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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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明是翁熱的三伏天, 畫室裏還沒有開空調,格外悶人,空氣裏全是粘稠的渾濁。
周念非但不熱, 卻冷得開始瑟瑟發抖, 她一度懷疑是自己聽覺出現問題。
-周盡商是冉銀殺的。
-導致周盡商感染而死的蜱蟲是冉銀放的。
這竟然是真的?
在巨大的刺激下, 周念再難維持平靜,她用手捂着胸口, 出現呼吸困難的症狀,窒息感強烈。
周念費勁地張大嘴巴,深深地吸氣,才無比困難地往肺裏卷送去一點氧氣。
那感覺就像是真的死過一遍。
只是劇烈的痛楚讓周念重新活過來,命運不讓她就此死去,而是要她清醒地存在, 要她親手去剝開血淋淋的殘忍真相。
青筋和血管從周念纖細的脖子上鼓出來,因為皮膚又薄又白, 再加上她現在瘦得有些吓人, 此時模樣看上去就十分觸目驚心。
她捂着胸口, 将目光投在冉銀臉上,啞聲問:“是你殺了爸爸,你還說是為了我殺了爸爸?”
冉銀披頭散發, 活像一只哀怨未了的女鬼:“我不是為了你,那是為了誰?”
“才, 才不是……”
周念喘息着, 眼淚嘩嘩地流, 話說得很困難:“為了我, 你什麽都說是為了我。強迫我做好多我不喜歡的事情說是為了我,現在就連你殺了爸爸, 也說是為了我,那這樣的話我到底算是個什麽十惡不赦的罪人?”
像是聽到一個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話,周念說完連自己都笑了。
淚水在流,她卻在笑。
分明就是很可笑,她的媽媽親口告訴她,是為她才殺死爸爸,這不好笑嗎?
“七斤,你不用愧疚。”冉銀擡手抹一把臉,把頭發抹到腦後去,聲音冷漠無情,“周盡商他死有餘辜。”
“……”
“你記住,他就算是死一萬遍那都是他該死。”
周念聽不懂她的話,只能啞聲重複:“該死?”
這時候,冉銀不再和周念対視,她擡腳朝畫室外的木地板陽臺走去,置身在灼熱的光線下。
冉銀仰頭眯着眼,卻不敢直視太陽。
她看的也不是太陽,而是看的十九年前年輕的自己。
那時候的她還是風光無比的新晉才女畫家,畢業後開了家畫室混得風生水起,報她課的學生還得排隊。
當一個女人年輕、貌美,富有的時候自然不會缺乏追求者,每天都有各種男人等在她的畫室外,想接她下班共進晚餐。心氣高的她很少給男人面子,從他們的豪車面前經過時,連眼風都舍不得扔一個。
有一天,畫室突然停電。
找來的電工年輕憨厚,專心修着燒壞的電路板,不小心看她一眼都會羞得兩只耳朵通紅。
見慣太多自信且誇誇其談的男人,她只覺得這電工很有趣,故意同他說話,見他唯唯諾諾又不敢看她的樣子,她毫不避諱地調侃道:“你一個大男人怎麽像個小姑娘似的。”
後來電工又來過畫室維修過幾次。
一來二去,她漸漸和這個電工熟絡起來,她見這電工實在老實得可愛,有一天竟然鬼迷心竅地主動問:“修完和我去喝一杯啊?”
