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傻狗

傻狗

電話是星盟軍校老校長打來的，斯炎把房門關上之前，聽見一兩句尾音：“……議會，有大殿下的人。”

洛清銳眉心一跳，回頭發現門早就關上了，頓時隐隐地松了一口氣。

老校長：“你那邊剛剛有人？”

洛清銳抿唇，“沒有，您繼續說。”頓了頓，他補充了一句，“計劃的事情，陛下知道了。”

老校長毫不意外，嘆氣道：“遲早會有這一天的……上次陛下找過來時，我就覺得不會太久了。”

洛清銳看見鏡子裏的自己皺眉：“陛下查到哪些事情了？？”

“陛下來了學校裏。他看完了你們在校時的所有資料，連借閱室裏那些我都沒發現的書卡也看了。要不是萊恩後來無意間發現，我都不知道你們還在那些書卡裏寫了東西！”

洛清銳把扣子系到最上一顆，面無表情地反駁：“我一個字沒寫過。”

這麽幼稚的事情，當時洛清銳就沒有參與，全部都是紀遠和斯雲寫的。

老校長噎了一下：“這不是重點。議會那邊我托人去暗中打聽了，這件事你知不知道？當年計劃裏可沒有對議會下手這一項，大殿下這是想做什麽？”

洛清銳想，大殿下做的不在計劃裏的事情太多了。

“校長，”他問，“殿下當年有沒有給您寫過信？”

老校長可疑地沉默了片刻，沒有立刻回答。等他準備好撒謊時，洛清銳又再次開口：“您不用騙我，我知道他肯定寫了。”

雖然尚不明白其中心理，但斯雲殿下給每個計劃裏的人都寫了書信，沒道理漏掉作為見證人的校長。

老校長說：“瞞不住你。我發到你光腦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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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清銳低頭一看，臉色十分凝重。

大皇子斯雲用他一貫的溫和語氣長篇大論感謝了老校長的支持。而老校長所謂的“支持”，就是從軍部挑選了一批有關鍵軍銜，或是近兩年畢業的軍校生，交給斯雲親自接觸。

信件最後冠冕堂皇的一番話看似極為鼓動人為星盟粉身碎骨，卻只讓洛清銳看了覺得心寒。

他隐約覺得斯雲似乎在下一盤更大的棋，卻一時半會摸不清他的目的是什麽。

“斯雲殿下拿到的名單也給我一份。”洛清銳要求。

老校長為難道：“……給我點時間回憶一下。”

五個小時後，洛清銳拿到了他要的名單。

老校長按照職務從高到低排列，位列第一的赫然就是第七艦隊的司令官、星盟的将軍馬維多。

其後緊随的，是無數個讓洛清銳看了都要心驚的名字。

老校長發來的信息裏補充道：【當年我只是給了殿下這份名單，具體采用了哪些人殿下并沒有告知。】

對此，洛清銳有辦法。

其一，這些人必然和紀遠暗地裏有聯系，但他不可能直接去問紀遠或者他們，再去搜尋蛛絲馬跡的細節也太耗時，所以這個辦法可行性太低。

其二，正如斯雲在雲上吾舍裏給自己保留了一個保險箱，那些被大皇子斯雲看中并加以利用的人，必然也會有利益牽扯或者受到脅迫。如果能拿到一份雲上吾舍的顧客名單，至少能将名單裏的人篩選出大半。

那麽問題是，本屬于大皇子私産的雲上吾舍如今到底是怎麽運行的，他又該怎麽拿到這份名單？

還有剛剛……雖然門關着，但斯炎到底是什麽時候離開的，到底有沒有聽到他和老校長的談話？

洛清銳思忖片刻，領着姜達和俞安妮找上斯炎。

“陛下，臣還有事務在身，先告退了。”

斯炎才剛想好今晚賴在洛清銳房裏的借口，突然得知這個噩耗，連忙把人拉住：“诶诶別急，朕……我也不急着回母星。你這趟也沒帶多少人手，萬一又遇到危險怎麽辦？要不我和你一起吧？”

洛清銳覺得他說的在理，但還是拒絕：“不牢陛下奔波，借我幾個人就行。”

斯炎：“……不行！”他大腦飛速旋轉，“我也要人保護，要是給你一半人誰來保護我？”

“不需要一半，只要……”

斯炎大聲：“就這麽說定了，洛少将！”

