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024章

小樓靜立在荒寂的林間, 樓內漆黑不見有光,只有月色薄照着小樓,如同籠罩了一層朦胧的霧, 迷離似在雲間。

蕭衍踩着月色走上二層,透過自窗棂灑進的月華, 隐約可以看見床榻上躺着的嬌柔倩影。

垂落在床側的裙擺似花蕊初綻,目光游移往上, 盈盈一握的腰身勾出纖弱的弧度, 霧玥安靜阖着眼簾, 豔若新桃的嬌顏讓人難以挪開視線。

蕭衍呼吸變粗,喉結滾了滾, 走過去擡手輕撫上霧玥細嫩的臉龐, 指腹貼着她光潔的下颌下滑至雪頸,既而拈起她衣襟上的扣子。

電光火石間,只聽耳邊風聲破開, 蕭衍臉色一變, 極快的收手旋身躲避。

“铮——”短箭擦過他的臂膀深插在牆上。

手臂升起劇烈的痛楚, 湧出的血跡迅速将衣袍印透。

“來人!有刺客!”蕭衍捂住傷臂蒼白着臉色, 揚聲高喊。

然而他心裏清楚,這裏遠離紮營處, 而且他沒有讓來喜跟随,一時半刻內,禁軍根本到不了。

他快速朝不省人事的霧玥看去,眼中猶豫僅僅是一閃而過,便獨自轉身下了樓。

數道黑影縱身從林間躍出, 前後夾擊将去路擋住,蕭衍頓步神色肅凜, “你們好大的膽子!誰派你們來的!”

為首刺客握劍逼近,眸色陰鸷透着殺意,“殿下也該把位置讓出來了。”

不清不楚的一句話讓蕭衍疑心驟起,是他的哪個好弟弟要置他于死地。

刺客一揮長劍,迅疾刺去,“給我殺!”

……

“咕啾,咕啾,咕啾。”

又是三聲子規啼,與刀劍相撞發出的铮鳴聲一并傳入謝鹜行耳中。

他充耳不聞,駐足站在小樓二層的床榻邊,雙眸充血,緊盯着霧玥領口處那顆被半解開的扣子,雪白的鎖骨若隐若現。

謝鹜行閉眼壓下心頭瘋狂滋長的戾氣,屈膝蹲在床前,仔細替霧玥将扣子扣起,又極為輕柔将她鬓邊的發挽到耳後,連指尖都不敢碰到她分毫,生怕将她驚醒。

做完一切,才站起身往外走。

蕭衍孤身應敵,不一會兒就已經是負傷累累,一手握着奪來的劍,一手壓着汩汩流血的傷口往後退,神色肅殺。

而就在不遠處的隐蔽地方,默然伫立着幾個人,冷眼看着眼前的場景。

“見過千戶。”謝鹜行走到着飛魚服的男人身後。

“怎麽來得這麽遲?”銳利的眸光掃向謝鹜行,“禁軍只怕馬上就到。”

謝鹜行沒有說話,而是拿過一旁黑衣人手裏的弩箭,平舉起,按下懸刀。

“唰”的一聲,弩箭破空飛射而出,不偏不倚的射入蕭衍的臂膀。

緊接着又是一發,這次肩頭射的是蕭衍的右臂。

千戶臉色驟變,一把按下他的手,“你主子是讓你救下太子贏得信任,近到他身邊去,不是讓你殺了他,壞後面的事!”

謝鹜行面無表情地把弩箭還給他,“我知道。”

可誰讓蕭衍那只惡心的手碰着他的公主了,只是不知道是左右還是右手,那就兩只都射吧。

“大人放心,沒有射到要害,太子只有在重傷無法自保時,屬下的挺身相救才會讓他印象深刻。”

千戶審視着他,少年面不改色,語氣平緩寡涼的如同在閑話,年紀輕輕,下手就已經狠辣至此,還真是不能輕視。

蕭衍此刻已是重傷在身,兩條手臂皆被射中連握劍的力氣都沒有,他大口喘着氣,臉色慘白,駭色驚懼印在眉間,踉跄着一路往後退。

*

另一邊,仲九拿着燈籠在林子裏打轉,一只手攏在嘴邊,又不敢大聲喊,壓着嗓喚:“公主,五公主。”

仲九眉心蹙緊着,先前仲五找到他說五公主不見了,此事可大可小,仲五不敢聲張,才讓自己幫着來尋。

仲九也急得滿頭汗,要是真的把公主弄丢,仲五只怕要掉腦袋。

他一個激靈,不敢耽擱,趕緊接着往前找。

又走了一段,看到出現在眼前的小樓,仲九抱着試一試的心态上了樓。

“公主,五公主。”