“喝、喝什麽?”電工漲紅臉皮,緊張地問。
“喝咖啡。”
“我不會喝咖啡。”電工直擺手,“喝不來那個。”
“那喝茶?”她又問。
“喝茶、喝茶那可以。”電工促狹地摸摸身上斑駁污髒的工作服,“但我穿這個樣,不好意思和你走在一塊。”
她瞧着他,噗嗤一聲笑出聲。
那之後,一個愛喝茶的電工走進了她的生活中。
她和電工談起了戀愛,大家都叫那個電工周師傅,全名是周盡商。
戀愛一年後。
周盡商突然向她求婚,用一枚質樸到不能再質樸的素戒,比不上昔日追求者座駕的一個車輪子。
他笨拙又真誠地單膝跪着,磕磕盼盼地說着背了一整個通宵的求婚話語。
她感動得一塌糊塗。
即便他要求她陪他回老家,回一個叫花楹鎮的小地方,她也沒有任何猶豫,不顧家裏長輩的反対,關掉畫室,堅定地選擇了他,選擇了愛情。
只是愛情又算什麽?
短暫的保質期一過,就只剩下慢性毒藥般的一地雞毛。
一個小鎮電工的收入撐不起她想要給孩子喂好的進口奶粉,用好的紙尿褲,以及一切嬰孩用品。
她和周盡商在育兒觀念上産生分歧,她就要用最好的,他覺得差不多的就行。
她有她的固執,額外的費用全從她存款裏出。
只是回到這個小鎮後,她就成為一個家庭主婦,成天帶孩子也沒有精力畫畫,本就剛有名氣就脫離界內,現在就算她畫也不見得會有人願意買賬。
存款被迅速吞掉,她也逐漸感受到生活的鐮刀有多麽鋒利。
想到這裏,她終于舍得開口:
“我懷着你的時候孕吐得厲害,半夜吐得睡不着,周盡商管過我幾回?他只管抽煙喝茶,在手機上玩游戲!他曾經說會細心呵護我,永遠不會讓我受委屈,把我騙到這個小鎮來以後就變了,想着我生孩子後跑不掉,他就完全卸下了僞裝。家務事從來不肯做,都是等我看不下去的時候我來做,還成天到晚說他掙錢累累累,我都搞不懂他一個月工資就二千八到底在累什麽?要不是後來我培養你畫畫,陸續拿獎得了不少獎金,不然根本都不夠家裏的花銷,他每個月煙錢都得大幾百!”
“七斤,你自己想想,小時候你爸管過你沒有?我甚至炒菜都脫不了一點手,你要哭,我就只能一手抱着你一手炒菜,而他就坐在堂屋裏喝茶看手機。七斤,他去過一次你的家長會嗎?一次都沒有吧?他從來不是個合格的爸爸,他只會在你這裏讨點巧,生病的時候哄你吃下藥,背着我給你買點零食吃,除了這些,他還做了什麽?”
“我一直在忍,我忍了這麽多年不和他離婚,就是想着等你出人頭地就好了,到時候我就算解脫了。只是我萬萬沒想到,周盡商看上去老實巴交,卻熊心狗膽地敢在外面偷人,就二千八的工資,還要花一千給外面的野女人。”
說到這裏,冉銀被太陽烤紅的臉上全是淚水。
聽到這裏的周念亦是如此。
周念今天受到太多的沖擊,她看着背対她的冉銀,顫聲問:“爸爸出軌了嗎。”
“哪敢冤枉他。”
冉銀瘋狀明顯,一邊哭一邊笑着說:“要不是李麗芳拿着懷孕的檢查單來找我,我也是不相信。”
李麗芳。
那個語文老師李麗芳。
一頭波浪短發,大臉盤子,腫泡眼的李麗芳。
曾經陳志強拿着李麗芳的照片來問過周念,周念如遭雷劈般,眸光凝固住,整個人一動也不動。
還記得有一回,周念和冉銀在街上碰到李麗芳,她主動和李麗芳打招呼,冉銀冷冷讓她別打招呼,當時李麗芳的表情也極為不自然。
“所以我抓了幾只蜱蟲,趁他熟睡時放進他的被子裏,那麽多只蜱蟲總會有一只攜帶致死病毒的。”冉銀繼續說道,“果然第二天晚上他就開始發燒,他想去醫院看,我卻說只是普通風寒感冒不用在意。我給他喂了感冒藥,眼睜睜看着他一點一點變得虛弱,顯出死相。一直到他完全撐不住的時候,我才把他送去醫院,事情完全在我的計劃中,送得太晚,搶救也來不及。”
周盡商的保險金也不是無緣無故地被卡住,也怪不得,周盡商死的時候冉銀不讓她哭,是冉銀覺得周盡商不配讓她流淚。
原來所有事情都有跡可循,只是她有時太過愚鈍并未察覺。
周念渾身失力,狼狽地跌坐在地。
她太瘦,屁股上沒什麽肉,坐下去的時候被硌得生疼。
再開口時,冉銀裏的語氣帶着恨意:“我有哪裏対不起他周盡商?——為他關掉畫室,不惜與家裏鬧掰也要跟他回這個破地方來,為他生下一個人人都誇的天才女兒,他還有什麽不知足的,或者說他憑什麽還不知足!人怎麽能什麽都想要,他有這些的許多還不知足,還想要外面的刺激風流,他不該死?”
