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PART-12
PART-12
李木到家的時候,正是京城漫天飄雪的夜晚。車子開進大院,在一棟米黃色的舊式小洋樓前停下,落地窗內一片燈火通明。管家眀叔和奶媽劉姨早就等在了門口,見李木和蘇蘇一下車,就笑着趕上前來接行李。劉姨拉着李木的手打量半晌,漸漸濕了眼眶:“小木呀,你可算是回來了……”一語未完先哽咽。
李木自小是劉姨帶大的,比跟母親還要親,他也略微有些動情,上前抱了下劉姨,道:“您怎麽又瘦了。”
眀叔在旁邊笑呵呵地說:“她天天念叨着你什麽時候回來呢!快進屋吧,軍長和夫人都等着呢。”
蘇蘇率先推開門進去,人還未到就先笑着喊:“叔叔阿姨我回來啦!快看看我身後的人是誰!”
李母忙從沙發上站起身來,望向門口,李木抿嘴低聲喊:“媽。”
李母微笑着點頭,擡手輕輕試一下眼角,上前拉着他的胳膊,說:“回來了。路上累麽?你怎麽又瘦了呢,快先坐下休息休息,喝點茶。”
李木卻站在客廳中央沒動,對着那個坐在沙發上始終一語未發的人喊了聲:“爸。”
片刻的靜默後,李母上前輕輕推一下李父,說:“孩子叫你呢。”
那人這才有了反應,慢慢把視線從報紙上移開,轉頭看向李木,冷淡地說:“你還知道我是你爸?”李父雖然人到中年身材微微發福,精神卻極好,一雙眼睛明亮而有神,盯着人看的時候,仿佛一把銳利的刀子。
李木抿緊了嘴不答話。蘇蘇上前坐到李父身邊笑眯眯地拉住他的胳臂搖晃:“叔叔~笑一下嘛,人家好容易把他盼回來呢,您要是把他給吓走了,可得再給我賠一個!”
一對上蘇蘇,李父原本緊繃的臉上就略微有了些笑意,可嘴上卻仍舊不肯服軟,冷哼道:“我巴不得他快點走,省的在這裏氣我!”
蘇蘇只做沒聽到,抱着肚子喊餓了,死活把李父拉到餐桌前,李母趕緊吩咐廚房上菜,一家人這才有一點融洽的氣氛。
席間,蘇蘇一直陪着李父李母說話,她自小在李木家玩,拿這裏當第二個家,自然同李家二老關系極好,将他們哄得樂呵呵。飯局接近尾聲的時候,李父突然沉聲說:“今年就調回來,我已經打過招呼了,你直接回來到……”
“我不走。”
李父原本略微和悅的神色一僵,臉色沉下了幾分,聲音中已是帶了些怒氣:“你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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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那邊挺好的,不用回來。”
“啪”,重重的撂碗筷聲,李父顫着手指着李木,滿臉壓抑的怒氣:“你再給我說一遍?!”
李木剛想再開口,卻被蘇蘇掐了一下,她笑着說:“叔叔也別這麽着急啊,李木在那邊也挺好的,他想靠自己是一件好事。什麽事情都慢慢來,他也沒說以後就不回來了,慢慢再說麽。”
李母輕輕拍着李父的背幫他順氣,看看低頭不語的李木,再看看蘇蘇,嘆氣道:“李木啊,蘇蘇眼看也二十七了,你要是不調回來,那你們結婚怎麽辦呢?”
蘇蘇突然扭捏,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樣子:“哎呀,阿姨您真是的,說這個幹嘛。反正,李木在哪裏我都是支持他的……”
“我跟蘇蘇就是哥們,爸媽,你們能不能別再硬把我們湊到一起?”
