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亡國公主
亡國公主
跪着的少年臉上有不可置信的表情,被她輕飄飄的幾句話刺激得臉色通紅。
若不是身上還有繩索捆綁着,他大概要跳起來了,可如今他只能歪着脖子,大着聲音反駁。
“什麽造謠?”
“你們怎麽能這麽污蔑我?”
“你自己做得出來,還怕別人知道嗎?”
話音未落,陶公公的巴掌便上去了,尖細的聲音高高地提着,有一種居高臨下的威嚴。
“怎麽就不記事呢?掌嘴。”
雲初沒有阻止,一只手斜斜地撐着頭,好整以暇地看着少年狼狽的形态。
旁邊的顧文居有些尴尬,輕咳了兩聲。
“公主。”
他開口的時候,本來是想要告辭的,畢竟這算是公主府的內部恩怨,他不便插手。
可那想好的說辭還沒出口,他又後悔了,他如今也是她名義上的夫君,與她相關的事情,他其實也不該避諱。
只是這段時間,兩人的相處實在不像是夫妻,而像是至交,或者像師生。
他從前沒覺得,剛才陶公公那麽一說,他就反應過來了,公主對他,确實如尊敬師長一般,禮貌有餘,親近不足。
他說不清自己是什麽樣的感覺,這段時間,公主為人如何,他看得十分清楚,心裏還在隐約慶幸,自己未因那些傳言,對她抱有偏見,後來陛下指婚,他錯愕之餘,是很高興的。
只是新婚之夜,卻又分明看到她眼中的不安。
後來他才知道,她竟然不是自願的,他本來以為,她對他……
雖然外頭那些傳言不太好聽,可他竟然希望那就是真實。
如今發現公主對他青睐的緣由如此簡單,他竟然有些落寞是失望。
雲初轉頭看他的時候,他心一跳,說出的話不受自己的控制。
“公主可願意讓我來處理?”
那聲音聽起來,幾乎像是在尋求什麽表現的機會。
雲初猶豫了一瞬,可那猶疑也很快消散,最後只輕笑着一點頭。
“好。”
之後的事情,雲初沒有再過問。
她只看見,陶公公看她的時候,眼神裏的敬重更多了幾分。
當然,從前陶公公對她也并無不敬之處,只是大概是欺她年幼,眼底總有着精明和算計。
例如從前,她不過是讓侍衛去為她尋找書生,陶公公卻自作主張,曲解了她的意思。
又例如現在,她分明只是表現出頻繁被騷擾的不悅,他卻又拿着雞毛當令箭,更試圖在她面前來邀功。
那次之後,陶公公眼底那些算計倒少了些。
後來她偶然想起,依然有些奇怪,去問顧文居是如何處理的時候,他只笑了笑。
“公主不必知道這些。”
在她寧靜的目光裏,他卻又自己解釋了。
“其實說起來也簡單。”
“那些事從前公主未和我說過,我旁觀了一會,也看得差不多了。”
“公主既然允了我去處理,我自然也要把那些事情說清楚,從前冒犯了公主的,從重處罰,對公主抱着不臣之心的,自然也不能放過。”
“唔……不過公主不必憂心,陶公公也未做什麽,還夠不上讓你左右為難地取舍,我只是敲打了他一下。”
雲初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
她沒有回應,沒有表現出造謠者受到教訓的快意,甚至沒有手上麻煩事被解決的輕松。
這讓顧文居有些忐忑,他中斷了敘述。
“公主是覺得那少年可憐,所以連處置他也不忍?”
他皺了皺眉,有些疑惑地問。
雲初搖了搖頭。
“沒有。”
“我從前沒有去處置他,只是覺得,這也不算什麽大事。”
顧文居正要說什麽,她卻對他擺了擺手,阻止了他未出口的語言。
“我知道你要說什麽。”
“我身為皇族貴女,自然可以灑脫些,不在乎這些謠言,若是尋常女子,或許就沒那麽輕松了。”
“流言如刀,人言可畏,我知道的。”
她半閉着眼,微低着頭,細長的睫毛在燈光的投影下有修長的影子。
從顧文居的角度看過去,只看見她半張臉,眉目在燈下朦胧,讓他無法透過目光,去揣測她如今的心情。
“公主知道就好。”
顧文居暗暗嘆息了一聲,聲音悵然,尾音裏帶着幾乎化作實質的心疼與擔憂。
他總是忘記,她自小長在深宮之中,對這些手段自然再清楚不過,若沒有一點心機和智慧,大概也無法在生母早逝的條件下,在宮中活得那樣好,還得了帝王的寵愛。
只是她竟然還有着同情之心,竟然還願意在自己觸手可及的地方,委屈求全。
這實在讓他意外,又着實讓他心疼。
他家中清貧,從來知道所謂懂事和成熟,都是曾在歲月裏摔得頭破血流,才能擁有的特質。
那日宮中傳來消息,急召雲初進宮。
雲初在鏡前一邊梳妝,一邊聽來傳旨的太監焦急地解釋宮中情況。
“今日皇後宮中設宴,三皇子喝多了些,也不知怎麽就鬧起來了,還驚動了皇上。”
“公主您是知道的,三皇子從前是最怕皇上的,不管什麽事,只要皇上一出馬,他保準就安靜了。”
“可這次,也不知是酒喝得太多了還是怎麽的,皇上去了也勸不住,在皇後宮中砸東西呢。”
雲初專心端詳着銅鏡裏,自己的容顏,聽到此處明顯的鈎子,眉尖一挑,順着他的話音反問了一句。
“父皇去了都攔不住,難道我去了還能有用?”
