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今天應該是一個需要隆重裝扮的場合,至少展廳裏的所有人都是西裝革履,可這些人裏,顯然并不包括眼前的鐘意。

和往常一樣,他穿着簡單至極的白色衛衣,眉眼間跳躍着明暗相間的光影,一步步從光線昏暗的走廊裏走過來,沒有遲疑地站在了林幼寧旁邊。

鐘晴看着他,微微皺眉:“你怎麽跑過來了?”

“我無聊,随便走走。”鐘意像往常那樣散漫地笑了笑,眼裏卻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姑姑,你好好的找她做什麽,剛才跟她聊什麽了?”

鐘晴聞言,語氣微冷:“怎麽,你怕我會吃了她啊?”

他沒接話,只是轉頭看了林幼寧一眼,像是在确認什麽。

鐘晴便嘆了口氣,像是拿他沒什麽辦法似的,走近幾步,伸手幫他整理了一下衛衣領口:“算了,你們年輕人聊吧,我先下去了。”

這片露臺像是被隔絕在外的一方天地,沒有人經過,也聽不到任何聲音,寂靜空曠,鐘晴的腳步聲因此顯得很清晰,是高跟鞋獨有的清脆。

越來越遠,也越來越模糊。

等到完全聽不見聲音,确認她已經離開了,林幼寧才跟着轉身,可惜沒走幾步,就被鐘意擋在了前面。

她發現自己很平靜,因為心裏知道鐘意不會這麽輕松地放她走,甚至連頭都沒擡:“讓開。”

兩個人靠得很近,近到林幼寧又聞到了他身上那股若有似無的花香,像是一場夢魇,緩慢地纏住她的身體,讓她感到窒息。

鐘意好像并沒有聽到她在說什麽,無論神情還是語氣都很溫柔:“我姑姑這個人刀子嘴豆腐心,如果剛才跟你說了什麽不好聽的話,你別往心裏去。”

“我不會往心裏去,因為她是什麽樣的人,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

“怎麽會沒關系……”他的聲音稍微低了一些,“她以後也會是你的姑姑。”

林幼寧懷疑是自己聽錯了,停了幾秒,又覺得可笑:“你腦子是有什麽問題嗎?”

好像已經習慣了她的冷嘲熱諷,鐘意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很自然地轉了話題,“你這段時間,過得好嗎?”

她愣了愣,一時竟然不知該說些什麽。

一個多月不見,鐘意好像變得更加從容,更加理智,也更加……可怕了。

這讓林幼寧有一種自己永遠都無法擺脫他的錯覺。

她不回答,鐘意也并不生氣,徑自開口:“應該挺好的吧,對着別人的時候,笑得也挺真心的。”

“別人”這兩個字讓她立刻警覺起來:“你什麽意思?”

鐘意勾了勾唇角,笑意卻不及眼底:“是叫季從雲,對嗎?你這段時間都跟他在一起,對嗎?”

明明是輕描淡寫的語氣,但是林幼寧卻從裏面聽出了一絲恐吓。

眼前好像又浮現出那塊冰冷鋒利的碎玻璃,和鐘意當時陰沉狠戾的神情,她心裏霎時亂成一團,只好用指甲掐了掐手心,強迫自己保持冷靜:“我跟他沒有任何關系,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鐘意靜靜地看着她:“你好像很緊張他。”

“我沒有,我說的是實話。你別亂來。”

“我知道你們現在還是普通朋友,所以我不會對他做什麽。”他語氣很淡,特意強調了“現在”那兩個字。

林幼寧聽到這句話,再也控制不住情緒,一下子擡起頭來:“你跟蹤我?”

鐘意輕笑,而後用手背碰了碰她的臉頰:“我只是擔心你。”

正值日落,淡紅色的晚霞燒紅了天空,将他的側臉照成一片淡淡的,溫暖的橘色。

可是這個人的手和心一樣,還是冰冷的,只是貼在她的臉頰上,都讓她難以忍受。

沒有多作停留,鐘意的手沿着她的側臉一路往下,最後輕輕地擡起了她的下巴:“姐姐,只要你乖乖的,離他遠一點,我保證,什麽不好的事情都不會發生。”

林幼寧被迫擡起頭來,直視他的眼睛:“你是在威脅我嗎?”

“不是威脅,是請求。”他的笑容變得苦澀,“我求你,離他遠一點。”

理智告訴她,現在激怒鐘意,對自己全無好處。

林幼寧想起自己上次在酒吧裏的失控,忍了又忍,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盡量心平氣和地問:“你到底要纏着我到什麽時候?”

“到你原諒我的時候。”

“我不可能原諒你。”

像是早已預料到了她的回答,鐘意神情未變,很溫柔地用指腹摁了摁她的嘴唇:“沒關系,我有的是時間。”

他上次咬破的那個地方已經愈合如初,看不出半點痕跡了。

就仿佛他們從沒在一起過。

林幼寧身體僵硬了一下,在他淺淺的觸碰中,幾乎是無意識地後退幾步,與眼前的人拉開距離。

思緒混亂間,她又想起了鐘晴剛才跟她說過的話,想起她說鐘意的童年過得不大快樂,想起她說鐘意平時連一個人坐電梯都不敢。

她知道自己是一個心很軟的人,就算是最憎惡顧霏霏的時候,她也從來都沒想過要如何去報複。

或許這是另外一種意義上的懦弱無能。

林幼寧忽然發現,就像顧霏霏可以随意傷害她,她也并不能拿鐘意怎麽樣。

在這裏,人與人生來就是不平等的。

她因此又陷入了一陣深深的,無能為力的疲憊感。

鐘意目光專注地看着她,片刻過後,忽然問:“姐姐,你知道我這一個月在想什麽嗎?”

