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轉眼就到了國慶。
對于別人而言,這是難得的長假,可對于醫生來說,這是一年之中除春節外最忙碌的時候。
仁和的心外科一直是龍頭,別的醫院治不了的疑難雜症都往這邊送。
不僅如此,放假致使人們放松警惕,醉酒後鬧事、車禍受傷的情況比比皆是。
曾巧兮每天都在連軸轉,除了睡覺幾乎全在醫院。
不是在手術臺,就是在去手術臺的路上。
客廳電視,正播放着晚間新聞。
“近日陰雨綿綿,一輛客車在夜間通過山路時,不幸發生了側翻,車上載有五十多名乘客,死傷嚴重,有關部門正在全力搶救。”
正在廚房洗葡萄的曾巧兮眼皮一跳。
下一秒,值班醫生的電話就打了進來,讓她趕緊回去搶救病人。好不容易騰出半天休息時間的曾巧兮當即抓了個外套就往醫院趕。
醫院門口,亮着緊急避讓燈的救護車一輛接着一輛從往大門口駛入。
“情況怎麽樣?手術室準備好了嗎?”曾巧兮氣喘籲籲地問。
老孫把病人的檢查報告遞了過去,皺眉道:“一共有四個傷者送到了咱們科室,有一個心髒遭到嚴重擠壓,情況很嚴重。”
曾巧兮接過CT單,越看眉頭擰得越緊。
她和最有經驗的老孫接手了最複雜的一臺手術,其餘幾個主治醫師紛紛負責剩下的三個傷者。
“師傅,我可以去觀摩嗎?”
“趕緊去準備。”
衆人走進手術室,神經如弦般緊繃。
傷者心髒遭到擠壓,嚴重變形,血脈爆裂,心髒輸血功能嚴重受損。幾番搶救,生命體征仍不穩定。
“實在無能為力了,放棄吧,曾醫生。”手術持續到第六個小時,老孫忍不住勸道。
“再試試別的方法,也許還有救。”
老孫掃了眼那近乎不成型的心髒,不忍地別過頭,長嘆一聲。電音在一片死寂中炸開,心電圖驟然萎縮成一條呆板的直線。
命若琴弦。
曾巧兮如墜冰窟,眼前猛地一黑,耳邊回蕩着電音的嘟嘟聲,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後栽。
天旋地轉之間,她伸出手,拼命得想抓住什麽,可四周漆黑一片,天地寂靜無聲,不見一絲光亮。
整個人像是掉進了深海,逐漸被黑暗與冰冷充斥,一點點下墜,沒有盡頭。她喘不上氣,連四肢都仿佛不是自己的。
就在她快要放棄掙紮之際,手腕處卻突然被人緊緊攥住,力量被源源不斷地輸入,溫熱的觸感喚醒了僵硬的身軀。
眼前似乎有光亮湧入,她奮力一躍,終于浮出水面,入目是一雙明亮關切的星眸。
即使隔着口罩,頭套,她也認得出來,這對眸子的主人。
“師傅?師傅?你沒事吧?”
“曾醫生?曾醫生?”
聽覺去而複返,曾巧兮努力扯了扯嘴角,站直身子,面如紙色。
老孫朝賀之洲使了個眼色:“小賀,趕緊帶你師傅去休息,後面的交給我們。”
賀之洲趕忙點頭,扶着曾巧兮的胳膊往外走,回到科室,一個人都沒有。
他倒了杯熱水遞到過去,“師傅,你這樣下去可不行,身體會跨的。”
曾巧兮抿了口熱水,唇上結的“霜雪”慢慢化開。
“沒事。”
似雪落下的聲音。
錢上好推門而入,眉頭擰成個“川”字,看了眼曾巧兮,本是心疼半是責怪道:“小兮,沒事吧?我聽說你做手術途中差點暈倒了......”
