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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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念一口氣跑出醫院後, 又沿着南水河疾走了一段距離,才渾身脫力地在一條長椅上坐下。
柳影婆娑,擺動在河面上。
河邊生長着不知名野草, 沒入深綠裏的石階長滿青色苔藓。
周念轉臉看向斜下向的石階, 潮濕的青苔裏有黑色的硬殼小蟲, 小蟲在濕絨絨裏拱來拱去。她覺得她的心裏現在也有這麽一只小蟲,在極不安分地拱來拱去。
病房中的場景在腦中重現——
鶴遂傾身靠近她, 神色認真,深邃的黑眸似乎有洞悉她靈魂的魔力。
就在和他對視的那幾秒鐘裏,她覺得自己差點就要忍不住,忍不住把秘密告訴他,她根本就不是他見到的那樣。揭去她天才畫家的标簽後,沒有表面光鮮, 她還剩下什麽?她仔細一想,可能就只剩下虛弱的身體和危如累卵的靈魂。
她是經不住近看的人, 一旦湊近, 她就是個半人半鬼。
周念慶幸當時她選擇的是逃跑, 而不是一吐為快。
倘若真的說出,鶴遂會用怎樣的目光看她?他會不會認為她很奇怪,然後用奇怪的目光看她?
她好像沒辦法接受他用奇怪的目光看她。
周念在河邊坐了很久, 直到情緒完全平複,才起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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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念來到南水街的臨街, 停在一家寵物店門口。
名字叫鑫鑫愛寵。
寵物店兩扇朝外開的玻璃門, 門口有一道小腿高的漆藍色栅欄, 用來攔住店裏那些放養的貓狗。
栅欄裏有只白泰迪, 見有人停在店門口,立馬熱情似火地沖過來, 揚起兩只前爪扒在栅欄上,興奮地汪汪大叫。
白泰迪的叫聲吸引其他狗子的注意。
小鹿犬,法鬥,柯基……相繼幾只不同品種的狗子都飛奔跑來門口,在栅欄前竄來竄去,汪汪不停。
周念不知道怎麽進去,只好站在門口等,一邊等一邊伸手摸摸那些可愛的狗子。
很快,老板從一個側門走出來,是一個很瘦很矮的年輕男子,濃眉大眼長得憨厚。他的身上系着圍裙,手裏拿着把剪刀,看樣子在給狗修毛。
老板望着門口的周念:“你跨進來就行。”
周念點點頭:“好。”
周念慢吞吞地擡起一只腳,往栅欄裏邁,動作斯文又小心翼翼。
老板打量着周念,突然笑了:“第一次來吧?以前沒見過你。”
周念終于在一堆狗子中找到落腳處,抽空看一眼老板:“嗯,第一次來。”
老板問:“需要點啥?”
周念說:“貓糧。”
老板給周念指了左邊的商品架:“貓糧在那邊。”
周念艱難地在一堆狗子中前行,狗子們老扒她的腿。沒辦法,她今天上午得留下部分時間寫生,不能空手回家,否則一定會蹲下陪這些狗子們好好玩玩。
“誰不聽話!!!”老板一聲暴喝,周念腳邊的狗子通通聽話地散開了。
周念來到左邊的商品架,上面擺着琳琅不一的貓糧,五花八門的牌子很多,名字也很多:全價貓糧,鮮肉貓糧,雞肉三文魚貓糧,全價烘焙糧……
一一看下來,早已眼花缭亂。
周念挨着看了會兒,回頭問:“老板,這些都是可以喂小貓的嗎?”
老板倚在旁邊的貨架上:“多小的貓?”
