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017章

霧玥走到謝鹜行身旁,相比起春桃,她更好奇今天送來的是什麽。

謝鹜行打開食盒,看到裏面遠比昨日還要豐盛的吃食,眼梢微動,看來太子是真的對這個妹妹操上了心,也正合了他的意。

謝鹜行不動聲色地啓唇,“若不是殿下的授意,我恐怕也不能來公主身邊,只可惜,不能當面謝過殿下的恩情。”

霧玥聞言也覺得在理,“而且太子哥哥還如此照拂我們,我也應該要謝謝他才對。”

謝鹜行偏頭去看全然不設防的小公主,目光凝在她純然的眉眼間,短暫的猶豫在心上一晃而過。

這深宮裏誰不是卯足了勁的争,虛僞,肮髒,就如他一樣。

小公主又憑何能一直單純下去,不沾染任何污濁,幹淨的不真實。

何況眼下就算沒有他,她的太子哥哥也同樣會把她推出去。

倒不如幫他一把,她不是說過會幫他。

謝鹜行斂藏起眸色,虛微颔首,“嗯。”

霧玥還在想着蕭衍的事,那日她算是自作主張,事後也沒有去向太子哥哥說明。

她越想越懊惱自己沒有把事情做好,仰起頭殷殷望向謝鹜行,“那不如我們一會兒就去。”

謝鹜行卻脫口,“明日。”

話落的同時,他已然沉了心。

低眸對上霧玥含着疑問的一雙眼兒,謝鹜行壓下舌根,微笑着解釋,“突然過去恐怕唐突,等明日也不遲。”

霧玥聽了謝鹜行的話,打算等明日先去找來喜公公,好讓他傳個話給太子哥哥。

不曾想到了第二日,蕭衍竟先她一步親自來了長寒宮。

蕭衍來前沒有派人通傳,身邊也只帶了來喜一人。

春桃與夏荷面面相觑,不敢相信太子竟會過來這裏,倉皇跪地異口同聲道:“叩見殿下。”

來喜走上前,“還不進去通傳。”

“是,奴婢這就去通傳。”春桃手忙腳亂的站起來,往殿中小跑去。

得知蕭衍過來,霧玥也吃了一驚,扭頭朝一旁的謝鹜行看去。

謝鹜行知道小公主正望着自己,他并沒有看她,只對春桃說:“還不快請殿下進來。”

霧玥跟着點頭:“快請。”

“是。”

待春桃退下,謝鹜行才看向霧玥。

小公主兩只手規規矩矩的放在膝上,腰背挺直端坐着,頗顯得鄭重其事。

“我去備茶。”謝鹜行說。

“好。”霧玥這樣說着,目光卻巴巴追着他。

連謝鹜行都走了,她更是坐立不安,雖說她本就準備要去見蕭衍,可眼下他先一步過來了,霧玥莫名就緊張起來。

畢竟自己去認錯,跟對方找上來,是完全兩碼事。

想了想,霧玥決定還是親自去相迎為好。

霧玥走出殿外,蕭衍也從中庭那頭過來,她忙停下欠身行禮,“霧玥見過太子哥哥。”

雲紋皂靴停在她面前幾步,蕭衍的聲音從頭頂傳來,“無須多禮。”

霧玥擡起頭,對上蕭衍含笑的目光,也腼腆抿了抿唇。

幾日不見,含苞待放的小姑娘越發楚楚欲滴,酥融嬌凝的臉龐不施粉黛的已是絕色,纖軟瘦弱的身段,反有一股讓人憐愛的荏弱,倘若再精細的養上一養,只怕阖宮的風光都要被她蓋過去。

見蕭衍不說話,霧玥絞勁腦汁地想自己該要說什麽,半晌局促地開口,“太子哥哥快進內坐。”

“嗯。”

蕭衍跟着霧玥走進殿內,目光環看過一圈,在桌邊掀袍落座。

霧玥在他對面坐下,講究地整整裙擺,才不确定的問:“太子哥哥怎麽會來,我原還想今日去找你的。”

蕭衍感興趣的笑問:“找我做什麽?”

