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阿婵!!”

漫天遍野的紅色,姜婵睜開眼,抹去了臉上的血,疼痛讓她渾身顫抖,饒是如此,她也是拼盡全力站了起來。

姜婵喘息着,望向不遠處聖嶼殿的傀儡。

她滿臉是血,依舊不屈地笑道:“接着來啊?”

既然選擇了從千鶴島離開,既然選擇救下謝懷,那姜婵沒有什麽好畏懼的,她只有自己的這一身血肉,她必須往前走,護謝懷重生。

聖嶼殿的人像是沒想到她再能起來,一時之間也怔在了原地。

他手上扼制住的聞涿神色大驚:“你快走啊!!”

“你的目标只有我吧,”姜婵向他走近,“這兩個一個是煉器聞家的獨子,一個是南海純血的少主,若是傷害了他們,只會給你們帶來麻煩。”

聖嶼殿的人聽完看不出什麽反應,但聞涿明顯覺察到桎梏自己的力道減輕了。

姜婵聲音輕飄飄:“你既是來殺我的,何苦跟他二人過不去?他們兩個修仙界聞名的纨绔,不會礙着你們的事的。”

話落,聖嶼殿的人果真轉過身來,重新對着姜婵襲來。

“阿婵你有病……”聞涿一臉着急,正欲上前阻攔,被人死死攔住。

桑昭憋着眼淚,死命搖頭,悄聲道:“我們快走啊!我已經偷偷通知了南海和聞涵,他們很快就會來的!”

家中長輩一向緊張他們,身上帶着些能偷摸呼救的仙器也并不奇怪。

“姜婵怎麽辦?!”聞涿甩開她,面色難看,“她為了救我們死都不顧,你說出這樣的話,你還有沒有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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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昭大怒:“良心也要留着活下來才有用!我們兩個廢物待在這也是拖她後退,等到你叔叔或五叔來了,咱們再來救她不行嗎?”

二人拉扯間,姜婵已在不遠處傷上加傷。

姜婵拼着最後一口氣,死死撐着沒讓自己倒下。

模糊的血跡落盡她眼中,血色之間,她望見了懷間的青玉。

前輩:“你記住,我的能力輕易不可動用,一旦你用掌心血喚醒我,聖嶼殿的人會像海中嗅到血氣的鯊群,将你徹底鎖定。”

他的教誨一直牢牢記在姜婵心中。

“在你到達濟泠仙山,尋到那位可活死人肉白骨的逍遙仙之前,你只可以招我一次。”

姜婵眼神掙紮,如今濟泠山的蹤跡她還沒有一點把握,若是現在用了,聖嶼殿的人查到她,将舉步維艱。

心裏糾結的這一會,又是一道黑劍光劃來,姜婵躲閃不及,被刺傷了雙眼。

“阿婵!!”

聞涿肝膽寸斷,眼底血絲蔓延,他拎着手中斷掉的長凝寶劍,頭一次生出了無力與後悔。

握着劍的手在顫抖,喉間也不住地哽咽,聞涿落下一滴淚,劃過分明的下颚,又啪嗒一聲碎落在地。

聞涿頭一回這般地恨。

他眼底暗紅,發狠地想。

為何手持一把寶劍,卻從不去認真地學一套劍法。

為何資源靈藥充足,他卻一直安穩度日。

為何,聞涿甚至絕望地想,為何他不是枕流那樣的劍骨奇才,靈劍就像自己的血肉靈骨,拿到手便知該如何運用,如何殺敵,如何去救下姜婵。

天地一片肅穆與血色,空氣中姜婵的血氣就像最致命的罂粟,嗅到肺中的每一口都使他痛苦萬分。

聞涿護着身後的桑昭,望着不遠處的姜婵,那雙澄澈的眼睛如今緊閉,血色翻滾,望着可怖。

聖嶼殿的人桎梏住姜婵,掐着她的脖子,上臂上擡,竟是将姜婵整個人淩空舉了起來。

劇烈的疼痛與窒息使得姜婵不住地掙紮。

快啊快啊快啊。

姜婵忍不住心中焦急。

再不掙脫開的話……

望着不遠處荒廢的仙君廟,聖嶼殿的傀儡發出一陣怪笑。

“雖說我并不信你真的是那個能帶謝枕流逃走的人,不過看你這樣虔誠的信徒死在他的神廟前,倒也真是讓人心裏痛快。”

姜婵說不出話來,臉色都開始因窒息變得發紅。

聞涿絕望不已,他也看見了不遠處荒廢的仙君廟,他望着那字體潦草俊逸,此刻卻油污遍布的匾額,那顯眼的“枕流仙君廟”四個大字,一時之間悲從中來。

他被一團黑氣桎梏在地,奮力地擡起頭,望着那遙遠卻又熟悉的廟宇,不由得痛苦喊道:“這就是你想看到的嗎?”