周念回憶了下那天蹲在鶴遂腳邊的小黑貓,然後用兩只手比出一個長度:“大概這麽長一點。”
老板想了下,說:“那還很小一只貓啊,照你比的手勢,那貓頂多四個月。”
周念又繼續看貨架上的貓糧:“我也不太清楚。”
“不清楚?”老板玩着手裏的剪毛刀,“不是你的貓哇?你怎麽會不清楚。”
“不是我的。”周念随手拿起其中一包貓糧細看。
老板用手給她一指:“那你買幼貓吃的糧,在最下面兩排。”
周念說了聲好,然後把貓糧放回原處,然後蹲下了身體。
最下面兩排的幼貓貓糧花樣也很多,肉松鴿肉凍幹糧,養護腸胃奶糕,軟便克星鮮肉糧……這第三種貓糧的包裝,周念認出來,就是鶴遂那天拿在手裏的那種,一模一樣的。
周念拿起一包查看,右下角寫着重量:500g.
剛好一斤,很小的一包。
周念拿着那包貓糧站起來,轉身問老板:“請問這個多少錢一包?”
老板看一眼:“那個貴,三十塊錢。”
小鎮上物價不高,裏脊肉才十三塊錢一斤,這麽一對比,三十塊錢一斤的貓糧确實貴。
“我就要這個。”周念低頭,開始掏錢。
“連小貓多大都不知道。”老板好奇地說,“你買來喂流浪貓的?”
“嗯。”
一聽周念是買來喂流浪貓的,老板露出心痛的表情:“哎喲小妹妹,喂流浪貓犯不着買這麽好的,它們有得吃就不錯啦!你買個十塊錢一斤左右的糧綽綽有餘,沒必要浪費這個錢是不是?”
周念把一張整五十的遞過去,溫聲道:“沒關系,我就要這個。”
老板接過錢,一邊往收銀臺裏走一邊說:“小妹妹,你還挺有愛心。”
周念看見老板拉開收銀臺的抽屜,老板從當中抽出兩張十塊的,關抽屜的時候,老板動作一頓:“還有個小年輕也愛買這種糧喂流浪貓。”
周念知道他說的人是鶴遂,狀似不經意地問:“是嗎。”
老板把錢遞給周念時,開口道:“是啊,就是鶴千刀的兒子,前陣子被肖福兒子捅住院那個。”
周念把錢接在手裏,默不作聲。
可能周念這種乖乖女,任誰見了都想多和她說幾句話,老板的話匣子打開:“我跟你說哈,而且他自己本身就沒啥錢,平時就四處打點零工,有時候幹完一天的活路才賺個幾十塊錢,買包貓糧就去三十塊,真犯不着,搞不懂他在想什麽。”
“你怎麽知道他打零工?”周念順勢問。
老板嗐一聲,說:“天天都能在這片看見他呀,他經常在這片找活路幹。”
周念吶吶道:“這樣啊。”
她沒有再和老板多聊,很快便離開了寵物店。
周念準備找個地方寫生,路上不停在想鶴遂不念書就是為了打工嗎?
寵物店老板說他經常打工,那他應該是很缺錢的,但是他又願意給流浪貓買很貴的貓糧,怎麽會這麽矛盾?
他真像一團撲朔迷離的霧,就算她已經站在霧裏,也還是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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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完生後,周念去了趟長狹弄,剛到巷口就看見那只小黑貓在巷中徘徊。小黑貓比周念第一次看見它的時候瘦了不少,最近應該都沒弄到什麽東西吃。
怕吓到小貓,周念輕手輕腳地靠近,手裏拿着新買的貓糧。
想叫小貓的名字,又發現自己忘記問鶴遂,這貓叫什麽名字,他經常投喂它,興許是給它取的有名字的。
周念只能用通用叫法:“咪咪,小咪咪~”
小黑貓警惕地微微弓起身子,做出防禦的後退姿勢,随時準備跑路。
見狀,周念立馬揚揚手裏的貓糧,還故意捏得沙沙作響:“咪咪你看,你的鶴遂哥哥讓我來喂你,別怕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
小黑貓看見周念手中粉色包裝袋的貓糧,立馬嗚哇地叫了一聲,甩着小爪子迎上前來。
“這也太可愛了吧!”周念的心軟成一片。
難怪鶴遂這麽惦記這只小貓,下次一定問問他這只小黑貓叫什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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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的飯桌上。
冉銀接到保險公司的電話,內容還是圍繞着周盡商的保險理賠。
周念在旁邊低頭硬塞食物。
冉銀的語氣越來越差:“你們說要死亡證明的原件,我上回就把原件也交過去了,還是不行是吧?現在又說鎮醫院的死亡證明不算,那我想問問你們想要哪裏的死亡證明?你們這麽折騰,當初直接把我老公的屍體拿去得了!”