“那日我自作主張,不等太子哥哥同意就去要了謝鹜行,多虧來喜公公解圍。”霧玥忐忑自責的望向蕭衍,“是我添麻煩了。”

霧玥每次用誠懇的态度,一板一眼地說着自己的錯誤時,總能讓人有氣也生不出來。

何況,這在蕭衍看來不過是無足輕重的小事,起初雖對她擅自而為有幾分不滿,但也不會真跟她計較這些。

眼下聽着她的軟語更是心上發軟。

“好姑娘,本就是孤答應你在前,你要什麽生辰禮物都可以。”

霧玥聽他這麽說,懸在心裏的石頭總算落下,絞緊的手指也跟着放松開。

蕭衍看在眼裏,笑聲揶揄,“你莫不是以為,孤專程來,是為了來責怪你的。”

霧玥臉頰臊紅着沒說話,心思已經寫在了臉上,她窘迫的低埋着頭,幾根碎發從鬓邊垂下,沿着雪白的頸項蜿蜒而下。

蕭衍心頭一動,擡起擱在腿上的手,欲去挽。

“奴才見過殿下。”

謝鹜行端着茶進來。

蕭衍半擡的手微頓,改而放到桌上,側目看向謝鹜行,淡淡的目光暗含着壓迫。

謝鹜行恭順的低着頭,走上前将茶水擺放到水上,“殿下請用茶。”

蕭衍端起茶盞,淺飲。

謝鹜行則掀了衣擺,跪在他腳邊。

蕭衍睥着他,“這是何意。”

霧玥見謝鹜行跪下,不由得蹙攏眉心,搶着說,“太子哥哥,他就是那日的小太監。”

謝鹜行朝着蕭衍叩首,“殿下仁厚,奴才才得以在公主身邊伺候。”他将清瘦的背脊埋得更低,“奴才感激不盡。”

“原來就是你。”蕭衍放下茶盞,盞底磕在桌面上,發出不重不響得聲音,“叫什麽?”

霧玥微怔,她方才不是說過謝鹜行的名字,難不成太子哥哥忘了?

“奴才賤名,謝鹜行。”

蕭衍捏着茶蓋,輕刮水面,“哪個鹜。”

謝鹜行默了默,“奴才只知,鹜乃是指鳥。”

“會寫麽?”

謝鹜行沉默的更久,蕭衍投在他身上的目光變得銳利,霧玥雖後知後覺了些,但也感到氣氛莫名變得沉壓。

良久,才聽謝鹜行輕聲說:“會。”

蕭衍笑看向霧玥,“可有紙筆。”

“有的。”霧玥點點頭,起身去一旁取紙筆。

蕭衍低頭喝着茶,随口道:“寫給孤看看。”

“是。”謝鹜行起身接過霧玥遞來的筆。

霧玥一看他握筆的姿勢就緊緊皺起眉,一手抓着筆,沾墨時筆頭都分岔了,分明是不會寫。

難怪方才半天不吭聲。

霧玥湊在他邊上看,謝鹜行動作僵硬,一筆一停,極不流利的在紙上寫出自己的名字。

三個字寫完,霧玥反而松出口氣。

“恐污了殿下的眼睛。”謝鹜行恭敬将紙遞給蕭衍。

蕭衍不以為意的拿起紙抖開,“不曾念過書。”

謝鹜行局促地搖頭,“不曾,只會寫這三個字。”

少年眼裏的自卑讓霧玥感到心上一陣悶堵,愈發覺得他可憐,不過好在他遇見了自己。

蕭衍不置可否,聲音卻冷了下來,“不通半點文墨,如何在公主身邊伺候。”

“不過倒是可以讓來順在東宮安排個職位,做做灑掃倒也不打緊。”蕭衍轉着扳指,似笑非笑的看向謝鹜行,“你可願意?”