那太監低着頭,耳朵卻是分明豎起來的,一聽她搭話,上前了兩步,聲音都铿锵了些。
“公主您是不知道啊,這三皇子喝醉了,就一直念叨着您的名字。”
“說什麽都是皇後刻薄,才把您趕出了宮,如今大皇子也被皇後擠兌走了,後宮是皇後的地盤了,他過得不痛快,還說……”
太監面容上帶着幾分陰柔之氣,說話的時候,白面皮上的眼還滴溜溜地轉,一看便知有自己的盤算。
這一次,雲初卻不如他願了。
她冷笑了一聲,在銅鏡前站了起來,眉一橫,目光淩厲。
“你剛剛不是還說,三皇子醉得什麽都不知道了,只顧着念叨着我的名字嗎?”
“如今怎麽又多了如此多的說辭?這番話是大逆不道了些,可邏輯分明,可不像是什麽醉得不省人事的人,能表述得出來的。”
“你是覺得,我不在宮中了,就連常識也忘了?”
太監在那樣的目光裏愣了片刻,而後一股寒意順着脊梁蜿蜒向上,那寒意最後镌刻在了靈魂深處,讓他劇烈地戰栗了一下。
“奴才不敢!”
他跪在了她面前,雲初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看他明顯的顫抖,聽他前後颠倒的解釋。
她的眉眼之間,覆上一些不耐煩的情緒,随意地對着他一擺手。
“算了,說不清楚就別說了。”
聲音裏的嫌棄毫不掩飾,卻已經讓跪着的人感激涕零。
“公主,那我們……”
雲初在他滿懷期待的眼神裏,漫不經心地一點頭。
“走吧,入宮。”
“你說不清楚,就讓我自己去看吧。”
“你敢在我面前胡說八道,是仗着自己能在皇後身邊說上幾句話,自覺我這個已出嫁的公主好欺瞞?”
“不過此事事關三皇子與父皇,你總有不敢全然編造吧?嗯?”
“看來宮中……是出亂子了。”
她轉過身去,動作優雅溫婉,聲音依舊淡淡的,仿佛是在提出疑問,卻又沒想要什麽回答。
三言兩語,便說了自己對宮中情境的猜測,那剛剛起身的太監腿下一軟,幾乎又跪了下去。
“公主!”
這一次,雲初沒再聽他的自我辯駁,似乎也并不在意他的冒犯,自己邁着步子出門去了。
大門口,轎夫早已準備好,侍女掀開幕簾,她上了轎。
整個過程沒再回頭看那傳話的太監一眼,也沒再說任何話。
那太監一路上冷汗涔涔,偏又不敢表現出來,一張臉雖極力保持着鎮定,卻也露出了些駭然的神色來。
“麗初來了。”
雲初和太監一前一後,去那鬧劇發生的舞臺中心時,皇帝的目光是很溫和的。
她行了個禮,笑着走上前去,打着招呼,仿佛不是來救場的,只是找了個風和日麗的日子,回娘家看看慈父。
分明所有人的目光都沒去看那太監,可他的心卻依舊高高地吊了起來。
一步步靠近皇帝,竟覺得兩眼發黑,腳下輕浮,而後平地摔在了地上,恰好摔在傳說中醉得不省人事的三皇子旁邊。
雲初聽到了響動,和衆人的目光一起去看那摔在地上的人,耳邊已有聲音責備他的禦前失儀,她的目光卻不動聲色地落在三皇子身上。
三皇子一向帶着幾分笑的臉,如今罕見地嚴肅着,神情倔強,一言不發地跪着,姿态卻分明挺拔,沒有半分醉意。
“三哥這是怎麽了?”
她似乎這才反應過來目前周圍環境的不對,歪着頭,提問的時候眼底閃過一絲天真的神色,是不在狀況中的模樣。
“怎麽?你還不知道?我不是讓……”
回答她的,不是跪着的三皇子,而是身邊的皇帝。
話沒說完,看到三皇子旁已沒了儀态的太監,卻也明白了什麽,臉上本就不好看的神色,更難看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