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遇卓
遇卓
白航宇:“我我,我是…是葉标!”
“咔!”
姚文青終于喊停了,屋裏的光線恢複了正常。
白航宇的耳輪中只有一片金屬的嗡鳴聲,不知過了多久,他轉身看見一屋子人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臉上突然就紅了,他低下頭:“那個,遇老師?我那個,剛才有點突然…”他其實也并不知道該怎麽解釋自己,某一段時間他的腦子好像空了,在要靠近遇卓的時候。
遇卓的臉色似乎不太好,比在學校裏見到的時候蒼白不少,也許是畫過了妝的原因。他從輪椅上站起來,沒有答白航宇的話。他對姚文青說:“姚導,這輪椅有點問題。”
姚文青就示意工作人員跟着遇卓過去處理輪椅的問題。白航宇的目光也就被遇卓引着,他動了動步子,不知道為什麽,好像也想跟了過去。
幸好在一旁的從上午就開始見證白航宇無厘頭表演的執行導演神色尴尬地止住了他:“那個,要不再來一遍?可能是小白哥沒準備好?”
後面的姚文青擺了擺手,這種表演顯然不能讓他滿意。他上前拍了拍白航宇:“沒事,給我們留個電話吧,回頭聯系你。”
白航宇的嘴唇幹了,他大概有些聽懂了這種語氣的言外之意,也意識到自己可能鬧了個從影以來最大的笑話,但是他現在偏偏沒辦法解釋什麽。他最後把名片留給了姚文青,又看了看遇卓消失的房間,猶豫地走了。
走出表演學校的大門,孫奇還在門口的等他。白航宇拉了車門,一頭栽進了車裏。他把頭紮在車上印着自己頭像的靠枕裏,對孫奇說:“奇哥,我想起來了,我認識他。”
孫奇:“誰?”
白航宇深吸了一口氣:“我他媽認識他。”
“誰啊?姚文青?”
“不是啊,是他,我是真認識他…”
白航宇話沒說完倒是清醒了,他把頭拔出來,反應過來最後問自己話的,是秦斌的聲音。秦斌正坐在自己旁邊,抱肩俯視着他。白航宇終于坐正了,但他腦子裏其實已經亂的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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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斌,斌哥,我今天去試了鏡。”
秦斌還是抱着肩看他。
白航宇把心一橫:“我想接姚文青這部新戲。”
秦斌翹了翹眉。
白航宇:“斌哥,我要接姚文青的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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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航宇一回家就把自己關在了屋裏,他住的別墅的二層是改建過的,全部打通了裝了影院級的數字寬屏,是白航宇自己的設計,俨然改造成了小型電影院的樣子。明星光環讓他不能自由自在地去影院觀影,索性就在家裏自己建了一個。
在他的私人小劇院裏,他找出了遇卓這些年拍過的所有的戲。所有的電影電視劇,當晚從頭到尾,看了個遍,清晨的時候,他蜷在後排的座位上睡着了。夢裏又回到十五年前出車禍的那個除夕的晚上,他手裏一直玩弄的對戒上,其實上刻着兩個字母:YZ。
YZ。遇卓。
第二天中午的時候,秦斌用備用門卡刷卡開了小影院的智能門。
大屏幕上正放着的,是2001年上映的遇卓的銀幕處女作。《邊城故事》裏的遇卓還是個青蔥少年,眼神與現在判若兩人。他對着屏幕笑起來,眼神間有兩灣秋水,閃着明澈的憂郁。青石板路上晃蕩着一身松垮的工裝,在少年單薄的身上晃蕩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連接天地的秋雨裏,鏡頭拉地很長,最後結束在地上一圈一圈的漣漪。
秦斌坐下來,一直認真地看到了影片結尾。
他轉過頭來,旁邊的白航宇不知道什麽時候是醒的。這一層只留了天窗,幾乎全封閉了起來,只有來自大屏幕的光線,投在白航宇年輕的臉上。
秦斌說:“遇卓是個好演員。”
白航宇:“你認識他?”
秦斌:“《邊城故事》上映之後我就去找過他,他和楊子寧都是這部片子出的道,有很多公司都争着想簽他,我一開始也是奔着遇卓去的,誰知道沒簽成,倒是順手簽了楊子寧。”
白航宇有些詫異,楊子寧已在國內外影展上連摘過多次影帝桂冠,是中盛臺柱一樣的人物,他總覺得楊子寧資歷甚老,沒想到和遇卓是同期。
白航宇:“那怎麽沒簽成?”
