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弑父(一)

弑父(一)

林溯是被魏瀛抱着出宮門的,出了宮門便直接進了世子府。

魏瀛只顧着懷裏的林溯,根本顧不得魏王看到他對韓晏這副緊張的模樣,臉都黑了。

林溯醒來後靠在榻上一言不發,卻指了指自己的的外衣。

想是他衣中有什麽,魏瀛起身去他脫下的衣中摸了摸,尋出一面普普通通的小銅鏡來,回頭問道:“你可是要這個?”

林溯點點頭。

系統:【我滴男神诶,愛美也要有個度,你都這副樣子了還照鏡子_(:3」ㄥ)_】

林溯:……

系統感覺自己可能是又說錯話了,果然人類的心內世界太複雜,系統永遠都弄不懂,只能乖乖閉上嘴。

林溯接過鏡子,修長的指尖緩緩撫過銅鏡背面的乳釘,攥着銅鏡的指節蒼白而不失力道,心裏仿佛在掙紮着什麽。

這一面翻過去,究竟會是什麽?是一派草長莺飛花紅柳綠,還是風雪彌漫寸草不生?是霞姿月韻巧笑晏晏,還是紅粉骷髅面目猙獰?或者,它就是一面普普通通的鏡子?

林溯的心裏惴惴不安,自己也沒有底,然而一切終究都是要面對。他雙手拈着銅鏡,緩緩地将它轉過面來。

銅鏡裏那張憔悴而落寞的俊臉逐漸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留着胡子的男人,那男人身披重創,滿身血痕,仰天吶喊着什麽,最終倒在了血泊之中。

林溯的心裏陡然一跳,微微張了唇,想到了什麽,卻又堵着說不出來。

那血泊之中的身影又逐漸淡去,眼前是一張女人蒼白而猙獰的面孔,她脖子上勒着一道白绫懸挂于房梁之上,不甘地瞪大了雙眼,張着嘴想要說什麽,卻永遠都說不出口。

林溯的心怦然一震,幾乎要從口中跳出來。眼前的畫面再次模糊,取而代之的是韓妙那哀怨而無助的眼神,她淚流滿面甚至說不出一句哀求的話,胸口的血液汩汩外湧,血腥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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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恍然歷歷在目,林溯仿佛又聞到了那一剎絕望的氣息。而銅鏡中的影像再次變換,這次不是別人,而是他自己!

一襲雪白的長衣,赤着腳走在石壁上,失魂落魄地往山崖邊走去。他的腳下是萬仞危崖,頭頂是白茫茫空蕩蕩的天。他突然挑起唇角,自嘲地一笑,毫不猶豫地一縱身,跳下了萬仞高峰!

林溯臉色煞白,頓時脫手甩開鏡子,仿佛此刻的自己從正從萬丈高崖上墜落,那來自四面八方的風和心髒所受的壓迫令人無法承受。

銅鏡“呯”一聲墜落在地,鏡面被摔得四分五裂,什麽影像都再看不見。

魏瀛回首看了一眼那摔碎的銅鏡,俯身将榻上的人攬入懷中,輕輕撫摸安慰。

林溯趴在魏瀛懷裏,一下一下無意識地顫抖着,仿佛自己是沒了思想的木偶一般,甚至連悲傷和絕望都再感受不到了。只是有一雙很溫柔,卻很堅定的手掌,一直抱着自己,撫摸着自己。于是,林溯便像一只受傷的小鹿一般窩在了他懷裏,什麽都不願意去想,什麽話也不說。

方才那般突如其來的變故,被迫親手殺死自己的親姐姐,是個人的心都無法承認。然而魏瀛不能出面阻止,也沒有人可以出面阻止。受傷最深的人,卻是那個手沾鮮血之人。

魏瀛也不知能說什麽緩解他的痛苦,也許說什麽都是沒有用的,只能無言陪伴。

魏瀛一直把人抱在懷裏輕撫,直到他顫抖得不再厲害,方才收了一只手,将侍女呈上前的藥碗端過來,舀起一勺輕輕吹了吹,送到他唇邊。

林溯十分乖順地張口吞了藥,一口苦澀的藥汁竟恍若無覺般咽了下去,連眉頭也不皺一下。

魏瀛便這樣一勺一勺喂着他,林溯就這麽一口一口吞着,彼此不說一句話,卻就這般默契地相互配合,直到一碗苦澀的藥汁都見了底。

魏瀛取了幹淨的帕子替他擦了擦唇邊其實并不存在的藥汁,然後喂他吃下一顆蜜棗。

蜜棗外裹着一層甜膩膩的蜂蜜,簡直甜到了心坎裏去,林溯卻還是嘗不出甜的味道,和喝苦藥一般漠然地嚼了嚼,咽下。

魏瀛忍不住用手拍了拍他的小臉,林溯微微擡了眼看看他,卻依舊默不作聲。

魏瀛一反平日裏的冷言冷語,柔聲地對林溯說道:“阿晏,我有件事需要辦,去去就來。”

林溯愣了愣,終于還是點點頭。

魏瀛在他額前輕輕一吻,将他放回榻上,攏好被子,方才起身離去。

——

洛陽城外,翠幽幽的竹林間,隐隐可以看見一間小茅舍。茅舍前,幾只花母雞咯嗒咯嗒地啄着門前臺階上撒的小米,有人路過也不擡頭,甚至肥嘟嘟的身體都不肯挪個位子。

魏瀛無法,堂堂世子只能從兩只老母雞的夾縫中間走過去。

魏瀛有個心腹謀士,正是在洛陽城外結廬隐居的司馬逸。司馬逸早些年也曾跟随魏王為之出謀劃策,然而魏王自恃手下人才濟濟,司馬逸年紀太大難免性格迂邁,并不将他放在眼裏。司馬逸不得重用心灰意冷,選擇了退隐山林。