曾巧兮放下水杯,站起身,朝錢上好微微鞠了一躬:“對不起,主任,是我沒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影響工作了。”
錢上好瞪她一眼,氣急敗壞道:
“誰怪你了?這孩子......你都半個月沒休息了,鐵人也有熬不住的時候,這樣,我給你三天的假,回家好好休息,休息好了再回來,我可不想醫院傳出醫生猝死的消息。”
說完不等曾巧兮反駁,急吼吼朝賀之洲交代:“小賀,現在就送你師傅回家休息,确保安全把她送回家。”
賀之洲連忙點頭。曾巧兮閉了閉眼,壓下心口陣陣湧起的惡心。
“那謝謝主任。”
待錢上好離去,賀之洲伸手去扶曾巧兮,想送她回家,卻被其避開,“我自己回去就行。”
賀之洲望着眼前氣若游絲,卻還倔強得不肯服軟的女人,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我既然答應了錢主任,就不會食言。”男人抄起她的包,不由分說地往外走。
曾巧兮無奈,緩步跟上。
男人走出幾步,又板着臉退到她面前,雙頰鼓鼓的,像個受氣包。
“要不要扶你?”
曾巧兮本想拒絕,但瞥及“受氣包”那黑如鍋底的臉色和兇光畢露的眼神,還是乖乖垂下了頭,莫名生出一種虎落平陽被犬欺的感覺。
“犬”見她點頭,這才收起那副“下一秒就會咬人”的架勢,再次搖起尾巴,樂呵呵湊了上去:“師傅,等會兒你想吃什麽?”
“沒什麽胃口。”
“不行,你就是因為貧血才差點暈倒的,不能不吃飯!”
曾巧兮停下腳步,默默盯着他,看得某犬一臉懵逼:“怎麽了?”
“以前沒發現,你還挺霸道。”
賀之洲愣了愣,随即嗤笑道:“師傅,你別想岔開話題。”賀大少一副洞悉一切的表情,追問:“吃什麽?”
曾巧兮:......
在他锲而不舍的發問下,病號曾巧兮勉為其難選了她最愛的招牌小馄饨。
兩人走到樓下,冷風剎那間撲面而來,雨水淅淅瀝瀝,順着秋風鑽進衣領,陣陣發涼。
“師傅,你等着,我上去拿把傘。”
曾巧兮趕忙拽住他的衣袖,“這點雨,沒什麽的。”
賀大少盯着那只白皙纖細的手,神情有片刻的怔愣。
曾巧兮覺察到他的目光,觸電一般,趕忙收回爪子。
昏黃的路燈下,夜雨連綿成絲,順着斜風左右飄搖。
少年脫下牛仔外套,遞給曾巧兮,用不容置疑的語調道:“那你把這件衣服披上,免得感冒。”
曾巧兮倒也不再推辭,伸手接過,蓋在身上。衣服上還殘留着主人的餘溫,似是檸檬味。
“謝謝。”
兩人走到醫院門口,賀之洲正要去小巷買馄饨。曾巧兮看了眼表,“現在都十二點了,店鋪早關門了,算了。”
賀之洲點點頭,見她臉色蒼白,趕忙攔了輛出租。
師傅将二人送到了小區樓下,賀之洲付完錢,護送着曾巧兮回到701。
到了門口,他忽的止住腳步,看了眼曾巧兮:“我方便進去嗎?”
曾巧兮緩緩點頭。
得到允許的賀之洲如劉姥姥進大觀園一般,滿懷欣喜地邁進門檻,卻不料——一腳踩進了深水裏。
他整個人如釘子般被釘在原地,心道這是什麽獨特的歡迎儀式?
水流嘩嘩作響的聲音闖入耳畔,他反應了一秒,視線往廚房一掃,他瞬間瞪大眼睛。
“曾巧兮,你家被淹了!”
後知後覺的曾巧兮從他身後探出頭,望着滿地的水,腦中閃過一道白光,她好像忘記關水龍頭了!