仲九一路走着一路喊,沒有回音,他本想要下去,目光一瞥隐約看到床榻上躺着個人,忙把手裏的燈籠舉高,定睛看去。

仲九三步并作兩步跑過去,确認是昏睡在眼前的人就是五公主,仲九又驚又喜。

他左右看看,此處空無一人,實在想不明白公主怎麽會一個人在這裏睡着。

還是先把公主叫醒再說,仲九蹲下身,“公主,公主快醒醒。”

霧玥似有所覺的輕動了動眼皮,仲九大喜過望,繼續叫她。

霧玥腦袋沉得厲害,聽着耳邊的聲音越來越清晰的聲音,努力撐開眼皮,耀眼的燭光刺着眼,霧玥眯起眼睛把頭轉到一側。

“好亮,謝鹜行。”她習慣性的喚着謝骛行的名字。

整個人暈乎乎的,導致她說話也沒力氣。

仲九連忙把燈籠移開,“五公主,奴才是仲九。”

霧玥愣了一下,不是謝骛行的聲音,仲九又是誰?

再次睜開眼睛,看着四周陌生的布置,一下驚醒過來,這裏不是她的營帳。

霧玥扭頭看向床邊陌生的太監,連忙坐了起來,“你是何人?”

眼裏閃爍着怯怯,在屋子裏尋了一圈,沒看到想看的人,更為不安地問:“謝鹜行呢?”

仲九見霧玥似乎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只得逐一回答霧玥的問題:“回公主,奴才名叫仲九,是與謝鹜行一同進宮的太監,如今在禦馬監當差。”

“适才宴上,謝鹜行找到奴才說是公主不見了,讓奴才幫着來尋,他這會兒應是還在別處尋找。”

霧玥擡指揉着額側,眉心直皺起,仲九的意思是她忽然走丢了?自己到了這個陌生的地方?

她根本沒有一點印象。

霧玥仔細回想自己失去意識前的事,隐約記得自己喝了蕭汐寧給的酒,接着就昏昏沉沉靠在謝鹜行身上,似乎還聽到白蔻的聲音,說要送她回去,再之後她沒有了知覺……

霧玥緊颦起眉,可是她怎麽會到這裏,說明白蔻根本就沒把她送回去,混沌的思緒變得清晰起來,是酒有問題……蕭汐寧!

一股讓她後怕的寒意從指尖竄入,霧玥緊抿起唇,果然蕭汐寧沒有安好心,可她為什麽要把自己弄暈。

仲九看了看天色,要是五公主再不回去,等宴結束,肯定會被人發現,“公主還是先随奴才回去營地。”

霧玥肅凝着臉點點頭,不管蕭汐寧是什麽目的,她忽然不見了蹤影一事,也足以讓人诟病。

兩人匆忙回到營地,遠遠看見宴上熱鬧如常,霧玥松了口氣,打算先回營帳等謝鹜行回來。

“你快去找到謝鹜行,告訴他我在營帳等他。”霧玥對仲九說。

仲九點頭,“奴才這就去就。”

春桃和夏荷在營帳外望着宴席的方向,交頭接耳的說着什麽,看到霧玥回來,兩人忙迎了上去。

“公主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春桃走在霧玥身邊問。

霧玥沒心思回答,徑直往帳中走。

春桃也跟了進去,不等她多問,就聽外頭傳來禁軍高揚的聲音,“有刺客!禁軍聽令,整隊!”

伴着将士奔走,已經無數馬匹重踏的聲音,外面頃刻間亂成了一片。

霧玥心上一慌,反身走到簾帳處,一把将簾子掀開。

大批禁軍手執的火把,策馬進了林間,留在營地中的人也各個神色緊凝。

霧玥扶着簾子的細指攥緊,映着火光的眼裏滿是慌張,怎麽會有刺客,想到謝鹜行還沒有回來,她心裏更加焦急。

仲九隔着人群匆匆跑來,霧玥幾步走上前,“謝鹜行呢?”

仲九搖頭,“奴才沒看到他。”

他剛走到圍場外緣,就看到巡查的禁軍疾馳着馬而來,口中喊着有刺客,接着大批人馬往圍場去,他只能退回來。

“我聽人說是圍場裏出現刺客,遇刺的正是太子殿下。”

霧玥大驚,難掩焦急地問:“皇兄現在如何?”

仲九搖頭,“奴才也不知。”

霧玥倉皇望向圍場的方向,心頭猛地揪起,“謝鹜行……”

凝滿慌張的小臉愈發蒼白,謝鹜行也還在圍場內!