然而,魏瀛卻時常出城探望這位歸隐山林的老謀士,還因此贏得了一個對孤寡老人十分有愛心的美名。

正是因為世子的器重,與魏王對司馬逸的不重視形成了鮮明的反差,導致這位白發蒼蒼的老謀士對魏瀛始終忠心不二,知無不言,為他出謀劃策往往竭盡全力,不惜一切。而魏瀛的秘密謀劃,大多也都是在他家這間不起眼甚至可以用簡陋形容的茅舍中完成。

于是司馬逸的茅舍雖然簡陋,出入的卻都是對全國政局舉足輕重之人物,讨論的都是進退一步便可改變國家命運的大事。

這日,聚于茅舍中的除了往常幾位謀士,還有幾位新降魏國不久的将領,見魏瀛悄無聲息地走進茅舍,紛紛起身行禮。

“坐吧。”魏瀛面不改色,徑自走到主位上坐下。

“世子真要這麽快行動?”一個名叫黃直的将軍問道。他與在座的幾位将軍原本帶兵割據一方,迫于魏國強大不戰而降,實力保存得相當完好。然而,他們也都知道魏王向來多疑,雖然明裏接受了自己的投降并且授予官職,暗中卻不知道會動什麽手腳,因此一直懷有異心,想推動魏國勢力洗牌已久。

“夜長夢多。”魏瀛端起桌上的茶盞,呷了口茶水,面色十分冷峻,“近日父王已經覺察到了本世子的異心,形勢嚴峻。有道是先發制人,爾等也不想在他的疑心下惴惴不安地生活,随時擔心自己的命運吧?”

幾個将領忙回答道:“我等惟世子之命是從!”

“我已早有安排,今夜便可行動。”魏瀛淡淡道,“我父王征戰多年殺人無數,向來心中有鬼。夜裏,我們正好放出他心裏這個鬼,讓他自己嘗嘗。”

若不是在座幾個人心裏也懼怕極了魏王的陰險狡詐,聽着魏瀛這個身為兒子的如此說自己父親,也許都會吓一大跳。然而在座之人也都忌憚極了魏王,聽得魏瀛這謀殺仇人一般淡然的語氣,反而都覺得無比正常。

“只要是世子的吩咐,我等一定照辦。”黃直道。

“本世子已将策劃告知司馬先生,一切聽他調度。”魏瀛話沒說幾句,便起身道,“近來多事之秋,我不可在此久留,先走一步。”

“世子慢走……”幾位将領剛要起身相送,魏瀛卻早已走遠,見魏瀛這般來去匆匆,紛紛向司馬逸詢問是何緣故。

司馬逸卻捋了捋花白的胡須,望着魏瀛的背影蹙眉嘆道:“這真是一步險棋啊。”

——

魏瀛匆匆回世子府時,還是晚了一步。

策劃兵變弑主這樣的大事,他不親自出面一番定然穩定不了人心。他盡量快去快回,卻依舊無奈分|身乏術。

魏王早已派人接走了韓晏。

此刻他最不想讓之置身險境之人,卻偏偏正在危險的風口浪尖之上。

魏瀛擡起頭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色,漆黑的雙眸深不可測。

——

魏王宮

日已黃昏,林溯陪魏王閑坐了一個下午,聊的都是些有的沒的。

林溯不知道魏王身為一代君主為什麽會有這般空閑的時候,和他沒話找話地閑扯這麽久。他現在特別累,身心俱疲,只想要好好休息。

林溯只想魏王早點把自己放回去,靠在魏瀛的懷裏感覺不錯,比一個人坐在凳子上舒服多了。

終于臨近晚餐的時候,魏王收到了一封請柬,來自将軍黃直,請他前去赴宴。

換做一般的朝代,哪有個臣子能大擺宴席請君主賞臉前去赴宴的,然而魏王畢竟白手起家,和自己的屬下很友好,上門赴宴倒也不足為怪。

林溯心中暗暗舒了口氣,魏王應該是要赴宴去了吧?這下自己可以回家了吧?

誰料魏王笑呵呵地合上請柬,擡頭對林溯道:“阿清啊,這個黃直将軍請孤前去赴宴,那我們就一起前去吧。”

林溯連忙搖頭,推脫道:“這位黃将軍請父王赴宴想必還有什麽要事相商,兒臣就不去了吧。”

“诶。”魏王合上請柬,笑眯眯地看着林溯道,“你不去,怎麽和孤一起看好戲呢?孤請你看一場好戲,保證你回味無窮,怎麽樣?”

林溯心情本就不好,聽魏王這麽說也懶得想太多,只是覺得心煩意亂,知道他又沒安什麽好心想要算計自己,只得點頭答應。

魏王高高興興地拉起林溯的手,拉着他與自己同乘一車,便往黃直府上去。

看到心心念念的韓郎君今天竟然和魏王同車,一路上的粉絲都很激動,大呼郎君被潛規則了,一個個憤慨萬千恨不得跳上來砸車子,魏王的衛兵只能一個個都舉着長矛鐵槊之類時時刻刻提防着攔着,以免情緒太過激動的粉絲沖殺上前。

林溯目前無心理會這些,只覺得心裏太累了,什麽都不願意去想。

車駕悠悠轉過宮牆,來到大街之上。由于天色已晚,兩旁的店鋪都已關閉,看起來冷冷清清。

突然,周圍一陣騷動,原本圍在街旁的粉絲們都吓得四散逃開去,饒是林溯有意出神也不禁回過神來,然而還沒等他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一支利箭已“嗖——”得迎面飛來,直達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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