她尚在反思自己怎麽會忘記關水龍頭,賀之洲已然施展“輕功”,點着腳尖涉水趕到廚房。
自來水正從水池中溢出來,灌滿廚房,高出地面約有5cm。
他趕忙擰緊水龍頭,如瀑般的水流這才止住。
曾巧兮也想進去收拾殘局,卻被裏面的人制止:“你別進來,廚房水深,趕緊拿拖把過來。”
兩人又是抹布,又是拖布,甚至動用了所有的碗盆,忙活了大半宿,終于将殘餘的積水清理幹淨。
賀之洲癱在沙發上,“還好,水是從廚房漫出來的,客廳又分擔了大半,卧室沒有遭殃。”
曾巧兮嘆了口氣,懊惱道:“都怪我出門太着急,忘了關水龍頭,出水口也不知道什麽塞住的,我出門的時候好像是六點......”
她看了眼表,“現在都快淩晨三點了,竟然也沒人發現?”
“也許不在家呢?”
曾巧兮納罕:“這麽晚了,誰還不回家?”
賀之洲如遭雷劈,猛地從沙發上彈起,指着自己,瞪大眼睛:“我啊!”說罷,飛奔下樓。
開門的那刻,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從樓上滲下的水,絲毫不漏,全流到了樓下。客廳到廚房,牆面到沙發,濕得徹徹底底、淋漓盡致。
外面下小雨,他家下大雨,慘狀堪比水簾洞。
賀之洲望着自己被澆透了的屋子,頓時心如死灰。
“對不起......”
罪魁禍首低着頭走進來,掃過災難現場,一時間羞愧萬分。
賀之洲見她這般,嘆了口氣,反倒安慰起肇事者來:“沒事兒,反正我搬來的時間也不久,沒什麽貴重的東西,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你統計一下損失,我賠!”
女人擡起頭,亮晶晶的眼眸寫滿認真。
“現在先不說這些,只是我才搬進來沒兩月,就發生了這種事,不太好向房東交代。”
他掃了眼濕漉漉的鞋子,長嘆一聲:“看來這段時間只能回家住了。”
曾巧兮一臉慚愧,手指交疊在身前,一個勁地攪動着,“你家離醫院不是很遠?”
賀之洲聳聳肩:“那也沒辦法,誰讓我倒黴呢!”
曾巧兮更愧疚了,若不是因為自己的粗心大意,黴運怎會早上賀之洲?
她垂眸思索片刻,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似的,猛地擡起頭,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愁眉苦臉的賀大少,吞吞吐吐道:
“實在不行的話......要不......你先去我那住?等房子裝修好了,你再搬回來。”
賀之洲雙手插兜,背靠着餐桌,看了眼曾巧兮,一臉為難。
“這樣不好吧?孤男寡女,我怕有損師傅你的清譽。”
曾巧兮上前一步,“這兒事本來就是因我而起,害你有家不能回,還得重新裝修房子,我已經很愧疚了,就讓我彌補一下。反正樓上有兩間卧室,有一間我也沒住過,家具什麽的都是新的。”
少年眼中閃過一抹狡黠的光,勉為其難道:“既然如此,那謝謝師傅的收留之恩。”
曾巧兮擺擺手,“那你收拾一下東西,我上去把房間給你收拾出來。”說罷,逃也似的離開案發現場。
賀之洲環顧一圈,嘴角勾起一抹痞笑。
禍兮福所倚,老子誠不欺我。
賀大少簡單搶救了幾件生活必需品,就拎着行李箱敲響了曾巧兮家的大門。
曾巧兮帶着他進入次卧。
賀之洲望着整理得幹幹淨淨的房間,心頭一暖,突然覺得這個兵荒馬亂的夜晚似乎也沒有那般糟糕。
“這個床單是新買的,我還沒來及用,你先将就一下,還缺什麽生活用品可以告訴我,剛好我這幾天不用上班。”
賀之洲掃了眼薄荷綠的床單,看向滿臉想要贖罪的女人,忍不住翹起唇角:“挺好的。”
“那你快收拾收拾睡覺吧,外面的衛生間給你,我先走了。”
“嗯,晚安。”曾巧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