旁觀的姜達和俞安妮：……

俞安妮悄悄問姜達：“陛下原來是這種性格嗎？”怎麽有點像……家養的傻狗？

姜達不知道怎麽回答。

其實在斯炎恢複記憶之前，他們的交流見面并不多。

他第一次去洛清銳家是三年以前剛升上洛清銳副手的時候。

那是一個半夜，星盜騷亂，洛清銳臨時領命去驅逐星盜，姜達開懸浮車來接人。

等洛清銳下樓時姜達無意中擡頭一看，卻被窗戶後面的少年吓了一跳。

那個眼神……姜達很難形容，就好像自己無意踏入了野獸的領地，正被對方用視線威脅一樣。

“你家還有別人啊。”姜達問出這話，見洛清銳擡頭，他也跟着看過去。

卻見剛剛的少年渾身沐浴着夕陽站在紗簾邊，對洛清銳小心地笑了笑，頗有點讨好的意思，像只無害的小奶狗。

和剛剛盯着自己看的那個樣子判若兩人。

從回憶裏抽身，姜達張嘴：“不。陛下只在……”洛少将面前這樣。

話剛說了一半，威武的女戰士已經去朝新帝陛下打直球了。

俞安妮：“陛下，其實您不必一起的，現在從最近的星系調兵過來很快就能到了。”

“所以從這裏支援其他星系應該也很快。”斯炎打開光腦。

俞安妮不明所以地點頭。

斯炎面無表情指着光腦上的某處：“正好十分鐘之前我收到消息，這裏有星盜出沒，就派你去支援他們。”

俞安妮：？？

到底是洛清銳手下的人，斯炎不好随便處置，他說完扭頭小心翼翼地問洛清銳：“可以嗎，哥？”

——什麽叫一秒變臉。

俞安妮算是見識到了。

洛清銳自然沒有同意。

斯炎也不生氣，問起洛清銳要去哪裏。

在他們兩人交流時，俞安妮扭頭問姜達：“你剛剛什麽話說了一半？”

姜達把話補完。

俞安妮不解：“為什麽？”

姜達猶豫片刻，心想上四軍都知道了，俞安妮這個未來準副手也最好知道，于是他說了。

俞安妮聽完大怒：“這麽重要的事情你為什麽不早點說！”

-

又過半天，飛船抵達雲上吾舍。

斯炎帶的皇家侍衛加上洛清銳的兩艘飛船，一行人浩浩蕩蕩一共二十二艘，停在雲上吾舍瀑布前的湖面上。

出來迎接的人态度恭謹，将兩人直接引到最高層。

“兩位這次前來，是要寄還是存？”升降梯爬升近千米不過一瞬間，一句話的功夫就到了。

洛清銳還沒想好，就聽斯炎搶在前面冷冷回答：“我們就看看。”然後又扭過頭來看着自己，聲音很低，有股陌生人都可辨的黏糊勁：“對吧，哥？”

洛清銳：……

雲上吾舍的負責人一驚，打量洛清銳的那一眼有些失了職業素養，好在及時反應，收回了眼神，“當然沒問題，已經為兩位準備好了房間。其他人的房間也安排好了。”

斯炎忽然開口：“把我的房間給他。”

負責人微妙地一頓，随即點頭。

等見到房間後，洛清銳才知道剛剛斯炎說完後，雲上吾舍負責人那短暫的停頓是為了什麽。

原本要安排給斯炎的這個房間實在是太奢華精致了。

處處講究的擺設，仰頭可見星空，側面就是瀑布，腳下即為湖面。

哪裏都是風景，俯仰之間沒有一處是多餘的。

即便是已經無數次見識過浩渺星空的洛清銳，在這樣的風景跟前也會由衷感慨人類的渺小。

但是有些人，不僅渺小，還臉皮厚。

“咚咚”兩聲敲門後，沒有等到回應的斯炎湊在門邊小聲說：“哥，你是不是泡澡太久缺氧啦？你要是再不開門，我就當你需要幫助進來救你啦。”

然後斯炎在一片沉默中推開了門。

接着就和面無表情看着這邊的洛清銳四目相對。

斯炎一頓，飛快進來關上門，然後朝洛清銳笑了笑。

明明是英俊到攻擊性十足的長相，被他硬生生笑出兩分乖巧的感覺來。

“雲上吾舍沒有給陛下安排房間？”

“安排了，”斯炎毫不心虛，“可是他們房間的恒溫系統壞了，房間裏太潮濕了，不舒服。”他打量着洛清銳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問：“我能不能今天和你擠一下啊哥，我保證不跑到床上來。”