仲九臉色也不太好,“不知道他會不會撞上刺客。”

霧玥眼裏噙滿了不知所措,勉勵動了動幹澀的唇,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呼吸哽在喉嚨口,難以咽下,更難以吐出,雙手冰涼至極。

仲九見她神色不對,只能想辦法安慰,“公主別擔心,奴才去打聽着,一有消息就來回禀公主。”

霧玥捏緊滿是冷汗的手,嗓音虛軟,“快去。”

……

霧玥一言不發的坐在營帳中,腦袋微低着,目光難以聚焦,擱在膝頭的雙手反複攥着裙擺。

“公主。”

不知過了多久仲九的聲音才從外面傳來。

霧玥倏然擡起頭,“進來。”

仲九挑開帳子進來,霧玥站起身,松開的裙擺上印着一道道被攥出的皺痕,就跟她的心緒一樣亂。

“怎麽樣了!”

“奴才聽到回來的禁軍說,刺客已經被擊退,只是太子負傷墜崖如今不知所蹤,已經派人去尋。”

“怎麽會這樣。”霧玥聲音有些發抖,“那謝鹜行呢?”

仲九猶豫了一下,吞吞吐吐的沒說出話來。

霧玥只覺得心都沉了,緊盯着仲九,“他怎麽樣了!”

“聽說,有一名內侍與太子一同墜了崖,墜崖前,還替太子擋下了一劍。”

霧玥腦子轟的一聲炸開,頓時成空白一片。

“公主先別急,未必就是謝鹜行。”

仲九還想安慰,霧玥已經擦過他的身側往帳外走去,步子急切不穩。

*

呼嘯的疾風掠過石縫間的窄隙,灌入崖壁內的石洞。

謝鹜行随意靠着石壁而坐,唇色略白,氣息也有不穩,左肩的傷口駭人,鮮血已經印透了他半邊袖子。

而在他不遠處,是已經昏死過去的蕭衍。

謝鹜行面無表情的擡指,淩厲掐住肩上的幾處穴道止血,起身慢慢走到蕭衍身前,居高臨下的睥着他,清寒的眸子裏不見溫度。

他漫不經心地踩上蕭衍手臂上的傷口,将已經折去箭身的箭頭用力碾下,鮮血順着足底汩汩湧出。

血腥味充斥着陰腐逼仄的山洞,死氣籠滿着四周。

謝鹜行身體半浸在黑暗中,眸光被眼睫所拓下的陰影罩的模糊不清,只看得到他嘴角勾出的,無害的笑。

“真想殺了你。”

如珠如玉的清潤嗓音裹滿了透着陰鸷的狠戾。

聽到遠處傳來禁軍搜查的動靜,謝鹜行松開腳下的力道,壓膝蹲下身,一把抓着蕭衍得頭發将他拎起,從懷中拿出了一個瓷瓶,側頭咬下瓶口的塞子,把裏面的藥灌進了蕭衍口中。

“殿下——殿下——”

聲音越來越近,蕭衍蹙緊着眉頭轉醒,傷口處的劇痛讓他痛苦的呻/.吟出聲,竭力撐開眼皮,“孤在這。”

話一出口,蕭衍就不可遏制的咳了起來,肺腑如刀割般疼痛,喉嚨裏更是彌漫血腥味。

他撐着地面坐起身,大口喘着氣,眼眸充血彌着暴怒,讓他查出是誰,他絕不會放過。

“咳咳——咳咳——”蕭衍咳得撕心裂肺,一句話都說不出,摸索着撿起手邊的碎石,傷臂拉扯出的劇痛讓他冷汗直流。

蕭衍咬着牙關,用盡全力将石頭砸向石壁。

所幸搜至此處的禁軍聽到動靜沖了進來,看到滿身是傷的蕭衍,禁軍大驚沖上前,将其攙扶起。

蕭衍注意到角落處還重傷昏迷着一人,看清是謝鹜行,目光觸及他肩上的傷口,想起墜崖前,就是這個小太監不知從哪裏闖了過來,替他擋了要害的一劍。

“把他帶走。”蕭衍粗喘着吩咐。

禁軍一個人沒法同時帶兩人上崖,于是道:“屬下先帶殿下上去,再派人來救他。”

