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籠中鳥
籠中鳥
八點半,雲初到了公司。
進入辦公室的時候,徐特助已經坐在自己電腦前。
聽到門的響動,他略微擡頭看了一眼,然後對着雲初笑了笑,算是打了個招呼。
雲初把手上拿着的面包和牛奶分給了他一些,什麽話也沒有說,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徐特助看着那桌角擺放着的食物,猶豫了片刻,拿起來撕開了包裝紙,同時有探查的目光,向着雲初的方向而去。
坐在自己位置上啃着面包的雲初專注于面前顯示器裏的內容,沒有去看他。
雲初在辦公室裏大多數時候都很安靜,沒有對他電腦裏的項目表現出一點好奇。
這讓他覺得,陽堯特意吩咐他不要離雲初太近,不要和她說太多的東西,有一些多餘。
一開始他的确冷漠着,拒絕着她所有的善意,她分享的零食和早餐從來不去碰,她發起的閑聊話題從來不去接。
沒過多久,她就明白了什麽,不再和他說什麽。
陽堯不叫她的時候,她只坐在自己電腦面前,戴着耳機看沒營養的肥皂劇,打發着時間。
她的變化讓徐特助有些不舒服,一邊是鄙夷她終日渾渾噩噩混日子,一邊又是可憐她,連一個可以說話的人也沒有。
後來某天,他正拿着筆改着報告,到一糾結處怎麽也改不滿意,皺着眉塗了好幾次,已翻過去了卻又覺得不對,心浮氣躁地往前翻,用力過猛,讓手中握着的筆就這樣飛了出去。
他還沒來得及起身去撿,對面的雲初卻先動了。
一支筆恰到好處地在眼前出現,捏着它的是纖細白皙的手指,他一擡頭,看進眼裏的,是含着半分期待的眼。
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們的關系就緩和了。
算了,不過是一個千嬌百媚的大小姐,從小被嬌養着,不知世事艱辛,他又何必把生活的苦難帶來的怨憤,發洩到她身上。
那之後兩人之間的交流依然寡淡,可氣氛畢竟變得融洽了些。
後來不知什麽時候起,雲初發現他早上沒有吃早飯的習慣,便開始每天給他帶早餐。
一開始他覺得這行為親密得越了界,後來發覺雲初自己也只把這當做舉手之勞,也就慢慢習慣了。
“陽總今天有應酬,我送你回去吧?”
時鐘轉到下午六點,徐特助站了起來,路過雲初身邊的時候,遲疑了一下,這麽問道。
雲初先是一愣,而後下意識一擺頭:“沒事,我讓司機來接我就好了,不用麻煩。”
說着話,握着鼠标的手動了動,把電腦屏幕上寫着八卦的帖子關了,而後關了電腦,站了起來。
“你今天有空嗎?不和他一起去?”
雲初的神态有些局促,有些小心翼翼。
這讓徐特助心頭一震,心生柔軟。
他總是和陽堯在一起,談正事的時候,雖不避諱她,卻也從來沒關注過她。
如今想來,她其實是知道,陽堯對她的忌憚的吧,卻不敢表現出來,連帶着對自己這個他的助理,都小心翼翼。
從前他就覺得雲初對他的态度和緩得不正常,卻從未深想過原因。
如今卻突然反應過來些什麽,心中感慨頗多。
靠着自己的容貌嫁入了豪門,富太太的日子看起來安穩平和,卻也不是那麽好過的。
果然各人自有各人的心酸。
“嗯,今天我不跟陽總一起。”
他沒說得更細致,其實他知道,今天陽堯是要去和好友聚會,并非什麽正式的場合,所以不需要他,只是這話若說出來,雲初會傷心吧?
自己丈夫的行蹤,居然是靠着他這個外人才知道。
“你們家司機不是還在家裏嗎?我正好要去一個酒吧,就在那附近,順便就送你過去了,不麻煩的。”
雲初沒再推辭,點了點頭,俯身拉開辦公桌旁的抽屜,拿出了自己的随身包。
“那就麻煩你了。”
那聲音細細的,似乎有些脆弱,雙眼覆蓋着薄薄的一點迷茫,轉過身去的時候,徐特助看見她抿了一下嘴,是欲說還休的模樣。
她想問什麽?
徐特助心中拂過這麽一個念頭,幾乎又抓住她追問的想法,最後卻沒能執行,三兩步跟上了她。
“你去酒吧幹什麽?”
