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病症
==============
一種熟悉的感覺卷上心頭。
早在四年以前, 周念就有過這同樣的感覺,腦中閃過好多個剎那,全是鶴遂帶給她安全感的無數瞬間。
她生出錯覺。
恍惚覺得17歲的鶴遂站在了她的面前。
鶴遂看她半晌沒反應, 索性長腿一邁, 站在她的面前。
周念的視線被擋住。
她看不見那個男護工, 只能看見病服被他的肩胛骨撐出挺實的輪廓。
周念聞着他身上的清遠淡香,心髒輕輕一悸。
鶴遂再次朝男護工伸出一只左手, 說:“趁我還願意好好說話之前,把手機拿出來。”
男護工脖子上冒了一圈汗,卻還是不肯,只将手機攥得死緊。
四周安靜下去。
有另外的護工上來勸,說:“鶴先生,是不是有什麽誤會?他看上去不像是會偷拍的人。”
鶴遂沒有理會, 眸底是風雪俱滅的暗。
男護工還是沒有任何動作。
倏地,鶴遂臉上陰霾散開, 他笑了下, 用很輕松的口吻說:“行。”
男護工看見他收回了左手, 胸口高高起伏一瞬,隐隐間做了個深呼吸,就像是逃過一劫般地放松。
只是深呼吸還沒做完, 衆人就看見鶴遂豁然伸出右手,快得差點沒辦法用肉眼捕捉。
定睛時, 鶴遂已經狠狠揪住了男護工深藍色的圓口衣領。
冷白色的大手抓撚起了大片布料。
“啊。”不知道是誰尖叫了聲。
鶴遂比男護工高出一個頭, 他揪住對方衣領, 輕而易舉地把人提起來時顯得很輕松, 就像是在拎雞仔。
男護工的雙腳直接脫離了地面。
周念詫異得微微張開了唇,以她的角度, 她能清晰看見男人的手背因為用力,而暴出的青色的筋和脈絡。
他有着讓人難以想象的臂力,渾身上下散發着一股質地冷淡的誘人荷爾蒙。
與此同時,她發現他右手上的兩處白色繃帶都開始滲出血。
分別是手腕側面和指骨處的。
周念忍不住輕聲提醒:“鶴遂,你在流血。”
鶴遂仿若未聞,沒有理她。
他目不轉睛地看着男護工,看着男護工逐漸變得蒼白的臉色,唇角笑意在一絲一絲地抽開。
周念看得晃神,真覺得現在的鶴遂就是當年那個17歲的少年。
他身上的那股瘋勁和眼裏狠厲,簡直和當年一模一樣。
男護工無法呼吸,渾身脫力,緊攥手機的手指也一點一點松開。
很快,手機終于脫離掌控,開始下墜。
鶴遂眼疾手快地接住手機。
他松開臉色開始轉灰的男護工,漫不經心地低頭。
手機還沒來得及鎖屏。
周念從他身後探出張小臉,順勢看過去,一眼就看見上面的照片——肥大的病號服領口微敞,牛奶般的肌膚被白色胸衣遮住一半。
她腦子裏一白。
此時,鶴遂也正在看這張照片。
周念很難為情,臉上一陣熱一陣冷,細若蚊吟地說:“你不要看了。”
其實他早就沒看了,淡淡掃了一眼後就挪開了視線,眼裏坦蕩蕩。
這時候,圍觀的人中冒出個男患者的聲音:“嘿嘿,到底拍沒拍啊?”
鶴遂清冷目光望過去,說:“還能給你看不成?”
緊跟着,他懶懶喊了聲:“郁成。”
郁成這才敢上前,就剛剛那劍拔弩張的陣仗,他大氣都不敢出。
鶴遂把手機抛給郁成:“報警。”
郁成一把接住:“好。”
男護工這才開始害怕,央求着鶴遂讓他別報警,他以後會改的。
“狗哪改得了吃屎?”鶴遂漫不經心地說,“再說,在精神病院裏性騷擾女患者的男護工,罪加一等。”
“……”
“瘦得只剩一把骨頭的小姑娘,你也要欺負?”
聽到這裏,周念突然被戳中淚點,鼻子一酸。
他在為她出頭,為她伸張正義,同時也将她重創,讓她的劫難依舊。
他諷別人欺負她。
那他的故作不識,蓄意僞裝,又何嘗不是一種欺負?
鶴遂沖男護工招招手:“過來。”
他往身後的周念方向擡擡下巴,示意:“道歉。”
男護工給周念道歉,态度算不上誠懇,更多是事情敗露後的悔恨。
鶴遂垂耷着眼皮,用手按住還在滲血的繃帶,語氣冷淡:“要我教你道歉是不是?”
他沒看男護工一眼,卻将壓迫感推至最高點。
男護工重新向周念連連道歉,這次的态度誠懇不少。
周念沒聽進去多少,腦子裏亂糟糟的,她只想一個人靜一靜。
她沒說話,強穩着虛弱身體走出了圖書館。
沒過多久,警察趕到醫院,帶走了那名男護工。
圍看的人也散了。
鶴遂到護士站重新包紮傷口,郁成站在旁邊是将他看了又看,表情更是變了又變,一會是疑惑,一會是驚訝。
鶴遂頭都沒擡,就将郁成看穿:“有屁就放。”
郁成:“……”
猶豫了下,郁成才說:“遂哥,你真的很反常。”
鶴遂淡淡反問:“有麽。”
“有啊,當然有。”郁成舉了個例子,“在拍《六十六道》的時候,男二不是和男三在劇組打起來了嘛,當時那陣仗真的吓人,你就坐在旁邊喝茶,連眼神都沒給一個。”
“……”
“遂哥,你就不是好管閑事的主。”
鶴遂靜靜聽着,眼裏情緒不變:“你到底想說什麽?”
