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孤島

孤島

白航宇從中盛出來已經很晚了,和秦斌的短兵相接來的太快了,更沒想到是以這種方式。他清晰地記得在《邊緣人物》的片場,秦斌親口告訴他,那是他第一次跟陳思嘉說話。越想越一身寒意,就趕緊往遇卓家趕,想趕回家找點安慰。開門之後,屋裏卻是漆黑的。

“遇老師?”白航宇着急忙慌地叫了幾聲,不會沒回來吧。他走進廳裏的時候,發現自己的背包被整整齊齊放在沙發上。明顯是遇卓回來過了,然後又走了,白航宇在屋裏轉了一圈,發現這次遇卓是把他自己所有的東西全都收走了。

衣櫃裏的衣服,書架上的打印稿,衛生間裏的牙刷和剃須刀,關于遇卓的全部,突然什麽都沒有了。

白航宇頭腦空白着站在廳裏給遇卓打電話,不在服務區。

這回好像是真的走了,連一句話一張字條都沒給他留,就這麽走了。

蹲家裏想了一晚上沒有想通,快早晨的時候白航宇爬起來,拿水果刀把遇卓一直鎖着的那間屋子的門把手給卸了。

門推開的時候,天剛就好亮了。

地板上鋪的是奶油白色的珊瑚絨地毯,白航宇走進來才發現自己一直都想錯了,本以為這裏面藏的東西不看也知道,無非都是些關于翟陽過去的東西。真進來才知道這個房間不只是關于過往,遇卓是在這裏鎖住了他和翟陽不為人知的十六年生活的全部

這間卧室大得在白航宇的意料之外,卧室連着陽臺,遇卓的書桌和臺式電腦在一邊,翟陽的護理床和輪椅在另一邊,中間是屬于他們兩個人的床。白航宇坐在了屋子裏的雙人床上,床上是兩個人的枕頭。陽臺上魚缸裏水草還是活的,水也清亮,白航宇猜想這些日子遇卓還一直偷偷地進來換水,雖然裏面的魚已經沒了。

這裏不是緬懷也非回憶,而是屬于兩個人的,正在流淌與行進中的生活的全部。

從卧室的窗戶裏望出去,正好能看見翟陽住過的療養院。白航宇一直以為遇卓這些年過得不好,走進這間屋子之後才明白,在對他而言十六年的空白中,遇卓其實已經獨自經營出了屬于他們兩個人生活。

他一個人在那屋子裏發了很長時間的呆,然後跳起來,打開遇卓的電腦開始給自己訂機票,目的地是翟陽和遇卓的老家,那個他已經十六年沒有回去過的邊城。

開機後屏幕的右下角彈出了郵件提醒,是自動登陸的。白航宇心理鬥争了一小下,然後就手不受控制地點了開去,因為顯示的是表演學校域名的郵箱。在收件箱裏,他找到了自己發過的上百封郵件,全部是已讀。

原來是裝沒看見,氣他的,白航宇這下好像都想通了。

第二天戴着墨鏡從老家的機場裏走出來時候,發現這個城市已經不是記憶中的樣子了。機場是新建的,街道也變得寬闊,街邊立着小高層,以前的工人大劇院變成商場影城。路全都不認識了,手機地圖上搜鋼鐵廠的名字,卻直接定位到了郊區新址。白航宇是一邊走着,一邊打聽着道,這才找到了自己之前的家。隔着幾百米,他遠遠地就看見了,看見了是因為這個地方太與衆不同。

白航宇停下來,他在城市森林裏看見了一個宛如孤島的平房,四周都因施工而被深挖下了下去,只有一個被拆除了一半的房子孤獨地矗立在當中。白航宇認出來,那是遇卓曾經的家。

腳踩在土路上,旁邊是挖掘機的轟響,在明晃晃的日頭下,白航宇眯起了眼睛,今天沒帶墨鏡,因為今天是回家。只手撩開“公民個人財産受法律保護”的大紅标語,直接就推開了遇卓家的院門。

這院子沒變,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和小時候一樣,就只是老了。

白航宇站在院子裏,聽見屋裏有人的聲音傳出來:“我不搬,你們快走,這是合法個人財産,不搬!”他愣在了原地,看見裏面的吱呀一聲門推開,遇卓的媽媽駝着背走出來轟他:“走走!還不走!我報警了!”

