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家人
第48章 家人
春末夏初, 春意闌珊,放眼望去,天地之間盡是濃郁的翠色, 郁郁蔥蔥。
眼下雖已是傍晚時分, 但鍍着夕陽餘晖的巷口, 卻仍舊是如畫卷一般秀致美麗的好風光。
林鸾望着面前一人高的月季,淺緋色的花朵層疊綻開,碗口一般大,美麗而爛漫。
擡手,有些心不在焉地撫了撫枝頭上的花朵,林鸾正望着面前的花枝,微有些出神,卻忽聽侍候于身後的冬琴開口, 溫聲勸道:“娘子, 今日天氣有些涼, 您的身體又方才好些,還是早些回去罷。”
聽到冬琴這般勸說,林鸾似頓了一下, 方才出聲,有些別扭地悶悶道:“你若是想要回去, 自己回去便是。”
瞧出林鸾回過神來,面上的神色便又恢複了之前的恹恹然,冬琴有些擔憂, 有些無奈,似還想說些什麽:“娘子……”
只是, 一語未畢, 冬琴便見面前原本神色有些黯然沉悶的林鸾, 巴掌大的白皙麗容上,忽地綻開了一抹不可置信的,又有些情怯與緊張的淺淺笑意來。
冬琴不曉得面前的這位林小娘子是瞧見了什麽,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在望見不遠處青鬃馬上,一位斯文俊逸,氣質出塵,卻不知為何,教冬琴莫名覺得有些眼熟的小郎君時,她不禁微愣了一下。
下一瞬,冬琴便驀地自出神的思緒中被驚醒了,她焦急驚詫地望着快步往青鬃馬上的小郎君所在的方向走去的林鸾,忙想要阻攔住這位将要離開自己監視範圍的小娘子。
只是,林鸾急切的腳步卻如蝴蝶一般翩跹飛快,很快便來到了林鹂的面前。
翻身下馬的林鹂,望着面前的林鸾,眉眼微彎,神情柔和地淺淺笑道:“阿鸾,二哥哥來帶你回家。”
林鸾聞言,不由得頓住了腳步,似忽然想到了什麽一般,沉默着躊躇了一下。
身後,是冬琴追上來,帶着些焦灼與驚慌的聲音:“娘子!”
原來平日裏老成穩重的冬琴,亦會有這般焦急不堪的時候。
林鸾回過神來,擡手,忽地自發髻上取下一只發簪來,抵于白皙盈盈的脖頸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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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過身去,望着追上來的冬琴,林鸾緩緩往後倒退着,神情平靜微冷地說道:“你們莫要過來。”
原本想要繼續追過來的冬琴,與跟在她身後的幾個女使與侍從,在瞧見林鸾抵于脖頸間的發簪之後,皆神色慌亂地頓住了腳步,不敢再動一下。
林鸾一面緩緩倒退着,往林鹂所在的方向去,一面語氣平靜得幾近有些冷淡無情地說道:“你們再往前走一步,我便将這只發簪刺進喉嚨裏去,今日便是血濺當場,我亦不會随你們再回去了。”
望着平日裏性情溫婉随和的林鸾,此時此刻冷然的模樣,冬琴既緣于她抵于脖頸的那只發簪而感到無助與無可奈何,又在她的眼眸中,瞧出了決絕之色。
心中焦灼驚慌到極致,冬琴不禁開口,想要最後挽救林鸾一句:“娘子……”
只是,林鸾卻對他們祈求的,驚慌的目光視而不見,決然而利落地轉身離開。
……
搭着先行下馬的林鹂的手掌,林鸾亦下了青鬃馬,但面上平靜的神情卻好似有些心不在焉的恍惚,全然沒有得以逃脫的喜悅。
此時此刻,林鸾恍惚的心神之中,彌漫着濃重的不真實感。
她望着面前的林鹂,與伯寧侯府的府門,有些怔怔的,似難以相信,這一回,她真的擺脫了蕭凝,得以逃出生天。
而林鸾怔愣之時,林鹂亦望着自己眉心微皺,默然出神的妹妹,俊逸的面容上,浮現出一抹淺淡的擔憂來。
擡手,隔着一層衣料,林鹂握住林鸾纖瘦的腕骨,帶她往伯寧侯府中去,開口詢問道:“阿鸾,你怎麽了?”
林鸾回過神來,頓了一下,旋即,她低垂下眼睫,一面随林鹂往府中去,一面輕喚了他一聲:“二哥哥。”
似瞧出了林鸾的神色之中,透着幾分緊張與微僵,林鹂握着林鸾的手腕,帶她走進伯寧侯府,半晌,行于回廊之中,他終于頓住了腳步。
轉身,帶着幾分正色望着面前的林鸾,林鹂語氣認真道:“阿鸾,不論發生了什麽,我,伯寧侯府的上下,皆會永遠站在你這一邊,支持你所有的想法與決定。”
頓了頓,似終于難以壓抑心中的情緒一般,林鹂目光憂慮而帶着些黯然傷感地望着林鸾,輕聲道:“所以,永遠不要再說方才的那些話了,曉得了嗎?”