郁成試探性開口:“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會不會是因為你住到這精神病院裏了所以就……反正你就是從住進來開始變得反常的。”
鶴遂聽得想笑:“你的意思是,我也是個精神病了?”
郁成:“我不是那個意思,就是覺得蠻不好的。”
鶴遂沒說話。
郁成又說:“你看你那個病房裏,一個雙相,一個厭食症,還有個精神分裂,光是聽着都很讓人害怕。”
“這就害怕了?”
鶴遂意味深長地笑了下,擡頭時眸色深暗,“那你是沒見過更吓人的。”
郁成怔住,沒明白:“什麽更可怕的?遂哥,難道說你覺得精神分裂什麽的都還不夠吓人嗎?”
男人輕輕扯了下薄唇,笑弧冷淡:“也就那樣吧。”
……
本以為聊天已經結束時,郁成突然神秘兮兮地湊近,問:“那個男護工真拍到了是吧?”
鶴遂下意識地皺了下眉。
他聽見郁成說:“我看你當時的耳朵尖尖紅了。”
鶴遂:“……”
-
随着漫長冬季的到來,白晝變短,黑夜變長。
時針還沒有指到七點,窗外暮色就像潑開的墨水,飛快地傾倒蔓延。
周念回病房後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覺,接連做了幾個噩夢。
随後被護士叫醒吃晚飯。
她最近開始恢複自主進食,不再管飼。
也許是心理作用在作祟,她每天能看見鶴遂,總願意在吃飯這件事上多花費點心神。
周念坐在食堂的餐桌前,一口接一口地吃着飯菜,格外賣力。
畢竟只有吃下東西才能活着,活着才能去追尋想要的答案。
至少在她将一切搞清楚前,她需要這麽做。
周念又咽下了一大口飯菜,就連在食堂監看的社工看見她,都會忍不住誇她最近狀态不錯,恢複良好。
……
食堂和住院部不在同一棟樓,兩棟樓間以一條封閉的天橋相接。
吃完晚餐,周念經過天橋回病房。
天橋兩面都是落地的透明玻璃,其中左面上趴着一群人正在往下查看。
下樓不過就是醫院的花園。
有什麽可看的?
周念被好奇心驅使着,也走到落地玻璃前,往下看。
花園裏綠植葳蕤,樹影婆娑,噴泉池正在交替變化着水柱形狀,池中坐着一尊美人魚雕塑銅像。
美人魚的正對面,立着身量颀長的男人。
鶴遂站在那裏,肩上搭着小提琴,他運弓的姿态潇灑又自如。
悠揚旋律自他的長指間飛出。
他的指位準确,揉弦快速,每一個發音都那麽清晰明亮。
拉得竟是至高經典貝多芬的《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完美的诠釋讓人很難想象他學小提琴也不過才數月。
周念很淺地笑了下,他從前就很聰明。
那時她總為他覺得可惜,現在縱使和他人非情變,也還是會感到一絲欣慰。
天才不該被埋沒。
周念看了眼四周,他的觀衆是一如既往的多,永遠不會差她一個。
她收回目光,退出了人群。
周念回病房後,拿了套換洗的病服去衛生間洗澡。
衛生間裏已經換上新的鏡子,她看了好幾眼鏡子,始終沒明白那晚的鶴遂為什麽會将它打碎。
洗完澡,周念吹幹頭發後離開衛生間。
外面病房中,其餘三人都在。
裴巷正捧着标本罐盯着蝴蝶發呆,徐散在對着根本不存在的小人說着話,看上去很滲人。
鶴遂則半靠半躺在床上,單條長腿屈膝着,膝蓋上放着劇本。
周念走到病房中央時,發現地上有一張紙條。
她彎腰撿起紙條查看。
紙條上面寫着兩行話:
你別太過分,我已經仁至義盡。
休想再要得更多,貪心的人可什麽都不配得到。
字跡龍飛鳳舞,寫出了山河壯闊的氣勢。
不知道誰的紙條,周念疑惑地擡起頭,先問的裴巷:“裴大哥,是你的嗎?”
裴巷有氣無力地看了眼,搖頭。
周念又問徐散:“那是你的?”
徐散沖她做了個噓的動作:“別打擾我們的談話。”
周念:“……”
她只好走到鶴遂病床邊,不經意瞥到他劇本上做的筆記。
字跡和紙條上的一模一樣。
哦,可能是臺詞。
周念把紙條遞過去:“這是你的。”
鶴遂從劇本上擡頭,掃她一眼,又看見她手裏的紙條。
他沒說話,神色淡淡地伸手接過。
周念抿抿唇,說:“今天的事情謝謝你。”
鶴遂低頭,長指翻過一頁,漫不經心地說:“你真想謝我,就少來煩我,離我遠點。”
離我遠點。
這也是鶴遂從前對她說過的話。
“你從前說過好多次讓我離你遠點的話。”周念輕聲細語地說,“我當時都沒有聽,現在也不會聽。”
“……”
“除非——”
她頓住了。
“除非?”他把話頭接了下去。
“我之前說過。”周念很平靜,“除非告訴我真相,否則在你離開這裏之前,我都會纏着你。”
“……”
鶴遂把劇本合上,耐着性子看她:“我也明确回答過你,那些都已經不重要。”
周念固執地說:“對我很重要。”
男人輕笑一聲,眼眸漆黑,臉上浮着幾分嘲弄:“你都說了,是對你很重要。”
周念怔住,明白了他的話中意。
那些都只是對她重要的過往而已。
真相也只是她在不停地要。
而他不在意,也不願意提起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