早送過來的文件。王豔麗等他簽好了最後一份文件,“你這是還要繼續在這裏住下去?”
“還要再呆上一兩天吧。”顧言微笑着說。他心裏有個計劃。
“和你那新寵?”
顧言擡起頭,看向王豔麗。
“別給我裝糊塗,說是人手不夠用,巴巴地把人給帶來,我也沒見你安排他一點事。昨天唐經理還問我那人是您什麽人。”
“你怎麽回答的?”顧言笑吟吟地問。
“我能怎麽說,就說是老總的新歡呗。”
“不是新歡。是戀人。”顧言糾正。
王豔麗的文件夾嘩嘩拉拉地掉在了地上。
“還有問題嗎?”
“......沒了。”
“對了,你對唐萬芳說,給我布置個房間,要布滿紅玫瑰,再做一個蛋糕。層越多越好。”
還蹲在地上的王豔麗,手裏的文件再次滑到了地上。
“你這是要幹什麽?求婚?”
“哪兒那麽快,也就是告白吧。”顧言一笑。
王豔麗的腿軟到站不起來了。
但顧總的告白并沒有如期進行。當他忙完手裏的事務後,去找陶丘,卻發現已是人去樓空。他把酒店已找了個遍,才被大堂經理告知,陶丘讓他轉告顧言,他已離開。
看着顧言的失魂落魄,大堂經理接着說,他早上5點的時候就走了。
事實上,大堂經理當時十分奇怪,雖然沒有明說,但酒店的高層大都知道陶丘是顧言的什麽人。
而這個大老板的新歡卻在淩晨5點一個人靜悄悄地離開,他已不自覺地腦補了一出"情變"的大戲。
顧言說不上是什麽感受。貫穿自己身體與精神,飽滿的情緒忽然間像是一下子被抽空。
他說不上的疲勞與困倦。
連軸轉的幾日幾夜也沒讓他這般的乏力。他覺得自己像是只剩下一張皮囊。
他回到房間睡了一上午,然後帶着王豔麗離開溫泉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