謝鹜行沒有作聲,只覺得好笑,太子是在試探他。

還不等他回答,霧玥已經先急了起來,“我會教他的,太子哥哥放心,我定會教他識字寫字。”

謝鹜行看着霧玥因情急而漲紅的臉,暗暗抵住齒根。

他是真的……會沉迷于小公主維護自己時,如鲛珠熠熠發光的模樣。

“奴才只想留在公主身邊。”謝鹜行直直跪下,微白的臉上透着焦急,“奴才一定會好好學。”

蕭衍輕聲而笑,安撫的看向霧玥,“孤不過問問,瞧把你急的。”

他示意謝鹜行起身,又看了眼手中發黃顯舊的紙張,道:“遲些孤再差人送些文房四寶過來。”

“多謝太子哥哥。”霧玥略微放下了心,只是仍錯步把謝鹜行護在身後,蕭衍看了一眼并沒有多說什麽。

又坐了一會兒,蕭衍起身離開,霧玥送他出去,到了宮門口,蕭衍停步道:“不必送了,改日我再來看你。”

“缺什麽要什麽,就派人給來喜傳個話。”

守在門口的春桃與夏荷聽後,更加篤定了心裏的猜測,只怕這回五公主是真的要翻身了。

霧玥受寵若驚,想要婉拒,蕭衍已經邁步離開。

來喜緊跟上步子,走出一段,才聽蕭衍問:“取來了嗎?”

“取來了。”

蕭衍翻開來喜遞來的冊子,上面是每個太監進宮時簽字畫押的名錄,他翻到寫有謝鹜行名字的那頁。

掃過上面四不像的字跡,蕭衍将冊子重新遞給來喜,“送回去罷。”

*

不過半日,太子親自去長寒宮看望五公主的事,便在宮裏傳了開,蘭嬷嬷自然也知道了此事。

當天不僅內官監來人,将往前算整一年的例銀都補足,給了她,以往那些給幾個銅板就差使她做活、繡衣的宮女也都變得客客氣氣。

霧玥見蘭嬷嬷自回來後便心事重重,心裏也清楚是因為什麽,嬷嬷一直要她當宮裏當一個沒人會注意的透明人,她知道嬷嬷是想保護自己,可是她有時還是會羨慕別的公主,有手足姐妹相伴,父皇母親疼愛。

她不明白,為什麽嬷嬷一定覺得自己會不得父皇喜歡,明明太子哥哥就覺得她很好。

用過晚膳蘭嬷嬷坐在燈下扯紗線,霧玥也坐過去,幫着一起扯,她動了動唇,斟酌着說:“嬷嬷,如今這樣不好嗎?”

“有太子哥哥庇護,每個人都好像換了張面孔,都變得恭敬,客客氣氣,也不敢再輕看我們。”

“公主。”蘭嬷嬷聞言反應激烈的想說什麽,然而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已經是這樣,公主不可能再回到過去默默無聞,無人問津的生活。

而公主說起太子時眼裏的敬慕和憧憬,她看了又如何會不心疼。

尤其看着公主一日賽一日的長成,出落得婷婷袅袅,自己卻一日日在老去,她做不到永遠陪着公主,若她也死了,公主一人該怎麽辦,難道真的要在這冷宮裏孤寂的過完一生。

眼下也不失為一個轉機,若是公主真的能得太子一二分的看護,在将來為她擇一個良人,逃離這皇宮。

蘭嬷嬷枯槁的手攥緊紗線,眼裏的神色更是複雜至極。

“嬷嬷。”霧玥小心翼翼地搖蘭嬷嬷的手臂,一低頭,看到她手指都被紗線繞的充了血,焦急道:“嬷嬷我不說了。”

蘭嬷嬷回過神,扯掉手裏的線,慈愛的看着霧玥輕笑搖頭,“嬷嬷是在想,公主說得也不無道理。”

見霧玥仍是一臉惴惴,眼下還有急出的濕意,蘭嬷嬷疼惜的給她擦掉淚水,語重心長道:“只是雖說殿下他待人寬厚,但我們也絕不能因此就自持有了依仗。”

“嗯。”霧玥把頭點地用力。

蘭嬷嬷心上寬慰,想了想又道:“還有,公主對待除去我與雲妃之外的人,都要存有戒心。”

這回霧玥只把頭點到一半,“謝鹜行呢?”

她說然嘴上沒說別的,可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裏,明晃晃寫着對謝鹜行的信任。

蘭嬷嬷難得沉默了一會兒,她也聽說了,今日謝鹜行本有機會去太子身邊伺候,卻被他拒絕了,只求留在公主身邊。

不因公主勢微而看輕,也不貪圖前程攀附太子,是個知恩圖報的。

蘭嬷嬷點點頭,“他對公主倒也算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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