聲音哽在喉嚨裏,白航宇把擋陽光的手放下,站在遇卓家的小院裏面,和遇卓媽媽對看着:“阿姨,是我啊,不認識我了?”

遇媽媽揉了揉眼睛。

白航宇上前去扶她:“我回來了,遇卓呢?”

“遇卓...”遇媽媽四下望了望:“剛還在這兒呢,去哪了?”

白航宇想把她往屋裏攙,手一碰到胳膊,遇媽媽觸電一樣地躲開了:“我不走,不能搬走,你叔叔還沒回來呢。”

白航宇點頭:“不走,我們哪也不去。”

遇媽媽有些恍惚地被他扶了進來,這人瘋了三十多年了,平常時候跟好人一樣,一犯起糊塗來什麽話都聽不進去。她的世界一直停滞在三十年前,那時候遇卓他爸還是廠裏的車間主任,自己是子弟學校的老師,家裏的獨生子有婆婆幫忙帶着,日常生活中最大的事就是看着隔壁的翟陽來玩的時候別把還走不好路的遇卓帶進溝裏。

這日子對她來說三十年未曾改變,她這輩子不管怎樣再不會走了。

白航宇推門進來後發現這破敗的房子裏面整潔的還像當年一樣。

“阿姨,你坐吧,不用管我。”把包放在椅子上,白航宇看着遇媽媽忙裏忙外地要給他倒水。

找了一圈,廚房的水龍頭,院子裏的膠皮管,桌上的茶壺,都沒水。

白航宇看明白了,他把包裏的礦泉水瓶拿出來,擰開倒在白瓷缸子裏,遞到遇媽媽的手心裏:“停水多久了阿姨?一直就這樣?”

遇媽媽喝了兩口,看着白航宇的眼神直愣愣地,突然把缸子放下,回屋裏去找什麽東西。白航宇就跟在她後面,看着老太太從床底下抱出了個結着潮氣的大紙箱子,她撣撣灰打開了,裏面是一箱子的舊畫報和小人書。她好像想起來了,那是翟陽小時候來了最愛看的。

白航宇跟着她一起在舊平房裏蹲下,去翻那些小時候珍愛過的寶藏。翻着翻着笑出聲來,從書裏掉下來一張老照片,被遇卓媽媽撿起來,眯着眼睛離老遠對光看着。白航宇湊了過來,指着照片裏的翟陽問她:“阿姨,這是誰啊?”

他看見照片裏翟陽正一手端着水槍一手按着比自己矮了高了兩個頭的遇卓欺負着。白航宇說:“這小孩真壞。”

遇卓媽媽轉過來,拿照片比對着白航宇的臉,有點詫異着:“長這麽大了。”

白航宇揉了揉眼睛擡起頭來剛要說什麽,卻看見門口遇卓已經回來,他一手一邊提一個2L的礦泉水,帶着一身的塵土,正直愣愣地看着他們兩個。

白航宇打原地站了起來,聽見老太太對遇卓說:“你看誰來找你了。”

那天晚上白航宇留了下來,就像當年一樣,在遇卓家坐着,在遇卓家吃了晚飯,最後留宿在了遇卓家裏。不過這一次遇卓看起來很想轟他走的樣子,白航宇就只得一直扒着遇卓他媽獻媚似地說着以前的事兒,把老太太逗得一直樂,讓遇卓完全插不進話來。

晚上七點多,天就黑了,這拆遷房裏斷水斷電,天黑的時候,屋子裏面點起了蠟燭。白航宇就着蠟燭給自己打着地鋪。

遇媽媽進來看了一眼:“地上涼,到床上睡去。”

白航宇眨着眼睛:“不好吧阿姨。”

遇媽媽:“怎麽不好了?”

