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第 3 章
今天難得是個晴天。
天剛放亮,柳姨娘就腳步匆匆往老夫人居住的壽安堂而去。
她不是正妻,不能說去請安,但一直代掌中饋,所以用回事的名義見老夫人還是可以的。
“那就讓她進來吧,”老夫人聽聞人都等在外頭了,眼皮都沒擡一下。
老夫人也姓柳,是柳姨娘嫡親的姑母,只是,這一兩年姑侄兩早就不怎麽熱絡了。
顧媽媽趕緊請人進來。
柳姨娘進來先恭恭敬敬請安,然後才坐下來細細說起說着今日的安排。
“……她是府裏嫡出的大姑娘,妾想着總不能委屈了她,打算停靈七日,請法華寺的和尚做滿三次法事,再圓圓滿滿地把她送走,”柳姨娘說着說着,眼圈就紅了,她用帕子輕輕按了按眼角,才算忍住了悲意,“姐姐走得早,估摸着是想大姑娘了,所以——”
說到這裏,淚珠真就滾落下來。
柳姨娘這次卻沒用帕子去抹眼淚,完全放任自己臉上漸漸挂滿淚珠。
仿佛哀痛徹骨。
“姐姐走了,妾不敢說将大姑娘視如己出,但也總是放在心坎上真真地疼了這麽多年,她走得這麽突然——”柳姨娘哽咽起來,後面的話就說不來了。
老夫人深吸一口氣,郁結地緩緩吐出來。
又仔仔細細看了親侄女一眼,發現她雖然不如前頭的江氏标志,但這年歲了依舊面若芙蓉,臉上挂了淚珠也還是如當年那般惹人疼惜。
可如今不知為何,就是打心底裏有些厭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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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怎麽沒的,大家心裏都清楚,何必在自己親姑母跟前裝腔作勢?
何況,人是不是真沒了,又沒親眼瞧見,何必這麽這麽急不可耐。
今日一早人都派去莊子上了,打聽清楚把人擡回來再置辦也不晚。
“你說的,我都允,”老夫人從侄女臉上收回視線,聲音淡淡,絲毫不留情面地問她:“但你親眼瞧見她死了?”
柳氏沒想到姑母如此直接,當場一愣,連臉上挂着的淚珠都抖了抖。
但她馬上反應過來,臉上熟練無比地堆起愧疚:“老夫人,妾身擔憂她在府裏被擾着不好養病,也擔心她的病氣會過給侯爺大公子她們,若不是府裏還有一大攤的事,妾身早就跟着她去莊子上随身照顧了。她如今沒了,都是妾身的錯——”
說着,帕子終于開始抹眼淚,也正好擋住了她眼中的陰狠。
老夫人垂下眼簾,沒搭話。
侄女彎彎繞繞說了一堆,意思很明白,就算沒病死,她也等不及了,今日一早她也會派人去直接弄死。
沉默良久,老夫人才語氣沉沉開口,“你去辦吧。”
柳姨娘起身行禮,轉身離去。
走了幾步,身後傳來老夫人帶着一絲狠戾的聲音。
“秀禾,兩條人命,加上清篆冊封世子,我們,兩清了!”
“清籬你不能再動他!”
*
柳姨娘回到自己的院子,一群管事嬷嬷早就候着了。
着人去衙門給侯爺正式報喪,安排人手辦理喪禮各事宜,知會各親眷,派人去請和尚,拉拉雜雜一通安頓好,已經一個時辰過去了。
眼看着內院外院開始挂上白幔,柳姨娘才終于有時間喝口茶歇一歇。
方嬷嬷給她捏着肩膀:“莊子上昨傍晚來人悄悄傳信,但老夫人那時根本沒松口,甚至晚上用飯的時候,連侯爺那裏都不曾告訴,今日怎麽倒是松口了?”
方嬷嬷沒有明說松口的意思,但柳姨娘明白。
沒有病死,也得“死”了。
柳姨娘閉着眼睛,一臉惬意的模樣,好半晌才緩緩開口:“她?老婆子可比咱們想得都長遠呢。昨日侯爺晚飯時說起,太子原本就身子弱不怎麽參與政事,前日裏一點小事惹怒了皇上還被勒令閉門讀書,一個月不能出宮門一步,而貴妃所出的二皇子又得了皇上贊譽——”
方嬷嬷驚訝地手裏動作都停了。
儲君若是有可能被廢,那還不如早早東宮斷絕關系。
退婚落人口舌,暴斃不就是最好的借口?
如此,侯府就能摘得幹幹淨淨!
“所以,您一邊派了人去莊子,一邊去了壽安堂直接請命般喪事,這是知道老夫人肯定會松口了,”方嬷嬷接着給她揉肩,“老奴剛才還提心吊膽呢,原來,您心中早就有了成算。”
柳姨娘繼續惬意地閉着眼睛,打算再好好歇息一會。
突然,有個婢女跌跌撞撞跑進院子,她上氣不接下氣,聲音裏還着哭腔:“姨、姨娘,不、不好了——”
柳姨娘皺眉睜開眼睛。
方嬷嬷直接厲聲呵斥:“杜鵑,你一個二等大丫鬟,連基本的規矩都不知道了嗎,這大呼小叫的,成何體統!”
杜鵑是直接沖進屋裏的,她像是跑得有些岔氣,一只手還緊緊按在肚子上,臉色都有些發白:“姨娘,不好了,大姑娘活過來了,看見白幔,在、在門口就要給老夫人跪靈呢——”
*
馬車停在了街對面,小白走下馬車,和梨花對視一眼。
兩人都對剛才統一好的口徑做到了心中有數。
她向忠勇侯府朱漆大門從容走了幾步,然後,遠遠望了白幔一眼,驚慌失措起來。
“祖母?”
