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籠中鳥
籠中鳥
深夜雲初回到楊初身體上的時候,徐特助已累得脫力,在她身旁睡了過去。
她意識回轉過來的時候下意識皺了皺鼻子,空氣裏萦繞着的氣息有些沉悶,讓人有些不舒服。
片刻後,她擡手把徐特助放在自己身上的手扒拉了下去,然後掀開被子,光着腳下了地,到窗邊打開了窗戶。
夜風呼嘯着,瞬間将房間裏的沉悶氣息席卷而走,她望着窗外的顏色深呼吸了一口,開始醞釀情緒。
初冬的風已有些凜冽的寒意,吹到床上的時候,徐特助醒了。
從沉睡中被驚醒的滋味不那麽好受,他皺了皺眉,擡手去拉旁邊的被子,動作到了一半,神思卻清明了些,想起來什麽事,猛然睜開了眼。
入眼是雲初站在窗邊,背對着他的蕭條背影。
“雲初……”
他開口的聲音透着沙啞,她身上沒有穿衣服,只随意綁着一條浴巾,裸/露的肌膚處,被欺壓的痕跡在夜色裏隐隐綽綽,讓他幾乎立即想起此前的瘋狂。
有的事情,做的時候是一時沖動,清醒過來,甚至會懷疑自己當時是怎麽做出那樣的決定的。
她醉時一臉迷離,讓人眷念,又口口聲聲念叨着要回家,真回了家,陽堯卻是那樣的态度。
他翻上她的身的時候,沒覺得有什麽問題,是以為自己受到了欺騙,以為自己從前所見的她不過是鏡花水月。
可如今再見到她安靜的模樣,再看到她身上茫然卻又分明受傷的情緒,他的心卻開始酸了起來。
有些後悔,後悔自己的沖動,又給她本就黑暗的生活,添上了一抹墨色。
雲初轉過身來的時候,臉上表情木讷。
她平日裏總是笑着,眉眼彎彎,即使是在酒吧裏借着酒精的掩飾,和他說着生活的諸多不順時,聲音也是輕柔的,嬌嫩美好,如今卻再不是他印象裏的模樣。
“你醒了。”
她呆呆地說完幾個字,而後眼中有水意開始蔓延。
卻沒表現出來,只咬緊了牙關,阻止情緒外洩。
“是陽總讓我……”
他慌了亂了,他從未見過她這般“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樣,心中對即将發生的事有了恐懼,又對自己是這後果的主要責任人而心虛,只下意識地推卸責任。
雲初卻好似全然不在意。
她輕輕點了點頭,而後就地在木地板上坐下,抱着膝把自己放在房間的角落裏,低着眉眼發着呆。
“我還以為,我們算是朋友了呢。”
她似乎苦笑了一下,他卻沒看清晰,只聽到這麽一句喃喃自語般的感嘆,讓他心中一緊。
“我們當然是朋友。”
他在床上坐了起來,急急地表态。
雲初卻沒再說話,房間裏陷入了一片寂靜。
他知道她一言不發的意思,如果他們真的是朋友,他又怎麽會做出這樣趁人之危的事情?
翻在她身上的時候,他分明想的是,她不過是陽堯的玩物,也只把自己當玩物,那他又何必把她當人看?
