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009章
不用再每日等那小太監,霧玥便有了許多空閑的時間,也能一門心思的照顧雲兮柔。
“我已經好了,這藥就不必喝了。”雲兮柔看到霧玥端着藥碗過來就頭疼,撐着額頭把臉轉到一旁。
“不成,許太醫說了,你身子虛,若不治斷根了,難保不會複發。”霧玥把藥碗一放,繞到雲兮柔面前,板着俏生生的小臉,神色嚴肅,“雲娘娘還想讓我受一回驚吓是不是?”
“要我急死是不是?”
雲兮柔放下手,看着霧玥好似被氣紅的一雙眼,軟了底氣,“不過是逗逗你罷了,這麽不禁逗,我喝就是了。”
霧玥揉揉睜得發酸的眼睛,翹起嘴角笑,“這才對。”
兩人也不知是誰哄誰。
午膳時候,兩人對坐着吃飯,雲兮柔見霧玥把手裏的饅頭掰了一半放到邊上,這還不算,又端着碗似乎想把飯也分出一些去,沒找到空碗才作罷。
雲兮柔疑惑問,“怎麽了,吃不下?”
霧玥明顯愣了一下,她竟習慣的又想着把吃食分一半,留給那小太監。
“吃得下。”霧玥有些發惱的抓起饅頭,張嘴狠狠咬了一口,心裏反複罵着白眼狼。
又過了兩日,霧玥才算徹底消了氣。
其實想想,小太監不用再餓肚子是好事,自己總也不能永遠養着他,只是她又缺了一個可以說話的朋友。
霧玥枕着手臂趴在桌上,恹恹地戳了戳手邊的紙鶴,她原還想讓小太監教她怎麽折好看的紙鶴呢。
*
霧玥沒想到會再見到蕭衍。
來喜找到她的時候,她正在樹下摘桂花,乍看到來喜,她還有點緊張,畢竟那晚曾被他拿劍指過。
來喜弓着腰請安,“見過五公主。”
“你找我有何事?”霧玥警惕的看看他兩只手,都是空的。
“是殿下讓奴才來請公主。”
太子哥哥?霧玥眼睛亮了亮。
來喜笑着伸手,“公主請随我來。”
霧玥跟着他走了一段,到了更為僻靜的地方。
來喜停下步子,指指不遠處的涼亭,“殿下已經在等公主了。”
霧玥看向翹角亭內,蕭衍正坐在石桌旁飲茶,她低頭理了理自己的裙衫,又拍了拍上頭不存在的灰,才走過去。
“見過太子哥哥。”
蕭衍放下茶盞,“五妹妹來了。”
霧玥點點頭。
蕭衍端看了眼她乖巧的模樣,才道:“坐吧。”
霧玥攏着裙坐下,一個雕镂精致的食盒被推到她面前。
“這是?”她不解的看向蕭衍。
“上回吃了你的東西,我自然要報之以桃。”蕭衍輕擡下巴示意她打開。
霧玥曲了曲指尖,才緩緩将手放到盒子上,把蓋子打開,裏頭碼放着的全是霧玥從沒吃過的精致糕點,每一塊都造型精美無比。
霧玥微微張開着嘴,眼角眉梢都是驚喜的神色,蕭衍滿意于她的反應,慢條斯理的轉着扳指,“嘗嘗。”
霧玥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塊,像是極為珍惜的放在口中小小咬了一口。
“味道如何?”蕭衍問。
霧玥點頭,眼睛亮閃閃的,“好吃。”
另一頭,管事太監帶着一行太監正從小道走來。
來喜從一旁走出,管事太監一看,立馬弓腰道:“來喜公公。”
來喜看向他身後的人,“去哪?”
管事太監回話說:“小人帶着他們去前頭做活。”
來喜淡道:“往別處去吧,此處今日就別過來了。”
“是是。”管事太監扭頭朝一幹人道:“還不都随我走。”
站在末尾的謝鹜行,慢慢收回望向涼亭處的目光,跟着邁步離開。
亭中的兩人都沒有注意到這邊的動靜,霧玥吃完一塊糕點就将盒子蓋了起來。
蕭衍見狀問:“怎麽不吃了?”