聽到腳步遠去,謝鹜行不緊不慢的掀開眼皮,禁軍已經找來,那小公主一定也知道了他墜崖的事,今晚發生那麽多,她膽子那麽小,估摸吓得都說不出話了吧。

再次聽見腳步聲由遠及近的傳來,謝鹜行重新把眼睛閉上。

他耳力一向好,對方才進到山洞,他便聽出其步伐的倉皇與淩亂。

謝鹜行疑惑的同時已經警惕起來,來人幾乎是奔至到他面前,禁軍不可能如此。

在對方靠近的那刻,謝鹜行無聲握住手中軟刃,一股再熟悉不過了甜香拂過鼻端。

謝鹜行有一瞬間的怔然,他怎麽會覺得聞到了小公主的氣息,這是什麽地方,她應該在營帳中等他才對。

而下一刻,一雙柔軟帶顫的小手捧住了他的臉。

“謝鹜行,你醒醒……醒醒呀,謝鹜行……”霧玥眼睫不住的顫動,幾乎不敢把眼睛從他臉上移開,她害怕看到他身上的血。

哽咽聲不受控制的從喉嚨裏破碎溢出,霧玥張開口,輕喘了一聲,才勉強讓自己發出聲音,“謝鹜行……”

真的是他的小公主,可他不是讓仲九看着她,而且這林子這麽黑,山崖這麽陡峭,她是如何敢來的,若是有什麽萬一。

謝鹜行睜開眼,不去看霧玥眼裏的驚喜,将她從頭到腳仔細看了一遍,發髻被樹梢勾亂了,裙衫也被劃破的好幾處,還不知道身上有沒有磕碰到。

一貫清潤的聲線沉壓下,一個字一個字地問,“公主為什麽在這裏。”

早在看到謝鹜行睜眼的當時,霧玥就忍不住淚珠一顆接一顆的往下掉,用力扁下的嘴角,說不出是委屈還是害怕。

一股無名的怒火竄起,謝鹜行氣到想笑,他怎麽忘了,小公主從來都是看着聽話乖覺,哪是輕易就能看住的,若是可以,當初自己也不會與他有交集。

“我醒了看到你不在,我一個人好害怕,在那樓裏,只有我。”霧玥抽噎着,話說得磕磕絆絆不清楚,她看向謝鹜行肩上的傷,眼淚直接像斷了線似的,“仲,仲九說你掉下崖,還受了傷 ,我就來找。”

方才她時候遠遠看到侍衛背着不省人事的蕭衍出來,唯獨不見謝骛行的時候,心跳都險些要停了。

“你吓死我了。”

霧玥哭得可謂狼狽,淚水糊滿了臉。

一種看不見的情緒沖擊在謝鹜行心上,他緊壓着舌根,不一樣了。

以往他可以毫不猶豫的掐滅這些不應該有的情緒,然後心安理得的看着小公主落淚,欣賞她漂亮又可憐的模樣,甚至以此釋放他的惡劣,因為她姓蕭,他怎麽做都可以。

可現在,一切的壓制都變成了反噬,乃至于猛烈的讓他難以抵擋。

謝鹜行擡指想給霧玥把眼淚擦去,視線觸及自己手上的血又停下,只接住了一滴順着她下颌淌下的淚,将淚水慢慢在指尖揉開。

看着血跡被沖淡,謝鹜行對着哭成淚人的霧玥彎出一個安撫的笑,似哄似慰的輕聲說:“公主別擔心,我沒事。”

霧玥根本就不信,他左邊的袖子幾乎被血浸透,怎麽會沒事。

她忍下眼淚,側過身将謝鹜行沒有受傷的那只手扛到肩上,吃力的說:“我扶你回去。”

小公主竟還想用自己瘦弱的身體來撐起他,他若真把分量壓下去,她只怕能跌到。

“我真的沒事,可以自己走。”

霧玥緊咬着牙關,不敢松氣,臉也漲得緋紅,“你別說話,快點。”

謝鹜行抿了抿唇,站起來,看似是半靠在霧玥身上,實際上用臂膀攬着她,施力不讓她跌倒。

霧玥不敢錯神的扶着他往外走,瞥見他褲腿上也被血印濕了一塊,緊張的問:“你腿也受傷了?”

謝鹜行順着她的目光去看,是新洇出來的血跡,“不是我的血。”

他沉着眸光去看霧玥,她方才蹲在他腿邊,身後垂下的裙擺壓在他的褲腿上。

謝鹜行掰過霧玥的身體,黑眸倏忽一縮,瞳仁死死盯着瑩白的百疊裙上的點點血跡,是從私隐處烙出。

漆黑的眼裏冷意彙聚,陰霾鋪天蓋地的壓來,是山雨欲來的壓抑。

霍文鈞已經被來喜截下,而刺客會截下蕭衍,他則指引了仲九去帶走霧玥,所以是哪裏出了纰漏。

是他去到小樓時已經遲了一步,還是來喜沒有成功攔下霍文鈞,亦或有別的人在他們之後去了小樓。

謝鹜行拈起那抹染成了嫣紅的軟紗,長指繃白按進濕濡之中,眼底的戾氣一觸即破,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擠。

“誰動你了?”

語氣寒冽的像要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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