陽堯能玩,他自然也能玩。
那時候他沒發覺自己的想法和态度有什麽問題,大概也是被陽堯漠不關心,随手把她送出的态度影響到了。
如今再看到她鮮活地再自己面前,回憶起不過幾小時之前的心理歷程,他只覺得自己不是東西。
所以如今,也沒什麽好争辯的,唯有開口真誠道歉。
“對不起。”
雲初好一會才給出回應,她微微搖了搖頭,聲音裏壓抑着的情緒呼之欲出。
“沒事,你睡吧。”
徐特助當然不可能睡得着,他坐在柔軟的床上,目光深沉地看着角落裏的雲初,如坐針氈。
“對不起,我以後不會再這樣了。”
說完卻又覺得這話說得沒什麽意思,他們哪還有什麽以後。
可這句話沒安慰到雲初,卻讓他本就躁動的心,更加熱切起來。
電光火石間,他相通了一些事情。
他只是陽堯的助理,算是他的下級,連酒肉朋友都算不上的關系,卻因為被陽堯發現他多看了雲初兩眼,便随意把雲初的一夜給了他,那他也應當不是第一個享受這種待遇的人才是。
相通了這個關節,他心中的負罪感少了些,再看到在牆角脆弱的雲初時,心疼都有了泛濫的立場。
“楊初,我帶你走吧。”
這下雲初沒再忽略他的聲音,擡眼愣愣地看着他,他分明看到她眼中閃過一絲名為欣喜的光亮,卻又迅速暗淡下去,而後她輕輕搖了搖頭,拒絕了他。
“天亮後,你就自己回去吧。”
“如果你真的覺得對我心懷愧疚,就從公司離職吧,我不想再見到你。”
說的話是絕情的,可她長長的睫毛上,分明帶上了淚珠,在夜色下熠熠生輝,讓人無法忽略。
徐特助離開了溫暖的被窩,他沒顧上穿衣服,就那樣赤/身/裸/體地到了她身邊,伸手去抱她。
那動作輕柔,像是在捧着什麽絕世的寶貝,開口的聲音裏有十足的耐心,讓人有傾訴的欲望。
“對不起,是我錯了。”
“我本來以為,你跟陽總在一起,就算偶有不順,總體來說應該還是幸福的,我沒想到你會生活得這麽艱難。”
他低着聲音,陳着情。
把她身上的悲劇都推在陽堯身上之後,他幾乎神清氣爽,他試探着抱起了雲初,她沒有反抗,這讓他更加确認,她對他是沒有敵意的,而後自然而然,把自己放在了拯救者的位置上。
雲初被抱到了床上,一雙手小心翼翼給她蓋上了棉被。
被窩總是能給人安全感的,她的情緒似乎也安靜了些,徐特助在她身邊躺下,伸手去抱她的手,她沒有反抗。
“你知道我的事情嗎?”
她似乎突然有了傾訴的欲望,這讓徐特助幾乎看見,她的心為他打開了一扇大門。
“從前聽過一些傳言,不過不太多,你再和我說說吧?”
他在她耳邊說,而後感覺到她在自己的懷抱裏換了個待起來更舒服的動作,小聲開始說着話。
“我以前,不是姓楊,是姓陽,對,就是陽堯的那個陽。”
“名義上算是他們家的養女吧,實際上……”
随着她的聲音,徐特助抱着她的手動作越發輕柔,心中越發柔軟,要帶着她脫離混亂生活的心,也越來越堅定。
“睡吧。”
“我會帶你離開的。”
最後她說得累了,閉上了眼,他在她額上輕輕一吻,睡了過去。
次日兩人都醒得很早,在客房裏換好家居服後,牽着手出了門。
陽堯在客廳等着,打招呼的時候,目光落在兩人交錯在一起的手上,神色裏看不出情緒。
“去吃飯吧。”
他下巴擡了擡,而後看了看飯廳,餐桌上擺着的精致早餐,顯然出自專業人士之手。
徐特助竟親不自禁地瑟縮了一下,明明陽堯還什麽都沒有說,什麽都沒有做,他卻依然感覺到濃重的壓迫。
如今天光正亮,他想起昨夜經歷的種種,好似從他帶着她到了酒吧,一切就不在邏輯之中了,他想起昨夜雲初和他說的話,在他懷裏的期待,終于勉強穩住了心神。
在餐桌旁慢條斯理地吃着早餐時,他還在想,要如何實現對她的承諾。
他用餘光去看她,試圖在她身上找一些鼓勵。
最後卻什麽都沒找到,她只自顧吃着東西,沒有理會他。
他有些失望,再看到陽堯懶散坐在沙發上,對着她招手,而她竟然真的像小狗一般跑到他旁邊的時候,口中咀嚼着的東西變得難以下咽。
一種濃重的無力感襲來,打擊得他幾乎不能維持住端正的坐姿。
“陽總。”
徐特助吃完飯,到客廳的沙發前時,悲哀地發現,自己在他面前完全沒有底氣。
他從前知道陽堯和他不是一個階層的人,可卻從未真正察覺到那意識着什麽,如今有了反抗的念頭,才陡然發現,原來自己連“不順從”這一點都做不到。
陽堯是他多年的上司,積威很深。
他尚且如此,被圈養了那麽多年的她,在面對陽堯的時候有多無奈,就不難想象了。
和陽堯告別,走出那棟別墅的時候,他看着日光,感受得到那溫度,心卻如墜冰窖地寒冷着。
車在轉角處轉彎之後,他透過後視鏡看了一眼那棟房子,心裏的千頭萬緒沉浮不斷,眼中的悲憤聚集成河。
雲初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地看着面前的陽堯,牙咬在下唇上,眼裏都是委屈。
陽堯擡手揉了揉她的臉,笑得有些邪。
“委屈什麽?昨天你自己偷跑出去玩,我還沒跟你算賬呢。”
“這次就這麽算了,以後再敢這樣,可就沒這麽簡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