李木一語落下,蘇蘇臉上還未退去的羞澀和笑意好似大雪封山般迅速結冰。李父氣得起身一把将身前的碗盤都掃到了地上,指着李木吼道:“你個不孝子,立馬給我滾!”他心髒不好,此刻氣急了,捂着胸口臉色發青。李母吓得手忙腳亂忙去給他找藥服下了,又是順氣又是喊李木快認錯。
李木看着父親,臉上神色一變再變,終還是低頭道:“爸,您別生氣了,可是婚姻也不是兒戲,我不想耽誤了蘇蘇。”
“哐啷”一聲,一個杯子狠狠砸在李木肩頭,落到地上摔得粉碎。李木悶哼一聲,站住沒動硬是挨了這一下。
窗外是無邊的夜色,雪花紛紛揚揚地飄散下來,好像溫情的老電影。而窗內,是無休止的責罵、對峙以及忙亂。
新年的第一天,李家在一片吵鬧聲中度過。
李木回A市的時候,李父仍然怒氣未消不願見他。李母雖然也挂念心疼兒子,可還是忍不住不輕不重地說了李木幾句。車子要開的時候,蘇蘇突然小聲問:“是因為那個女人麽?”
李木一怔愣,問:“什麽?”
蘇蘇卻搖頭,只笑着擺了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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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二,陽光燦爛得好似有水銀當空灑下來,可是安好這天心情卻差極了。初一中午李木前腳剛走,小姜後腳就給她打電話過去,将蘇蘇的事情從頭至尾說了一遍,還表達了一番誓死追随,堅決支持她的決心。她有些哭笑不得,可同時心裏也有些沉重。
她終于想起來在哪裏聽見過“蘇蘇”這個名字了。李木的朋友秦宿願曾說過,李木是因為不想跟蘇蘇結婚,所以躲在A市兩年多。
安好悶悶地躲在房間裏看俗爛的肥皂劇,看到那個張揚跋扈的女配角出現的時候,恨不得替女豬腳上前去一腳将她踹到南太平洋去。可是悶頭一想,蘇蘇比她出現的早,要是按照時間順序來說的話,那她反而是“小三”……
一個人惆悵滿腹糾結半天,打電話給林少,想從他那裏聽聽男人在這一方面的意見。可誰知林少比她還沒有精神,無比幽怨地說了句:“出現的早有什麽用?不喜歡就是不喜歡,還得是個配角……”說完還很“怨夫”地長嘆一聲。
安好大驚,一向眼高于頂的林孔雀怎麽突然成了霜打的茄子?本想開口問,又想到自己還不是半斤八兩,頓時洩氣。于是一對癡男怨女一下午什麽都沒說也沒做,各自對着電話一直唉聲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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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安好吃完晚飯就爬到床上去打算悶頭睡覺,還沒摸到床沿,小姜的電話又打過來了:“安小姐,連長提前一天回來啦!”
安好頓時精神,二話不說爬起來就跟二老打個招呼坐車回A市。二老看着她風風火火原因也沒說清楚就飛奔而去,滿肚子的疑問又被憋回了心裏。安母有些憂愁地想,女兒終歸是長大了,生命裏有了比父母更重要的人。
在車上的時候,安好前面坐着一個女孩子,仿佛是失戀了,跟電話那端的朋友哭訴。
即使她不想去聽別人的隐私,可女孩子帶着哭腔的聲音還是斷斷續續地傳過來。倒追,男生之前有女朋友,分手了,後來被女孩子追上,可是完全不知道珍惜,一直是女孩子在付出,男方根本不在乎……
聽着那女生的哽噎,安好突然就開始心酸,跟自己一樣的開端,最後她是悲劇的收場。會不是,自己的将來就是她的現在?
想起第一次見李木,她被他氣到幾乎要暴走。那個時候,只覺得這個男人真是這世界上最讨厭不過的,絕對不會有女人瞎了眼看上他。可從什麽時候開始,半真半假的倒追就變成了真心真意掏心掏肺的呢?
安好想了很久,想起來當初方楠跟她說的話:“你要是想玩一玩,就随便你開心了,不過你不會真把自己搭進去吧?”
