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配角
配角
遇卓吓唬完白航宇就自己回了卧室,把門關上一直也沒出來。白航宇把客廳的燈關了看着從遇卓卧室門縫底下漏出的光,一直到快十點的時候,燈就熄了。
這麽早就睡了,真是老幹部啊。白航宇在心裏感嘆着,他蹑手蹑腳在屋裏轉悠着,最後走到遇卓卧室的門口靠着門坐下,把耳朵貼在門上,去聽屋裏的動靜。裏面靜悄悄的,什麽也沒有,靠着門玩了一會兒手機,确認裏面是真的睡着了,這才輕輕去擰門把手。
把手動了,門卻沒開,裏面鎖死了。
白航宇悻悻地坐回沙發上,不過想看看他睡覺罷了,小氣死算了。躺在沙發上輾轉着,刷一會兒手機眯一會兒然後再刷刷手機,他剛找了些人想洗洗遇卓之前的事,幾篇公關文已經發了出去,關注度卻不太高,風口還沒過,楊子寧的粉絲們還在聲勢洶洶,白航宇雖然心裏也知道這事得慢慢來,但連看了幾個回複評論一邊倒似的群嘲,心裏又不太自在了,越刷越生氣,越生氣越刷,這就更睡不着了。一直到了淩晨四五點,他把腿蜷起來把自己全部填在沙發裏面,窩着窩着這才有了困勁兒,臨睡前最後想的是長高其實沒什麽好的。
在白航宇的夢裏面,他又回到了姚文青的沙發上,遇卓就在裏屋,而他就在外屋,心裏燥地不行,又悶出一腦門的汗來。
白航宇睡着之後,遇卓的門悄悄開了,遇卓穿着睡衣走出來,站在白航宇的地墊上,踩着白航宇的頭像,伏下身子看了他好一會兒,直到清晨的第一縷藍色的光穿過緊閉的窗簾打在客廳裏,他才到廚房一個人做早飯,一個人吃完,又一個人都收拾好,白航宇也沒醒,遇卓就關門走了。
兩個人作息微妙地錯開着,等白航宇起來的時候房子裏又已經就剩他一個人了,屋裏都是混混沉沉的光。
“遇老師?老師?”
毫無希望地叫了兩聲,然後光腳在屋裏轉悠了一圈,屋子朝陰,一個人呆着突然覺得涼飕飕地,他最後轉到廚房裏,竈臺上放着煎鍋,打開一開,裏面是一份火腿煎蛋,已經半涼了,電飯鍋倒是設在了保溫檔,裏面留有半鍋稀粥。他盛出來吃的時候才想起來,上次吃遇卓做的早餐已是十六年之前了。
不是都沒工作了麽,怎麽還往外跑呢。白航宇有點委屈着,吃完了早飯都是下午了,看看表知道自己上課又要遲到了。因為不願意讓助理開車來這兒接他,只能打車。等到了學校卻發現,今天的必修課班裏有多一半的人沒來,包括他僅能叫出名字的兩個人,沈清源和姜祺祺。
代課的老師也有點心不在焉地問着僅剩下的幾號:“在學校裏偶爾有好的試鏡的機會還是應該去試試,你們怎麽沒去?”
白航宇挺莫名地問了一下身邊不認識的人:“試什麽鏡啊?”
那人怪怪地回了他一眼,沒接話。
班裏的人一少了,頓時冷清的不行,課間的時候白航宇從教室出來,這才看見了走廊上的大海報。
《裴欣一執導作品演員海選試鏡公告》地點是表演學院小禮堂,時間是,今天。
白航宇打了個激靈,這事兒可沒人告訴他。他站在走廊上給姚文青打電話,通了兩聲,姚文青壓了。然後又撥了兩次,都壓了。
想了想決定發個微信吓唬他:【房子不賣了】
手機揣兜裏,白航宇往小禮堂走,快到門口的時候,姚文青就給他撥回來了。電話那邊聲音壓得很低:“喂航宇,我正在外面吃飯呢。”
白航宇嗯嗯啊啊地應着,然後看見小禮堂的側門一閃,姚文青捂着電話從裏面鑽了出來。白航宇:“半下午的你這吃的什麽飯呢?”
姚文青:“我這不是在閑沒事兒...”說到一半反應過來不對,姚文青回過頭,白航宇站在十步開外,舉着手機向他招了招手。
姚文青苦笑:“呦,這麽巧。”
白航宇悻悻地走過來:“閑的沒事兒?”
姚文青笑着:“就陪裴導試試鏡呗。”
白航宇:“試鏡就試鏡呗,瞞着我幹嘛。什麽意思啊?我特像個蠻不講理的投資方代表是吧,防賊似的防着我插手導演選角是吧?”