霧玥眼下浮上赧然,“我可以帶回去給嬷嬷她們嘗嘗嗎?”
蕭衍看着像小兔子一樣的霧玥,朗聲一笑,“當然可以,好姑娘。”
“太子哥哥真好。”霧玥喜出望外。
蕭衍不知可否的笑了笑,轉而道:“聽你上回說,過些時日就是生辰,可有想要的禮物?”
霧玥已經吃了這麽好的糕點,怎麽還敢要他的禮物,連連搖頭拒絕,“不用的。”
“不急,想好再跟孤說。”蕭衍口吻溫和卻不容置喙。
無形之中的壓迫感,讓霧玥心下惶惶,揪着指尖颔首。
*
監欄院裏,仲九看到回來的謝鹜行,走上前叫他:“仲五。”
謝鹜行腳步不停,面無表情的擦着他走過。
仲九不明所以的撓撓頭,以為他是沒聽見,又跟過去提高了些聲音。
謝鹜行眼裏的不耐轉瞬而逝,轉過身問:“你叫我?”
仲九倒也沒什麽要緊的事,走到他邊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話。
“再過幾日,咱們就要被分派到各個宮裏去了,若是能跟個好主子,将來也能挺直些脊梁。”
“你說是不是?”仲九轉過臉看着謝鹜行。
謝鹜行神情極淡,敷衍着點頭,“是啊。”
兩人說着話,帶班師父走了過來,對着謝鹜行似笑非笑道:“劉公公要見你。”
仲九一聽便覺心裏咯噔了一下,可又不能說什麽,只能用眼神示意他忍忍。
謝鹜行低順下眉眼道:“是,小人這就去。”
*
劉公公身為副總管,是有自己的小院的,謝鹜行被領路的太監帶去正屋。
門一打開,謝鹜行就聞到彌漫在屋內的讓人作嘔的甜膩味,隔着紗幔,隐約可以看見劉公公靠在羅漢床上,搖頭晃腦的哼着尖細的調子。
腿彎處被猛力的踢了一腳,謝鹜行跪倒在地。
身後的太監哼了聲,“老實點。”
說完帶上門退了出去。
“小人見過劉公公。”謝鹜行不卑不亢的行禮。
尖細的調子落停,劉公公哼笑着看向跪在面前的謝鹜行,粘膩陰氣的視線在他身上游移,意有所指的問:“進宮這些時日,規矩學透了嗎?”
“你也清楚,過幾日你們可就要分派出去,你能去哪裏,那就是咱家一句話的事,就是咱家想捏死你,也同捏死一只螞蟻一樣容易,咱家容你到現在,是看重你,舍不得你。”
謝鹜行沒有回話,劉公公只當他是已經嘗到厲害,眯着眼把身體後靠,“若是想明白了,就自個兒爬過來吧。”
謝鹜行垂眼望着地面,神色間像有掙紮。
怎麽辦,真想殺了他啊。
無害的眸猛然一冷,殺意不加掩飾的升起,連帶着壓抑了這些時日的躁郁一同湧上。
*
長寒宮裏,霧玥搬了個小馬紮坐在雲兮柔身旁,手托着腮,神色雀躍,興奮地說:“雲娘娘,你說太子哥哥他是不是很好的人?”
“我上次見到太子,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雲兮柔手捧着糕點盒子,放空了目光在回憶。
“那時的太子也還年少,約莫就跟你這般大。”雲兮柔點點她的鼻尖,又接着說:“身為太子,自然是要做到恭謙溫良。”
霧玥跟着點頭,太子哥哥瞧着就是很溫和的人。
雲兮柔卻将手裏的食盒給蓋了起來。
霧玥眼中不解,“雲娘娘?”