聽到林鹂的這一番話,林鸾先是愣了一下,旋即,眼圈倏地酸澀得厲害。
不欲教面前的林鹂瞧見自己眼眸中的淚光,林鸾低垂下眼睫,努力按捺着快要盈眶而出的淚意。
林鹂握着林鸾纖瘦的手腕,便如幼時一般,體溫溫暖,而帶着安定的力量。
目光中盡是心疼地望着林鸾,林鹂聲音溫和而低沉,繼續道:“你不需要孤注一擲才能保全自己,你還有我們。親人之間不必生分,不必怕麻煩對方,這段時間……這段時間,發生了這麽多的事,你一個方才及笄的女郎,便是不忍告訴祖母全部的實情,怕她老人家的身體難以承受這些打擊,又為何連我這個自幼與你一同長大的兄長,亦要隐瞞?”
聽出林鹂言語之間的心疼跟愧疚,與難以避免的一抹責備之意,林鸾擡首,望着面前的林鹂,潋滟的烏眸中盡是婆娑的淚影。
“二哥哥,對不起……”
她如從前一般,不管是否是自己的錯,皆會着急着向人道歉。
但實際上,自小到大,她便懂事而乖巧,從不曾主動招惹過任何麻煩。
林鹂忍着濃重的鼻酸,擡手,揉了揉林鸾的發髻,努力教自己笑了一下,溫和道:“莫要對我說對不起了,該說對不起的,應當是我才對。”
頓了頓,林鹂聲音中的心疼與愧疚愈重:“二叔二嬸去世時,我便立誓要好好保護阿鸾,不會教她受絲毫委屈,如今,是我不曾保護好阿鸾,方才教阿鸾現在這般難過。”
林鸾眼圈泛紅地出聲道:“二哥哥……”
林鹂輕輕地撫着林鸾的一縷發絲,将她被晚風吹拂得有些微散的烏發绾于耳後,半晌,方才垂眸,自袖中取出一方柔軟幹淨的帕子來,為她拭去面上的淚痕。
放柔了聲音,林鹂安慰道:“好了,阿鸾,莫要哭了。”
見林鸾的眼淚簌簌直落,仿佛斷了線的珠子,林鹂努力教自己笑得溫和而與平日裏無異,忍着鼻酸,柔聲打趣道:“都是快要十六歲的大姑娘了,怎麽還是同小時候一般,跟個小哭包似的。”
誰料,林鸾聞言,眼淚卻撲簌簌落得愈發厲害起來。
林鹂知曉小姑娘這些時日以來,身上所積累,負擔的難過與壓力,遂亦不再逼迫她,一定不要繼續哭下去。
倘若哭泣能教心中好受些,亦是一種好的解憂方法。
跟随着林鹂,林鸾來到了林老夫人所居住的壽安堂。
在走進壽安堂的暖閣之前,林鸾不禁有些躊躇,有些憂慮。
林鸾怕林老夫人會對如今的她失望,怨她失了侯門閨秀的矜貴與教養,亦怕林老夫人因着她的原因,如今已是纏綿病榻,孱弱不堪的模樣。
不論是前者,還是後者,她皆會愧疚難過得恨不能自己從未生在林家,成為害了林家,害了祖母的罪人。
只是,有些遲疑地,鼻尖酸澀地走進壽安堂的暖閣,不待低垂着眼睫的林鸾有所反應,整個人,便被一個有些顫巍巍的,瘦削而溫暖的懷抱緊緊地抱在懷中。
林鸾不曾擡首,卻仍舊能夠感受到抱着自己的人,正是這些時日以來,自己日日擔憂,牽挂不已的祖母。
老人家身上帶着淺淺的檀香與草藥氣息,令人格外覺得心神安定。
而望着面前垂首不語,默默飲泣的林鸾,林老夫人的眼淚,亦是大滴大滴,簌簌而落。
擡手,為林鸾拭了拭面上的淚痕,林老夫人聲音哽咽沙啞地喚了一聲她的名字:“阿鸾……”
林鸾努力按捺着眼中的淚意,應道:“祖母,阿鸾回來了。”
林老夫人聞言,颔了下首,一面落淚,一面眼中淚影婆娑地笑道:“回來便好,回來便好。”
……
将近亥時,與林老夫人一道用了晚膳,又陪伴林老夫人許久的林鸾,方才自壽安堂,回到了染翠居。
墨竹推開染翠居寝室的房門,對林鸾道:“姑娘,奴婢命人去為您打些水來洗漱,請您先到寝室裏稍等片刻。”
林鸾聞言,颔了下首,然後對一旁的兩個女使吩咐道:“你們在外面候着罷,有事我會喚你們。”
說罷,林鸾走進寝室中,如從前在伯寧侯府一般,自己獨自一人往內間中去。
只是,走入寝室的內間,在瞧見床榻之上,慵懶閑散地倚靠于床頭,擁着被衾,正垂首望着手中書卷的男人之時,林鸾原本便緣于長時間的哭泣,而微微有些蒼白的面色,一瞬間,更是變得如白紙一般慘白。
眼眸中翻湧着畏懼與怒意,林鸾僵了一下,方才微咬貝齒,壓低了聲音,顫聲質問道:“你……你這個混賬,你怎麽敢到府中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