白航宇反應過來又趕緊點頭:“好好好,睡床上好。”然後特利索地把剛裝模做樣鋪着的席子一股腦全扔到了遇卓的床上。

遇媽媽睡在外屋,兩個小孩一起擠在裏屋的小床上,就像當年一樣。白航宇躺下來屏着呼吸,輕輕地轉過來,往一直沖着牆躺着的遇卓身上貼着。

遇老師一直僵硬着沒動。等白航宇真的貼上來的時候,一個翻身坐起來就要走。白航宇趕緊去拉他:“別鬧啊你,把阿姨吵醒了。”

遇卓就瞪他,一幅看你再敢碰我一下試試的樣子。但因為屋子裏沒燈,他整個人都籠在月光底下,反而顯得眼睛亮亮的,一點都不兇了。白航宇裝模做樣地把手舉起來哦哦哦着,挺乖的靠在了牆邊。

遇卓壓低聲音:“那你睡要裏面是不是?”

點了點頭,随即反應過來,又趕忙搖了搖頭,他把身子撤回來,裏面的位子空出來,還挺貼心地拍了拍枕頭。遇卓看了他一會兒,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他把裏面的枕頭一把搶了出來,然後抱着枕頭到地上摸黑悉悉簌簌地給自己鋪起了席子。

白航宇只得趴在床沿上看着他,正是大夏天,剛剛兩個人擠在床上的時候覺得熱得不行,現在剩一個人了心裏卻更加燥的難受。怎麽着都不舒服的時候,外面挖掘機的聲音還偏偏轟轟隆隆地響着。

“這都晚上了怎麽還施工啊?”

遇卓好像習以為常一樣,特別淡定地給自己塞了副耳塞,然後就當白航宇是空氣一樣地睡着了。

太早了些,白航宇悻悻地把眼睛閉起來,在挖掘機的轟鳴裏捕捉遇卓的呼吸聲,身上粘着一層汗水,發燙的席子沾着肉皮。過了一小時,兩小時,迷迷糊糊的時候,突然有一只手伸過來挺急切地抓他,白航宇驚醒,遇卓正在黑夜裏面面相觑地看着他。

“怎麽了?”

遇卓沒說話,呼吸有點發急,然後搖搖頭,躺下換個方向睡了。

白航宇有點摸不着頭腦,看了眼手機剛好是十點鐘。

“做噩夢了?夢見什麽了是我麽?”他把下颌枕在床邊,觀察着遇卓:“還是我睡地上吧,你上來?”

遇卓還是努力地閉眼,無視他的騷擾。真累啊,好像一輩子都沒睡過一個完整的覺了。

十二點的時候,遇卓的手指抽動了一下,他又醒了,開始下意識地往身邊摸索着,去摸翟陽。摸到了,先是安心,随即變成了吃驚,因為他的手突然被反扣住了。兩個小時醒一次,是護理翟陽時留下的毛病,這麽久了也沒能改過來。

遇卓驚坐了起來,他與翟陽兩個人在黑夜裏互相看着,有一點點月色灑在房間裏,挖掘機的噪音把劇烈的心跳蓋了過去。就在白航宇一點點湊過去要吻上去的時候,卻不由自主地又把他推開了,遇卓的頭低下,嘴唇微微發着抖。

白航宇背過身去深深抽了口氣,然後若無其事地爬起來,套了件衣服,對着遇卓指了指他家的窗戶,自己蹬上鞋,什麽也沒說就特別矯健地翻了出去。然後站在窗戶外面,在夜色裏,笑起來,他朝遇卓招着手,好像回到了少年的時候,也是這麽站在院子裏,吹個口哨,招招手,天色再晚,遇卓也回披着衣服翻出窗來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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