雲兮柔輕撫着食盒上雕镂精致的紋路,看向霧玥的眼神裏多了嚴肅,“小霧玥可知道,貌易識,心難知。”
霧玥望着雲兮柔的眼睛,慢吞吞說:“雲娘娘的意思是,太子并非是好人。”
雲兮柔沒有立刻回答,她對太子并不了解,只是她太知道,在這宮裏絕沒有憑空而來,不求回報的好。
霧玥眼裏黯淡下去的光,讓雲兮柔心生不忍,也知曉她一定非常珍惜、不舍這分從未感受過的,來自兄長的關懷。
“我倒也不是這個意思。”雲兮柔輕松的笑笑。
聞言,霧玥眼裏的光又稍稍升起的一些,宛如兩枚透亮的琉璃珠子,一雙小手扶着雲兮柔的膝,将腰板挺挺直,聽得認真。
“我只是在告訴你,凡事都不能只看對方讓你看到那面,因為,那都是可以僞裝的。”
霧玥似懂非懂的點頭,又低下眼睛仔細思量,片刻才望向雲兮柔道:“就好像太子哥哥對我總是笑臉相對,對來喜則十分威嚴,溫和只是他的其中一面。”
其實在太子哥哥問她要什麽生辰禮物的時候,她也感受到一種壓迫。
雲兮柔見她明白了,寬慰的點點頭,“而且,太子送了你糕點,我們總不能白受了情,卻不還,對不對?”
“這還只是糕點,若将來他給你旁的,我們拿什麽還?”
霧玥擰起細眉,是啊。
雖說,這糕點是太子哥哥還她那日給他饅頭的事,可饅頭怎麽能跟糕點比。
“我不該收的。”霧玥滿是懊悔。
雲兮柔安慰道:“這回既然已經收了,我們安心吃就是了。”
“可是。”
雲兮柔示意她稍安勿躁,“你不是摘了好些桂花來釀蜜,拿上一罐送去給太子,便當是回禮,也算清了這糕點的情。”
霧玥撐着膝,一下就了站起來往屋外走。
“去哪?”雲兮柔問。
“我去拿蜜。”
清脆的聲音消失在門邊。
*
咣當一聲門被拉開,守在廊下的太監吓了一跳,凜神轉過頭。
謝鹜行站在門檻處。
太監皺眉将他打量了一遍,視線又越過他望向屋內,不見有動靜,冷聲叱問:“你怎麽出來了?”
“劉公公睡着了。”謝鹜行沒什麽表情的說。
“睡着了?”太監将信将疑的掃了他一眼,撞開他的肩走到屋內。
太監朝着紗幔後的人影彎下腰道:“公公。”
等了一會兒沒有回音,他才上前撩起紗幔,劉公公閉着眼靠在羅漢床上,呼吸平緩,竟真是睡着了。
“小人先退下了。”謝鹜行在門口說。
太監心下奇怪,但也沒說什麽,擺擺手就讓他走了。
走出院落,謝鹜行擡手慢慢撣拭自己的手掌。
方才他只要再施點力,就可以把那條老狗的脖子掐斷了,捏碎他的喉骨,拔出他的舌……然而還不能。
謝鹜行眼裏的興奮暗了下去,無不可惜的垂眸,想起扼上劉公公脖子時,那張松弛老皺的皮膚的觸感,眉眼一沉,更用力搓着自己的虎口。
他緊盯着自己搓紅的手,戾氣聚在眼中,“真惡心。”
怎麽那麽惡心,一切都讓他想吐。
敏銳的捕捉到腳步聲,謝鹜行目光一動,快速收斂起眼底的陰郁,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霧玥正腳步輕松的朝着長寒宮的方向去,方才她拿着蜜罐去尋太子哥哥,雖然沒見到他本人,但見到了來喜。
她把東西給了來喜,還讓他向太子哥哥轉達了謝意,又表明了自己不需要生辰禮物,現在一身輕松。
其實霧玥的想法很單純,可以擁有一個兄長,她就已經很知足滿足了。
霧玥沒有注意到,陰避處有人在緊緊盯着她,盯着她唇邊的笑意。
陷在黑暗中的人,總是渴望光明,若是自己不能擁有,就卑劣的也不想讓別人擁有。
謝鹜行無聲解下藏在束袖內的軟刃,利落迅速的在掌心劃出一道口子,皮開肉綻,血珠争相湧出,他連眼睛也不眨一下。
擡手,緩緩将掌心的鮮血擦到臉上,嘴角。
極白的皮膚上被烙下斑駁的血跡,極致的紅刺目驚心,透着森森的詭異。
謝鹜行跨出步子,朝着緊攫在眼裏那道嬌小身影,踉跄走去。
他想把光染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