姚文青:“你這話說的,咱們的投資方還沒談妥呢不是。”
白航宇:“投資方還沒談妥,看來你們演員已經要定下來。”
姚文青就嘿嘿地樂:“你可是我的合夥人,青陽娛樂有你一半,投資的事兒你不操心誰操心,快進來,咱這兒正選角兒呢。”
白航宇看着他沒動。姚文青只得舉手投降:“這真不是我的主意,裴導點名說先不叫告訴你的,我是昨晚就想給你打電話來着,但又一想你不剛跟遇卓搬一塊兒去了麽,那我怎麽好意思打擾你們呢。我還當他跟你說了呢。你看這事兒鬧得。”
白航宇:“就是裴欣一沒看上我呗,有什麽不能說的啊。”
姚文青:“你又誤會了不是,怎麽叫沒看上你呢,他主要是說你頭上傷還沒好利索,怕影響你恢複。這是個青春片兒嘛,需要的年輕演員多,我們就先随便看看,也算是接觸一下年輕人的氣息,再找找靈感嘛。來來來,進來一起看。”
白航宇被他推着拉着,不情不願地還帶着點賭氣,最後還是進去了。雖然他也知道這樣挺沒面子的,自己怎麽就覺着老能做主角呢,盡管他是發自內心地想做這部戲的主角。
開始是怎麽說的來着?這不是遇卓專門為他寫的劇本麽,一開始不是屬于他們兩個人的故事麽?
真心想知道是怎麽回事兒,就只能假裝不情願地磨着面子被姚文青拉進去了。打側門進去的,一進門就坐在了最後一排,他悄悄給姚文青打手勢,讓他別驚動別人。
坐定之後一擡眼,就看見了舞臺上的沈清源,他頭上塗了發蠟,正激昂地擺出了個七十年代樣板戲的架勢,配合着字正腔圓的播音腔。心裏本來有些憤憤的,突然看見遇卓就坐在前排正無比專注地看着,背脊挺得那麽直,看到關鍵的地方,身體還會不自覺地前傾起來。白航宇的心中突然動了一下,不知怎麽也就坐下來真的看下去了。
那一個下午試了很多人,一個接一個的,屬于每個人的時間只有不到十分鐘,白航宇坐在臺下看見了沈清源,看見了姜祺祺,看見了那些他少數熟悉大多陌生的同學們,他們或稚嫩或老成,或腼腆或自信,白航宇那天坐在遠處看清了舞臺上盡力展現着自己的每一個人。他突然發現,自己從來沒有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好好欣賞其他演員的表演。
翟陽總是懷才不遇,看什麽都是憤怒和不屑,白航宇又太過順風順水,看什麽都覺得平常無所謂。到今天才算能放平心态,一個人坐在遠處,開始嘗試以一個制片人的角度去看演員,一切都悄無生氣地變了。
白航宇一直看到最後,知道小劇場觀衆席上的燈亮了,所有演員地試鏡結束,前面遇卓轉過頭來,也看見了他。兩個人都愣了一下,遇卓從前往後,向他走了過來。
“什麽時候來的,怎麽不坐到前面去?”遇卓低聲地問他。
白航宇對他笑笑:“我出門了才想起來還沒鑰匙,只是過來等你,不用到前面去。”
遇卓顯得有些尴尬,怕別人看到似的回頭,前面的姚文青正拉着裴欣一有些激動地說着什麽,百忙中抽空對他們擺了擺手。
白航宇對遇卓說:“回家吧。”
兩個人一前一後從小禮堂裏走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下來了。快春天了,夜風有了暖意,吹在兩個人的臉上,白航宇趕了兩步,悄悄走到了遇卓的身旁,跟他并着肩,走在表演學院的校園裏,走在剛抽芽的梧桐樹下面,兩個人誰都沒說話,只是腳步都慢了,白航宇下意識地,用肩膀擦碰着遇卓。
“要不要去食堂吃飯?”
“嗯?”遇卓停下來,好像有點意外。
白航宇說:“好久沒一塊去了,食堂還跟以前一樣麽?”
