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後山
第62章 後山
◎月一不見了◎
顧南枝一行人從白馬寺回到小桑村, 曌夫人是謀逆罪臣,白馬寺裏供奉的靈牌并沒有曌夫人的名字,她回去後趕在子夜前點香燃紙錢祭奠。白色的紙錢被火焰吞噬成灰燼, 載着親人的緬懷與思念。
日升月落, 天空如洗, 枝葉泛黃凋零,秋景蕭瑟中蘊藏的不僅有愁思還有豐收的喜悅,金色的麥浪在田地翻湧,碩大金黃的秋梨綴滿樹枝。
顧南枝與燕芝嬸一同以及村子裏的其他婦女一起去山上摘秋梨,半日下來就摘得盆滿缽滿。她的生活又回到了從前,似乎什麽都沒有變過。
眼見秋梨摘得差不多,她坐在梨樹邊的石頭旁,燕芝嬸亦走過來撿起地上來不及收的梨子, 用圍裙擦了擦灰土, “你們這次回來, 往後還要去外面嗎?”
第一次搬出小桑村是為了凡兒能得到更好的教育,但後來經歷的事打破了生活的風平浪靜,能再度回來, 她很珍惜現在的安寧。顧南枝微微一笑,和緩輕淺道:“不知呢, 走一步看一步罷。”
“咔嚓”燕芝咬一口清脆的秋梨,飽滿的汁水争先恐後地充滿口腔,有的還滴落地面, 她用手背揩去下巴上香甜的梨子汁,“今年的梨子還挺好吃哩!”她撿了個梨子, 扔進顧南枝懷裏, “梅娘你也快嘗嘗, 剛摘下來的最是新鮮!”
顧南枝捧着快有自己臉大的梨子不知該如何下口。
燕芝咔嚓咔嚓又咬了好幾口梨肉,“就待在咱們村子裏也好,外面人心險惡,哪有咱們村子的人好啊?你也莫要擔心秀蘭會找麻煩,她現在可是乖得很,一張嘴閉得嚴絲合縫,見到跟她有過節的人半個字都吐不出,村子裏的人都驚奇她怎麽轉了性。你猜是因為什麽?她嘴裏的舌頭沒了,想來是老天爺都看不下去她的碎嘴子,半夜叫鬼差鈎去她的舌頭了吧!”
秀蘭自從不說話後就變得唯唯諾諾,閉門不出,很少在外面走動,哪回摘梨子她不是第一個,而這歲壓根就沒來,燕芝才敢大肆譏諷她。
顧南枝拍了拍她的手背,“好了,燕芝嬸再不吃,梨子汁都快滴完了。”
潔白如雪的梨肉多汁,順着手指往下滴落。
燕芝又啃了幾口,哪裏不知道她是在借梨子堵自己嘴呢,“全村的人都在看她的笑話,也只有梅娘你不一樣。”
顧南枝笑意淺淺,被秋陽一照,鹿眸裏的光像琥珀裏含的一汪水,清澈晶亮得叫人挪不開眼。
燕芝也被她的妍麗晃了晃,這樣長相姣美的人留在他們村子就是一道難得的風景,光看着就能多吃好幾碗飯。燕芝三兩下啃完梨子,慨嘆道:“不出去就在咱們村子裏好好過日子吧,你家那位能從南邊後山回來也是老天眷顧的幸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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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芝嬸怎麽說?什麽後山?”顧南枝眉頭一皺。
燕芝一下子語塞,晃了晃手,“梅娘啊,我也不是故意揭你家的短。你……成婚那天不是走了嗎?你家那位看着深受打擊的樣子,半夜就往南邊後山去了,我家漢子剛好瞧見,叫他也不聽,追是不敢追的,也害怕在山裏迷失。你也知曉南山的糟心事,秀蘭家的二兒子也折在裏邊,咱們都以為你家漢子回不來了,沒想到前陣子他安然無恙回來,又過一兩日你也回來了。”
燕芝知曉自己這張嘴壞了事,生怕一句話破壞了他們倆的感情,便找補道:“我比你年歲大是過來人,要我說啊,沒有什麽比全家團團圓圓更重要的事了,你也別太怪你家漢子瞞着你,他也是一片好心,怕你擔憂……”
顧南枝隐隐覺得有什麽極為重要的東西被她遺漏了,她抓住燕芝的手,急切地問:“燕芝嬸你可知他為什麽去南山,又是怎麽回來的?”
“這、這我也不知道呀,村子裏的人曉得你家漢子從南山回來,村長還特意将他找了去問話,問他是怎麽回來的,順道想救救之前失蹤的孩子,但他閉嘴不言,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應當是受了不小的驚吓,便也沒再詢問,全當做老天保佑。”
顧南枝後仰靠在樹幹上,秋曜映照的姣好面龐布滿惘然。
天色向晚,婦女們滿載而歸。顧南枝離開她們,獨自行向村尾。
青黃交接的山林簇擁一方小天地,清新怡人,她拾階而上,齊整的屋舍簡陋但能遮風擋雨。顧南枝手搭在籬笆門闩上,遲遲沒有推動。她害怕眼前的澹然清平,安寧祥和都是一場虛無的幻象。
“娘親回來啦!”主屋裏的凡兒透過窗戶見到顧南枝,推開門蹬蹬地跑過來。
顧南枝再也沒有猶豫,推開籬笆門把沉甸甸的提籃放下,趕緊抱住凡兒擔憂她摔倒,“我去摘梨子了,今年的梨子又大又甜。”
顧凡也注意到地上的提籃,選了一個自己要兩只手才能捧起來的梨子,脆生生地喊:“娘親我想吃梨子。”
“好,我去給你洗。”顧南枝接過她快要捧不住的香梨,朝水缸走去。
主屋的門口現出一個青影,正是陪伴照顧凡兒的月一。他殷勤地行過來,就要伸手取過顧南枝手裏的梨子,“你辛苦一天了,去屋裏歇歇腳吧,這些事就放着我來。”
聽着他關心的話,顧南枝胸腔泛起苦澀,沒有将秋梨交給他。
月一落了空,覺察到她心裏藏着事,難道她還在為陸修瑾而傷懷?都過去這麽久了,為什麽還要對他念念不忘呢?