她清醒了一些,微微偏過頭:“我不想知道。”

“我在想,原來喜歡一個人這麽痛苦。你喜歡我的時候……也很痛苦嗎?”

他自顧自地說到這裏,稍微停頓了一下,手指無意識地撫上心口,“我從來沒跟任何人談過感情,也沒給過任何人承諾,因為我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什麽是永遠不變的,我更不想有一天被自己喜歡的人背叛。但是……這段時間我想通了。如果是你的話,我願意試試。”

這句“試試”,說的簡直像是恩賜。

落日餘晖漸漸從空中散去,沒了蹤跡。

林幼寧想起她從學校宿舍搬出來的那一天,他們在衣帽間裏做*,結束的時候,也是日落時分。

當時的晚霞也像現在一樣美,溫柔地照在他臉上,他望向自己的眼神裏,是不加掩飾的迷戀。

那種迷戀太過真實,讓她沉迷其中,全無防備。

事實證明,全都是裝出來的。

只要他願意,他就能夠裝出任何愛你的樣子來嘲諷你,羞辱你,再摧毀你。

明明對他的手段已經再清楚不過,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林幼寧的眼眶還是慢慢紅了。

良久,她開口,一字一句地道:“鐘意,你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會再相信。至于你的感情,你的承諾,你的一切……都太廉價了,我不稀罕,也不想要。”

“我知道你想要什麽。”

鐘意直勾勾地看着她,“只要是你想要的東西,我都會給你。”

林幼寧聽不懂他話裏的意思,于是有些諷刺地笑了:“是嗎?可是我不想要你。”

他聞言,微微垂眸,漆黑的眼睫毛有些顫抖,仿佛已經難過到了極點,然而開口的時候,語氣還是冷靜的,“我給了,你就得要。”

“你別做夢了。”

林幼寧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還有,不要再跟蹤我,否則……我會報警。”

氣氛有一瞬靜默。

“你不是說過喜歡我的嗎?”

鐘意似乎有些迷茫,“你對自己喜歡的人,就這麽殘忍嗎?”

殘忍?

最殘忍的人,竟然還有臉站在這裏指責她。

這個世界是不是錯亂了。

沒有再看他一眼,也沒有再說一句話,林幼寧忍着心口傳來的劇痛,從他身邊慢慢走過。

幾秒之後,身後又響起他的聲音,溫柔,平靜,卻又讓人膽戰心驚:“你不能在讓我喜歡上你之後,又不要我了。林幼寧,你逃不掉的,你要對我負責。”

林幼寧幾乎是一路小跑着穿過走廊,下了樓梯,回到一樓的展廳。

周圍人來人往,有說有笑,她怔怔地站在樓梯口,過了很久才終于有了實感。

每跟鐘意見一次面,就等于把她的傷口多撕裂一次,讓原本快要愈合的痛楚重新放大,在心裏時刻提醒她,那裏曾經寫滿了一個人的名字。

就在她發呆的間隙,手腕忽然被人一把抓住。

身體倏地變得僵硬,林幼寧猝不及防地擡起頭來,發現眼前滿臉焦急的人是季從雲,才又放松下來。

“幼寧,你跑到哪裏去了,這麽久都不回來?你知不知道,我很擔心你。”

季從雲仔仔細細地把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确認她沒有任何異樣之後,才松了口氣,“下次有什麽事情的話,一定要提前跟我說一聲。”

林幼寧看着他臉上不加掩飾的緊張,心情複雜。

因為她直到現在才發現,就在剛剛自己跟鐘意在露臺上的時候,她竟然完完全全地忘記了季從雲的存在,也忘記了他還在原地等着自己回來。

她心裏很愧疚,卻又不知道該怎麽說出口,于是只好說了一句“對不起”。

季從雲看見她的表情,很包容地笑了:“不用跟我說對不起,我沒有任何怪你的意思,只是你不見了,我很擔心。”

“确實是出了點……小狀況,不會再有下次了。”

“嗯,不說了,你應該餓了吧?”季從雲牽住了她的手,笑着提議,“我們去吃上次的中餐館吧,你不是說那家的糖醋排骨做得很正宗嗎?”

林幼寧被他牽着往外走,猶豫片刻,還是沒有甩開他的手。

明明已經看出來了她的狀态不對勁,季從雲卻什麽都沒有多問,溫柔又體貼,給足了她空間。

其實,跟鐘意相比,季從雲才是更加适合她的人。

跟季從雲在一起的時候,會讓她覺得自己是一個正常的普通人,而跟鐘意在一起的時候……好像随時随地都會被拖入深淵。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