“怎麽府裏好端端辦起了喪事?我只是被送去莊子一趟,難道是祖母出事了?”
她站在原地,因為突然間的哀痛,身子都有些搖晃。
梨花适時過來扶着她,她卻突然軟倒在梨花懷裏,眼淚流了出來。
“祖母,清竹來了。”
“祖母啊,清竹來遲了,來遲了啊!”
“祖母啊,清竹不孝,竟然沒能見到您最後一面。”
“祖母啊,清竹前幾日病得人事不知,醒來才知道自己被姨娘送去了莊子上。身邊竟連一個貼身伺候的都沒有,今日好容易回來,怎麽就、怎麽就——祖母啊——你走了,讓清竹怎麽活啊,讓清竹跟着你一起去了吧——嗚嗚嗚——”
小白哭得傷心欲絕,惹得路人紛紛駐足。
“這誰啊?”
“聽她口氣,好像是白府的大姑娘白清竹。對了,她怎麽站在門外?”
“聽她哭訴,好像病得稀裏糊塗就被姨娘送去莊子上了,今日回來才知道祖母過世了。”
“祖母去世,嫡出孫女竟然不知道?這什麽姨娘,竟然敢做嫡小姐的主!這世道沒王法了不成!”
“你們可莫要胡說,忠勇侯夫婦鹣鲽情深,嫡妻去了多年也不曾續弦,一直由柳姨娘暫代中饋,柳姨娘對先夫人留下的一雙兒女,比自己的兒女還要上心,她是個軟性的老實人,可莫要憑白污了人家名聲。”
“噓,都不要吵,他們府上管家過來了。”
小白還倒在梨花懷裏哭泣,卻見有個管家模樣的中年人大步匆匆過來。
震驚不已地朝她再三确認,這才給她見禮:“大姑娘,您莫要胡說,老夫人好着呢。”
小白瞪大眼睛:“那是府中突然挂了白幔,難道是父親沒了?”
說完,她整個人都軟到在梨花懷裏,哭得傷心欲絕:“娘親,我的命好苦啊!你走了,現在,連父親都沒了,清竹成了沒爹沒娘的孤兒了!”
管家眼角都在抽抽:“大姑娘慎言,侯爺身體康健。”
小白從梨花懷裏出來,眼中還帶着淚,一臉質疑:“難不成還是柳姨娘沒了?她一個姨娘,充其量算是半個主子,她一個半奴半主的下人死了,還能在侯府禦賜的牌匾上挂白幔不成?管家,我看你是見不得父親康健,想要讓禦史彈劾他,想氣死他!”
管家整張臉都在抽抽:“大、大姑娘請、請慎言,柳姨娘也、也無礙!”
小白瞪大眼睛瞧着他:“那你說說看,好端端挂了白幔,是要為誰辦喪事?”
管家額頭冒汗:“這……這……”
管家支支吾吾,小白突然一臉恍悟:“你們、你們,不會是為我辦喪事吧?”
她頓時又眼淚汪汪:“我病得快死了,你們不給我找大夫,卻把我送去了莊子上。莊頭不給我飯吃,一天只有一壺涼水兩個硬邦邦的饅頭,嗚嗚嗚——我差點就死了,好不容易逃出來——”
她用袖子狠狠一抹眼淚:“所以,祖母無礙、父親康健,你們是當我死了,要給我辦喪事!”
管家一臉尴尬,心說全被你猜中了,卻不知道怎麽開口。
正是由于管家無法解釋,路人覺得侯府大姑娘說得才對,頓時激憤起來。
“侯府怎麽回事?嫡出姑娘生病,竟然被個奴才送到莊子上被莊頭磋磨等死,簡直沒天理了!”
“嗨,什麽等死,已經死了!這不,已經在喪事了!”
“這樣的毒婦竟然能掌管一府中饋,應該直接賞她一條白绫才是!”
“可憐白府大姑娘,若不是今日自己偷偷從莊子上跑出來,說不定真就死了呢。”
“此言差矣,不是真就死了,是那毒婦早就開始準備喪禮,不死也得死了!”
都不用小白再暗中狠狠掐自己大腿掉眼淚,衆人已經話趕話把事情推理了八九不離十。
路人越聚越多,各個對心狠手辣的姨娘義憤填膺。
若不是還有家丁攔着,路人似乎恨不得直接沖進去把那毒婦撕碎。
柳姨娘聞訊出府時,正縫路人情緒高漲。
她步履優雅,身姿曼妙,袅袅婷婷走出來,剛要假惺惺露出一臉善意,冷不丁一個臭雞蛋砸到了她的腦門上。
“啊——”
柳姨娘被吓得嬌滴滴一聲尖叫。
她一輩子養尊處優,哪裏見過這樣的陣仗。
先是精致的妝容被臭雞蛋糊爛,尖叫時蛋液又滑進了喉嚨裏,那臭味差點還讓她當場作嘔。
她又急又怒,渾身都顫抖起來。
“姨、姨娘!”方嬷嬷趕緊拿帕子給她擦臉。
誰知,臭烘烘的蛋液沒擦幹淨,隔着模糊的視線,鋪天蓋地的爛菜葉子、小石子、破了洞的鞋子,紛紛朝她砸過來。
她頭上華美的簪環挂了菜葉,她的額頭被石頭砸中頓時火辣辣得疼,胸口還被臭烘烘的破鞋狠狠擊中。
她又急又怒又疼又難受,一口氣沒上來。
差點當場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