顧凡年紀小,但心思敏銳,發現兩人之間的不對勁,氣氛驟冷,她邁着小短腿往娘親身邊靠。
顧南枝揭開水缸木蓋,一條黑影從蓋底繞上來,觸碰到她的手,冰涼的觸感讓顧南枝一凜。她驚呼一聲丢開,看清那黑影是一條黑蛇,連忙護住顧凡。
月一随手拿起掃帚,佯裝揮舞恐吓,黑蛇見狀箭矢般竄逃。
他扶起跌在地上的顧南枝,拍打她的脊背,不斷安慰道:“梅娘別怕了,蛇已經走了。”
“怎麽、怎麽會有蛇呢……”顧南枝心有餘悸。
“秋去冬來,蛇在冬眠前會下山尋找食物果腹,梅娘不必怕,我已經将它趕走了。”
他說的不無道理,顧南枝也平複好心緒,懷裏的凡兒吓得眼眶湧出淚花,她忙不疊安撫。但是她心底還是覺得納罕,在小桑村住了這麽多年都未曾遇見過蛇,怎的今日就遇見了。
月一的一番話立時打消了她的疑慮,“我去歲也曾在院子裏碰見過蛇,就是從山上下來的,擔憂梅娘害怕便未曾與你提及,明日我就去鎮上買點雄黃粉灑在院子周圍。”
顧南枝點點首,月一将梨子撿起,清洗幹淨切好遞給凡兒吃,凡兒嘗過梨子的清脆香甜,很快就哄好。
三人簡單用過晚飯,天黑時便熄了燭火。
顧南枝與凡兒照例睡在主屋,她将凡兒哄睡,自己卻如何都睡不着了。
傍晚受那條蛇的驚吓,她把本想詢問月一的疑惑都忘到九霄雲外,如今夜深時分,她倒想起來,沒有問出口憋在心裏輾轉反側,難以入睡。
屋外響起細微的開門聲,在靜谧的夜裏十分明顯,尤其對睡意全無的顧南枝而言。
是住在側屋的月一吧,她沒有多想,閉眼強迫自己入睡,不願明日被月一看見自己憔悴的模樣,有令人分心擔憂。
夜風吹動屋檐下的紫薇花風鈴,鈴鈴作響,吹動山林的枝葉,淅淅飒飒,忽然,夜風驟飓,卷起未關上的門扉砸在門框,發出極重的咚聲。
顧南枝一驚,潛意識看向凡兒,凡兒皺起小眉毛,翻了個身,還好沒有醒。她舒了一口氣,輕手輕腳穿好鞋襪離開主屋。
東面側屋的門扉在夜風的吹拂中擺動,顧南枝将其關上,卻發現屋裏沒有了人。
月一不見了,他會去哪兒?
白日,燕芝嬸曾對她說:好好過日子吧,你家那位能從南邊後山回來也是老天眷顧的幸運事。
他去過南山不曾對自己說,如今夜半離開家又要去做什麽?他又去南山了嗎?
顧南枝提一盞燈籠,燭火幽微,她從村尾快要行到村頭都沒有找到他,想着他曾去過南山,她的心漸漸沉墜,舉步往南山行去。
村子通往南山有一條小路,走的人多了變成為路,如今因為南山駭人的傳聞,鮮少有人再去。
但今夜小路上的雜草有腳印,一看便知不久前有人行過。顧南枝提燈踏上小路,幹枯的樹枝勾住她的裙擺,邊緣呈鋸齒狀的野草割破她的腳踝,她毫不在意。
燈油燃盡,燭火熄滅,她陷入黑暗。風聲如鬼哭啕,形單影只立在遮天蔽日的密林,毛骨悚然。
但她還是硬着頭皮往前走,半盞茶後,小路走到盡頭,前方樹林稠密,一架馬車深藏林間,鎏金寶蓋檐角綴一盞料絲燈,微微搖曳。而她所尋的人,正與馬車裏下來的人攀談。
顧南枝腳步不穩,倚在樹皮粗糙的樹幹,粗壯的樹幹掩住伶仃的身形,她窺見了秘密,心湖漾出苦澀的漣漪。
原來,他真的在欺瞞她。
長樂宮柳池初見早知他品貌不凡,一次次接觸後被他的玲珑心思所觸動,明知他是母親派來的人,依舊交了心。
如若沒有他,她也無法逃離禁闱,但他到底是欺騙了自己,以完人之身進入禁內,擔任要職。她可以原諒他一次,相信他有苦衷,是時局所迫,沒有人希望自己不是完人。
可現在他又在隐瞞自己,為何要去南山,在南山發生了什麽,為何別人去了都無法歸家,惟他一人平安歸家?為何……他要與人私下見面,那人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