“陛下，我們不是可以共處一室的關系，而且你的信用在我這裏已經破産了。”

斯炎的眉眼耷拉一下又迅速振作：“那我能不能跟你聊會天再走？”

洛清銳嘴唇動了一下。

斯炎生怕他說出“我們沒什麽可聊的”這種話，趕緊找了個話題：“我，我想聽聽我皇兄的事情，我覺得我好像很不了解他。你跟我說說吧。”

許是今晚夜色太美，讓人心軟。

察覺到洛清銳的默認，斯炎連忙熟門熟路地拿了杯子倒了飲料，雙手捧給洛清銳，瞧着十分卑微。

“陛下想了解什麽？”洛清銳問。

“先從學業開始吧。”斯炎說，“我去星盟軍校看過皇兄的資料，他每次都是年級第一？”

“是。斯雲殿下是一個很優秀的人，”洛清銳回憶道，“他有很豐富的戰鬥經驗，并且毫不私藏地傳授給我，算我半個師父。”

斯炎忽然心裏有些酸溜溜的：“你們關系真好。”他忽然想起來，自己在圖書館看到的那些三人日常裏，根本沒有洛清銳的筆跡，反而是皇兄和紀遠，總是留下了很多和洛清銳有關的敘述，“紀遠和你們關系好嗎？”

洛清銳短暫沉默片刻：“好。他是一個很固執的人，一旦認定了一個目标就不太會輕易改變。所以當初斯雲殿下說服他之後，他也反過來幫殿下說服我，不過他試圖說服我和他一起加入星盜。”

斯炎心裏的醋壇子“噌”的一下就被打翻了，卻還是提醒自己至少保持表面的冷靜：“那你為什麽不去？”

洛清銳莫名其妙看他一眼：“我為什麽要去？我一開始根本就沒有打算加入這個計劃。”

甚至就連他們三個人的小團體，都是另外兩個人反過來黏着他才形成的。

——那些洛清銳從不曾留下筆跡的借閱卡也能證明這一點。

斯炎覺得是個人就能聞見自己身上的酸味，可是他控制不住，“我皇兄他是不是……”

那個詞從舌尖上滾過的一瞬，斯炎一個激靈，把話吞了回去。

不是沒有這樣的可能。

洛清銳這麽好，當初皇兄和他第一次交手就那麽欣賞他，在後面長久的相處裏更加……喜歡洛清銳，也不是沒有可能。

尤其再沒有人比斯炎清楚，軍部高嶺之花的洛清銳看似是個冷美人，而一旦被他劃入自己領地之後，袒露的另一面有多麽柔軟。

他值得全世界的喜歡。

這一剎那，斯炎忽然理解了當年皇兄把自己托付給洛清銳的心理。

一方面是洛清銳卻是可靠。

而另一方面，只要自己還在洛清銳身邊，皇兄就能永遠在洛清銳的回憶裏占據一席之地。

一石二鳥，多麽好的計劃。

那些斯炎從資料借閱室裏翻閱到的陳年錄像、合影，紛紛從斯炎眼前滑過。

是啊，早該注意到的。

“……哥，”斯炎極力做出自己只是随口一問的姿态，“你覺得我皇兄，怎麽樣？”

好在冷美人的冷是無差別釋放的，洛清銳平靜地回答：“我前面說過了，他算我半個師父。我很感激他。”

“沒別的了？”

“沒有。”

斯炎嘴角牽起又壓下。

他覺得自己可笑又卑鄙。

不管過去如何，他想，以後站在洛清銳身邊的，有且只會有自己。

其實對洛清銳而言，和斯雲、紀遠結實給他帶來的負面影響遠大于正面。

在校時他被同年級同學排擠，對方都認為他貪圖權勢攀附皇子，而後來被強行扯進計劃裏，生活被攪了個天翻地覆，再沒一點安寧。

如果可以再選一次，他寧願不要認識這兩個人。

洛清銳正沉浸在過去的回憶裏，忽然聽見斯炎喊了自己一聲。

斯炎猶豫着小聲問他：“哥……你這些年，是不是其實也過的不開心啊。”

洛清銳黑眸沉沉。

曾經是快樂的。比如斯炎努力追求他，最終自己接受的那兩年。

可惜這份快樂也是虛假的，就連回憶時都會覺得心髒刺痛。

大抵斯炎也明白這個問題實在多餘，于是在清晰看到洛清銳眼裏的冷意後，斯炎沉默片刻，低頭說：“這些年辛苦你了，哥。”

他想，以後他再也不會讓洛清銳不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