從電梯下了車庫,雲初一直沉默着,徐特助沒找到适合的話題,也沒開口說什麽。
車啓動,從寫字樓底的車庫出來時,她卻忽然開了口。
徐特助下意識轉了下頭,去看副駕駛上坐着的她。
雲初側着臉望着窗外,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卻也分明從那一句看似尋常的問話裏,聽出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也沒什麽,怎麽?”
雲初遲疑了一會才回應道:“要是不麻煩,我能跟着你一起去吧?”
話說得矜持,可她其實已确認,徐特助不會拒絕她。
她是嬌貴美豔的菟絲花,他一開始或許心存鄙夷,可依舊被她的顏色吸引着目光,如今更對她生出憐惜之心。
“這……”
徐特助似乎有些為難,一個音節拖得老長。
“要是不方面就算了,我只是不想一個人回去,回去了也沒什麽事情。”
她沒等徐特助找到合适的措辭,便又急急忙忙地開了口。
徐特助感覺自己的心跳停滞了一瞬,眼前無端出現一個場景,她一個人在空曠的大房子裏,等着什麽人回來。
他當然知道,她等的不會是他,可若他能在她等待的時候,陪在她身邊,為她打發無聊的光陰,是不是也算守護了她。
“好。”
他聲音有些酸澀的開了口,車路過陽家的別墅時,沒有轉彎,而是徑直往前開去。
雲初似乎輕輕說了聲謝謝,卻又因聲音太輕,被發動機的聲音掩藏了過去,聽不真切。
“什麽?”
徐特助下意識追問的時候,雲初搖了搖頭:“沒什麽。”
他沒再繼續說話,專注地望着前方的路,手上握着方向盤,回憶着她剛剛的聲音。
過了好一會,車已又開出老遠,才反應過來她似乎說了句謝,心中湧現出難言的情緒。
他從前鄙夷雲初被陽堯一直養着,上個班也只是他的附庸,後來又慨嘆她這被金屋藏嬌的日子也不是那麽如意,有得有失。
如今心頭卻出現了另一些思路。
若是他在她結婚之前遇上了她,若是她不是陽堯的妻子,他們是不是能有別的可能?
他沒有陽堯那樣的身家,可也足夠讓她衣食無憂,還不會像陽堯那樣輕視她,那樣不珍惜她,若是……
這念頭一起,便被他強行掐滅,不敢深想,怕自己入魔。
車在一家酒吧前停下。
如今夜色未臨,本來喧嚣的酒吧竟然顯得有些安靜。
空曠的大廳裏,人屈指可數,燈光在白日裏顯得有些昏暗,透着一種萎靡的氣息。
雲初沒有問徐特助本來到酒吧是要找什麽人,自己到吧臺點了一杯酒,在角落站着,看空曠無人的舞池,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發着呆。
徐特助手上也有了一杯酒,站到她旁邊的時候,他喉結滾動了好幾下,似乎是想說些什麽。
最後卻只是把酒杯往側面一舉,微傾斜着,和雲初端着的玻璃杯一碰。
一言未說,一口酒下肚。
那天晚上,雲初和他說了很多,寂寥的聲音,在嘈雜的背景下更顯得單薄,到後來酒吧漸漸熱鬧起來,他需要側耳離她很近,才能聽清她說的話。
那天晚上,他聽了她一肚子的怨念,關于陽堯,關于目前的人生。
他一直安安靜靜地聽着,偶爾說些不怎麽經心的安慰,幾乎顯得有些鐵石心腸。
只有他垂在身側,握着拳的手,和他用了很多酒,才掩蓋住的情緒,才知曉他內心真實的憤怒。
那憤怒不知從何而來,不知為誰而去,卻自顧兇猛着,讓他看到雲初水盈盈的眼時,眼中有血紅的顏色。
時間剛過十一點,已醉得不成模樣的雲初,拉着他讓他送她回家。
“他要回來了。”
“要是回家看不到我,他會生氣的。”
她的聲音已不清晰,颠來倒去反反複複,卻依舊是陽堯。
徐特助一顆心被澆得冰涼,最後叫了代駕,送她回去的時候,發誓再不管她。
說的時候那麽痛苦,還不是自找的?都醉成這個樣子了,還想着若不回去,陽堯要生氣……
簡直愚蠢!
他冷着臉,和她一起坐在後排的座位上,剖析着自己為她躁動的心毫無意義。
她自己都不知道站起來,他自然也不必去惹上一身的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