好久了,有一輩子那麽久吧,怎麽還可能一樣呢,遇卓想了想說:“我現在沒卡了。”
白航宇有點高興起來:“我有啊,這回刷我的飯卡,走。”
莫名其妙地,遇卓覺得自己不該去的,最後還是跟白航宇去了。
表演學院的食堂,十八歲剛考進來那年,翟陽天天要他的飯卡刷,一邊刷還一邊嫌他小氣,還答應過等自己有了飯卡全都給他刷回來的。
真正在一起的時間其實也就是那麽一個學期吧,還每天吵吵鬧鬧的,只顧着相互賭氣。也沒來得及像那些年輕的男孩女孩一樣,一起在食堂好好吃頓飯,一起假裝到圖書館自習,一起躺在校園的草坪上看藍天,再一起爬到天臺上在那個無數情侶用改正液留過字兒的牆上,一筆一劃寫下彼此的名字,都沒來得及做過。
從十九歲那年開始,就變成一個人了,一個人去教室,一個人去圖書館,再一個人回宿舍,一個人躲着那些校園情侶遠遠的。在表演學院的食堂裏,其實是最怕碰到別人非要跟他坐一個桌吃飯,因為遇卓擔心自己擡起頭來的時候,還會有那麽一瞬間不由自主地渴望,坐在自己對面的人能是翟陽。
兩個人到了食堂已經快七點了,白航宇打到了最後的兩份飯,又興高采烈地去幫遇卓盛大鐵鍋裏免費的湯。等他拿了雙份的筷子回來的時候,遇卓還是坐在那兒發呆,不知在想什麽。
白航宇看了看周圍,确定沒有什麽特別的目光在關注着他們,然後低下頭輕輕問了一聲:“怎麽了,老師?”他在遇卓對面坐下來,然後用嘴唇試了一下剛端回來的湯,“涼了,算了別喝了。”
遇卓擡起頭來說:“不是有意瞞着你的,早上走的時候你還沒醒。”
白航宇搖搖頭表示沒事:“今天有看上的演員麽?”
遇卓說:“許文傑和馬山老師都願意來客串,有幾個女孩做女主角備選其實都挺不錯的,還不知道裴導什麽意思。”
白航宇愣了一下:“怎麽還在找老師客串啊,你不演老師麽?”
遇卓低頭吃着飯:“老師?我演不了了。”
白航宇:“為什麽啊?”話一問出來就後悔了,還能為什麽呢。
遇卓把筷子放下了,飯菜涼了他吃不下去,食堂的已經燈關了一半,有認識的學生路過對他點頭,叫着遇老師,也有的看見他,多看了兩眼,就穿過去走了。
好像突然想起了要顧忌別人的眼光,那頓飯他們最後也沒吃幾口,白航宇有些裝模做樣地學以前地樣子,要了塑料袋把饅頭帶回去,帶回家放進冰箱裏,誰也都沒了再吃的心思。
晚上的時候白航宇接了個電話,是白彭打來的,電話裏他告訴白航宇,電影的提案他看了,又說即使這是中盛最後一部片子,那他覺得也算值了。
這是拍板的意思,白航宇挂了電話第一個反應是去找遇卓,走到卧室的時候,遇卓的門卻已經關了。
再接到裴欣一叫他去試鏡的電話,就是兩天之後的早上了,一大早打電話把他叫醒,要他試的是配角,也沒解釋之前沒叫他的事兒,也沒跟他說試鏡內容是什麽,就只是叫他馬上過去。
配角啊,其實心裏面覺得應該端着點的,最終還是沒端住,一口就答應了。褲子都沒顧上穿就往洗手間裏跑,正跟從廚房端了熱牛奶出來的遇卓撞了個滿懷,燙了白航宇一個激靈。
有點艱難地捂着胯蹲下,遇卓搖頭:“你別慌啊。”
白航宇彎着腰直不起來:“我沒慌,這有什麽可慌的。”他重複了一遍,然後一瘸一拐地走到洗手間,洗臉,吹頭,然後對着鏡子深深吸了一口氣。
遇卓在廳裏對他說:“我開車送你去吧。”
白航宇從洗手間冒出頭來:“你還有車啊?”
原來遇卓有車,只是白航宇從來沒見過,跟着遇卓下來看他打開車庫門的時候,才弄明白是怎麽回事兒。那是輛醫護車,專門改裝過的,坐到副架勢的位置上回過頭一看,後面沒有座位,收着折疊的躺床和呼吸機,這是專門轉移翟陽用的車。
發動的時候又猶豫了一下,遇卓轉過頭來問他:“你坐前面行麽,不行上後面去吧。”
白航宇順口答了一句沒事兒,然後看見了遇卓的眼神,趕緊對他笑了笑:“你開車我還有什麽好怕的。”
車開出去了,可能因為底盤寬吧,白航宇想,走在路上就是覺得特別穩當,這大概是他坐過最穩當的車了。他坐在座椅上看着遇卓的側臉,突然就有了一個想法:“老師,要不你來做我的經紀人吧?”
遇卓好像已經習慣了選擇性無視他,他對白航宇說:“還以為你看不上配角呢。”
白航宇:“我上次給你當的不就是配角麽。”
遇卓想了想說:“這片子要是真能掙錢的話,還是抽時間把《邊緣人物》拍完吧。”
白航宇頓了一下,沉默了下來,直到遇卓忍不住了側過頭來也看着他,才眨眨眼對遇卓笑了,既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