啪——!
一通話嗆完,冉銀挂斷電話,氣憤地把手機摔在了飯桌上。
周念感受到強烈的低氣壓,緊張得太陽穴突突直跳,繼而加快了往嘴裏塞食物的速度。
“七斤。”冉銀突然叫她。
周念包着一嘴的食物擡頭。
冉銀對她微笑:“你放心,爸爸的保險賠償金我們肯定能拿到。到時候你可以随便用最貴的顏料,以後想去國外發展也是完全沒問題的。”
周念從來沒想過賠償金的問題,現在聽冉銀這麽說,也只能乖巧地笑笑:“好。”
“……”
回到卧室裏,周念關上門,快步走進洗手間裏。
徑直到馬桶前,翻開馬桶蓋後蹲下。
周念低臉,用手把頭發握在一邊,張開嘴開始劇烈嘔吐。
——周念,你太瘦了。
——能看清你背上的每一塊骨頭。
吐着吐着,鶴遂的聲音就開始在耳邊回響,周念的動作驟然一頓,她立馬把嘴巴閉緊,想控制自己不再嘔吐更多。
然而身體卻像脫離她的控制,她想停止的念頭剛起,胃裏就産生一陣狂湧,牙龈酸得厲害。
周念跪在地上,咬緊腮幫死撐着,蒼白的臉上滲出細細密密的汗珠。
渾身篩糠般顫抖着,她卻不停在對自己說:別吐了,別再吐了。
很可惜,她沒有征得同意。
“嘔——”
殘餘食物瞬間躍出,帶着黃色的胃酸。
下一秒,周念絕望地開始哭泣,她渾身疲軟地跌坐到冰涼地磚上。她雙手抱頭,痛苦地狠狠扯着自己的頭發,指縫間被強拽下好多縷發絲。
她卻像是感覺不到痛似的,發瘋般扯着自己的頭發。
她想尖叫,想嚎啕大哭,又怕聲音會把冉銀引來,就只能捂着嘴發出悶悶的嗚咽聲,活像一只受冤而死的惡鬼。
哭累以後,周念回到卧室,從帆布包裏摸出那個灰色老年機。
再次躲進洗手間裏。
洗手間的地磚上是零碎的黑發。
周念踩過那些頭發,到最裏面的角落裏靠牆坐下。她用一只手捂緊老年機的外放喇叭,然後開始在短信框裏編輯。
每按一個字,老年機的聲音都會隔着周念手掌悶悶傳出。
只有短短的四個字。
編輯成功後,周念盯着小小的屏幕看了很久,眼淚一顆又一顆地落在上面。
她吸吸鼻子,然後顫抖着手摁了下去。
“短信發送成功!”提示音随之響起。
……
周念扶着牆站起來,來到盥洗臺前,她把老年機随手放在臺面上,然後開始脫掉上身的短袖,再解掉內衣。
把短袖和內衣都放在盥洗臺上後,她轉身,背對着鏡子,然後扭頭去看鏡子中的自己。
和鶴遂說的一模一樣,她的臉色蒼白,瘦得背上每一根骨頭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身側放着的老年機還亮着屏幕,屏幕上的顯示着——
收件人:鶴遂
短信內容:我失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