說着立馬自己接了下一句,“他該死!”
周念眸光有些渙散,雙手撐在地上,支撐住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所以,你買了大額保險,殺夫騙保。”
這一刻,她想到的是鶴遂給她講過的那個故事。
女人殺夫騙保的故事,她當時只當是故事,從未想過這樣荒唐恐怖的事情會發生在自己的父母身上。
“是那個姓陳的自己撞上來的。”冉銀擦掉臉上的眼淚,嘴角一點點牽起來,露出一個十分詭異笑容,“就在李麗芳找上門來要求我離婚的第二天,陳志強上門推銷保險。”
“……”
她轉過身面対周念,烈陽下的臉是慘白色:“我故意與他周旋好幾天,故意猶豫,裝出想買又不想買的樣子。我知道一份保單能讓業務員提大幾千,哪怕只要表現出一點購買意願,業務員就會像聞見屍體的烏鴉,在頭頂盤旋着不肯離去。終于在好幾天後,陳志強提着兩桶菜油作為小禮品登門時,我露出一副貪小便宜的樣子,買下了兩份大額保單。愚蠢的陳志強當時還在沾沾自得,覺得他自己完成了好大一筆業績,卻不知道不久後,我會讓保險公司出多麽大的一口血。”
周念聽完時,暴露在空氣中的小腿和胳膊都密密麻麻起了雞皮疙瘩。
她忍不住地打寒顫,身體感受到與四周溫度完全不符的冷涼。
媽媽變得好陌生。
變成了周念完全不認識的樣子——狡詐,精于算計,步步為營地玩弄人心,不聲不響地騙過所有人,進行着一場驚天騙局。
“正好我今天徹底搞定了保險公司那群難纏的人。”冉銀仍笑着的,眼中是壓不住的精明陰狠,“明天保險公司會把周盡商的賠償金打到我的賬戶。七斤,你知道那是多少錢嗎?”
周念已經完全怔住,看着冉銀的目光裏盡是陌生。
“加起來總共是一千六百萬。”冉銀一字一句地說出這個驚人的數字。
再來到周念面前。
她緩緩蹲下,溫柔地捧住周念蒼白的臉頰,湊近了微笑道:“有了這些錢,媽媽可以給你最好的,以後送你出國深造都可以。周盡商那條賤命也算是派上了點用場。”
聽到最後一句,周念徹底崩潰,她崩潰地尖叫一聲,揮掉冉銀的手。
發瘋一般沖出了畫室。
逃,她要逃,逃離這個噩夢般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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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這條線我之前埋過伏筆,在第43章 周念做噩夢,原文是——
“周盡商在她的夢裏一次又一次地死去。
六歲那年被冉銀摔碎的陶瓷德牧小狗,也在死神奏出音符裏一次又一次地碎掉。”
(就是這兩句,小狗是冉銀砸碎的,周盡商也是她殺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