什麽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什麽叫一語成谶?安好聽着斷續的哭聲,酸酸地想,自己還真不适合玩感情游戲,天生缺少一根玩的神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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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木回到部隊注銷假期後,一個人躺在床上發呆。
其實臨走時蘇蘇問的那句話他聽見了,可是卻不知道怎麽回答。
因為她麽?還是與她無關呢?
李木想不清楚,也弄不明白。他活到27歲,從未談過戀愛,這二十多年裏除了蘇蘇幾乎沒有跟女生接觸過,他從來都不懂得這種與“男人”對立的神奇生物。
安好,安好,安好……
一想起來這個名字,腦海中就自動反映出來一張笑臉,眼角彎彎,唇角彎彎。
“連長!安小姐找您!”小姜底氣十足的喊聲把李木吓一跳,他沉着臉應了一聲,心底卻突然有種做壞事被人抓包的奇怪感覺。
李木穿着軍大衣走到大門口,看見地上縮着小小的一團。安好蹲在那裏,原本就纖瘦的人越發顯得柔弱。李木咳嗽一聲,問:“你怎麽來了?不是告訴過你我回家了麽?”
安好慢慢站起身來,答非所問:“回家開心麽?”
李木沒說話,安好低着頭沉默半晌,小聲地說:“李木,我們認識也這麽久了,你到底覺得我怎麽樣呢?你……喜歡我麽?”
李木還是不說話。
“那你讨厭我?”
……
“你是不是覺得,我天天沒臉沒皮地纏着你,特別不矜持不像個女孩子該做的?其實我以前不這樣的,我都等着別人追的,對你才這樣。因為要是我不主動,估計你這輩子都不會主動的。那這樣,你還讨厭我麽?”
過分安靜的空氣讓安好心裏發慌又難過,她想起在車上看見的那個女孩子,她哭泣的樣子是滿滿的絕望和心傷。
安好覺得有濕潤的水汽氤氲上來,她擡頭望天,深吸一口氣說:“李木,你說句話吧。你要是真的讨厭我,我就再也不來煩你了,真的。我不會再這麽沒臉沒皮來打擾你了。你要是真的讨厭我,你就直說吧。”
頭一次,安好對于李木安靜沉默的性格這麽的痛恨。他明明就站在身前,挺拔而堅毅的樣子,可是你卻覺得根本就抓不住他。
安好突然覺得,自己這幾個月每天死皮賴臉地纏着他,自編自導自演着一場無人觀看的獨角戲,簡直像個白癡,傻透了!人家根本不稀罕你,你還不知死活地貼上去,要不要臉呢?有什麽意思呢?
難過委屈鋪天蓋地而來,似突漲的潮水,終于決堤,眼淚一滴一滴落在手背上,滾燙灼人,燒的心肺火辣辣的窒息般的疼。半晌後,安好努力控制着顫抖的聲音,慢慢地說:“李木,我明白了,我以後再也不會來打擾你了,再見吧。”
堅持了這麽久,一直告訴自己“可以的可以的,再努力一點一定就可以的”,一直以為自己是潇灑的大方的,喜歡就喜歡,想對你好就對你好,即便沒有回應也沒關系。可是現在才明白,自己也不過是個俗氣的小女人,付出了這麽多卻得不到回應,終究也覺得委屈和疲憊了。
李木,既然我做了這麽多終究還是沒法打動你,那就再見吧。
強忍淚水給對面沉默不語的男人最後一個笑容,轉身頭也不回地走。
擡手攔下輛出租車,跟司機報了地址,他望着安好眼中滿是詫異和好奇。安好知道自己此刻肯定狼狽極了,滿臉的淚水,妝都不知花成什麽樣子。
她狠狠瞪司機一眼,沒好氣地破罐子破摔:“看什麽看?沒見過美女半卸妝後的毀容樣子啊?!”說完狠狠關上車門。
下一秒車門卻又被猛地拉開,李木俯身一把抓住她的胳臂,墨黑的眼睛閃閃爍爍,半晌後才低低地說:“別,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