秦斌搖了搖頭:“他年輕嘛,那時候好像有點着急要掙錢,合同就沒談攏。他挺可惜的,後來接了不少爛片,過度消費了。”秦斌說:“本來也是個影帝的苗子。”
數字放映機的操控屏自動返回了菜單界面,遇卓的五部電影和十六部電視連續劇全部在列,《邊城》之後,佳作寥寥。
秦斌:“不該接那麽多亂七八槽的電視劇的,其實不适合他,遇卓年輕的時候,演技和氣質都偏單薄細膩,用電影鏡頭捕捉起來質感更好,電視這種快文化捕捉不到的地方,恰好是他的長處。”秦斌最後總結道:“浪費了。”
白航宇還在用遙控器切着片,他對秦斌的評價不置可否:“他最近幾年又回歸電影了,不過,這些片子都…”
“叫好不叫座。”秦斌接道,“現在不是世紀初了,大環境也都變了,他自己也不年輕了,機遇這種東西,人這一輩子其實是遇不到幾次的。”
白航宇突然有些較真:“說不定人家本來就不想當影星呢,他本科念得可是戲劇文學,拍完《邊城》紅了以後,研究生才轉考的表演系。中間淡圈的這幾年,還寫了不少劇本呢。”他對着秦斌說:“我覺得他寫的挺好,姚文青上部拿獎的片子,遇老師就是編劇之一。”
話多的利害,有些反常,秦斌就沒再反駁,想了想才道:“原來你是沖着他去的,我還以為你為了姚文青呢。”
白航宇撓了撓頭:“姚導也不錯啊,這幾年的青年導演裏面,有幾個能提名金人獎的。他姚文青…”
“白航宇!”秦斌的語氣嚴厲起來,并且直接打斷了他:“沒人要請你去當電影節評委,我也不是來聽你講議電影人的。你清醒一點,我要跟你說的是…”
“定位!人設!發展規劃!”白航宇站起來了:“我知道你要說什麽。”
秦斌:“那你就該知道我為什麽要攔着你跟他們合作,遇卓、姚文青,他們跟你的戲路都是不一樣的。我把話放在這兒,長的不說,這十年,你們都走不到一塊去。你要問我為什麽,很簡單,你們就根本不是一路人!”
白航宇被噎住了,秦斌的話戳到他痛處了。
“我是什麽人?斌哥,在你眼裏,我的定位說白了算什麽?我就該永遠是個快文化的青春偶像,擺着pose作寫真,刷刷臉賣賣肉,就該一直拍那些沒有質感的吸金片?”
白航宇已經急了,聲音漸漸大了起來,秦斌卻還是淡然地坐在沙發上看他,白航宇從他眼睛裏看到的是:不然呢。
但其實秦斌并沒有說話。
房間裏沉默下來,白航宇深吸了一口氣,半晌重新坐下了。白航宇試圖平靜下來,并把頭埋在了兩肘之間:“對不起,斌哥,我…”
秦斌說:“白航宇,你要是真這麽看你自己,那我這些年的對你的心思,就權當喂了狗。”
白航宇打了個哆嗦,記憶中的秦斌很少說這樣的重話,他看着秦斌臉上的神情,不禁感到有些害怕,忙不疊地解釋:“不是的,斌哥…”
秦斌沒管他,有些動了真氣,自顧自地說着:“我秦某人在這個圈裏三十幾年,最欣慰的成就,一個是中盛,一個就是你。”
白航宇怔動了一下,他往秦斌身邊湊了湊,躊躇着,看起來有點想去拉秦斌的手,他想起來小時候惹秦斌生氣了,自己經常用這個辦法來讨好,拉拉小手,叫聲叔叔,天大的麻煩,就都煙消雲散。
是什麽時候他長大了,跟秦斌卻一點一點疏遠了,白航宇突然有些難過,或許是從自己漸漸記起上輩子的時候開始的?他低着頭,手沒有伸出去,嘴上卻叫出來了:“叔叔,對不起啊。我說錯話了。”
秦斌皺着眉看他,眼神裏一會兒像是個嚴厲的導師,一會兒又變成了慈愛的長輩。他看了白航宇好一會兒,最終嘆了口氣,然後起身,把影廳的頂燈打開。光線在屋裏驟亮。白航宇眯起眼睛,他擡頭看秦斌的背影。
秦斌轉過身來:“昨天你爸給我打了電話,說他答應你了,你成年了,以後要幹什麽,都聽你自己的。”
這麽快就妥協了,白航宇的心裏卻突然一點都不輕松了。“斌哥,不是我專門打電話給我爸說這事的,不是我想要跳過你,是因為昨晚上他正好給我打過來我就順嘴…”
秦斌擺了擺手:“不說了,既然你都決定了,那就這樣吧。”
白航宇心裏更不是滋味了,他對着秦斌沮喪到近乎懇求:“除了這個,斌哥,就這一次,拍完這部片子,我以後都聽你的!”
秦斌沒搭話,小影院的門轟然關上。
白航宇頹坐在操作屏的後面,突然覺得自己這次真的做的有點過分了,他本來昨晚還打好腹稿編了一大堆理由,什麽考試要挂科需要讨好老師啊,正好反擊和姚文青的黑報道啊,因為本來就是和電影學院的老師拍戲所以不會耽誤學習啊之類等等。理由一二三,他一層一層列好了,等待着反駁秦斌,到頭來卻開口就被秦斌帶偏,最後一條都沒用上。
最後白航宇想,或許自己真的不該給白彭打那個電話,他讓秦斌傷心了,因為這提醒了秦斌,自己畢竟不是秦斌的親兒子。
白航宇地轉過來,卻正好撞見了大屏幕上,二十歲的遇卓,正對着他青蔥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