“師門覆滅,天下大亂,如今就連寥寥幾個信任你的人都要被滅口,謝枕流!這便是你想看到的嗎?!”

空——————

初春的溫柔晚風突然變得冷凝肅殺,漫過了頹唐蕭條的奉仙村,轟轟烈烈地朝着方圓四周席卷而過。

可怕的氣息不斷蔓延,就連天色都好似晦暗了些,周遭鳥雀禽獸不安,紛紛圍繞着奉仙村,往遠處奔逃而去,似乎這小小的破敗城市,有着什麽極為恐怖的東西。

随之而來的,便是一陣濃濃的,令人恐懼的靈力威壓。

霎時,桎梏姜婵的傀儡動作停滞,因為這股駭人的威壓,直将他逼迫地喘不過氣來。

手上一松,毫無反應的姜婵昏迷了過去,軟軟地倒在了地上。

在飛散的流雲間,在漫天的飛鳥間,恍若就連風都停滞了。

整片空間陷入了一陣極為肅穆的寂靜之中。

在場三人,就算是修為低微的桑昭都能覺察到那道令人頭皮發麻的精神碾壓。

就像是看不到的空氣牆,自半空之中狠狠壓下,将他們所有人都壓得喘不過氣來,痛苦不堪。

“是誰……”桑昭承受不住,跪伏在地,臉色蒼白,“是誰的修為這麽可怖……”

聞涿并未說話,冷汗順着他的額角落下,這道靈力太過熟悉,熟悉到讓他有了個荒誕,又不切實際的幻想。

他僵硬着脖子,像是上了發條的玩偶一卡一頓地擡起頭看去。

不遠處的姜婵,渾身是血,剛剛還一點生氣都沒有的她,此刻竟是一點一點站了起來。

她低垂着頭,發絲無風自動,勾勒着她蒼白的臉頰。

“是…她?”桑昭驚詫,終是受不住這樣強的威壓,竟直接昏了過去。

聞涿半張着嘴,眼淚盤旋在眼底,他震驚地看着不遠處的姜婵,腦子忽然靈光,想明白了一切。

為什麽姜婵會出現在這裏,為什麽她會對枕流如此熱忱,為什麽她如此神秘,對她自己的經歷過往總是緘口不言。

他眼睜睜望着她瘦弱的身子爆發出絕不屬于她的恐怖靈力,那股氣息,冰冷的,淩厲的,恍若是最寒冷之地的高山,山尖尖上的雪那樣的無暇,純粹,令人生畏。

銀白的發絲飛舞,姜婵眼睛仍舊閉着,沒有表情,也看不出神色。

但她站在那裏,就有一種無法讓人靠近的力量,他們好似就該仰視她,臣服于她。

姜婵微微擡起手臂,還未作出什麽動作,聞涿手中的長凝便嗡鳴作響,根本不受他的控制,竟是直接掙脫了他這個主人的束縛,往姜婵手中飛去。

散落在草叢的,那斷掉的半個劍刃也沖她飛去。

碧瑩的靈力就像溫補的靈藥,将兩半劍刃嚴絲合縫地拼在一起,遠遠望上去,竟是看不出一絲的裂痕。

長凝在姜婵的手中,又變成了一把完整的劍。

聞涿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因為他知道這股熟悉的靈力來源于誰,他知道這雪山的氣息屬于誰,他也知道這完美的劍骨,為誰所用。

荒誕的猜想成了型,可他不願意去相信。

铉雲宗屍橫遍野,血流成河,修仙界及聖嶼殿,人人都在猜測謝懷如若真的活着,他的殘魂究竟去了哪裏,究竟是哪個大能出手,将他帶走了。

衆人死也想不到,竟然是姜婵這樣瘦弱的女孩,竟然是她獨自一人活着進入了铉雲宗,成功地帶走了謝枕流的殘魂。

聞涿以為自己已經足夠了解姜婵,如今看來,他竟還是對她十分陌生。

她來自于哪裏,如何能躲過這段時日的追殺,她對枕流究竟又為何如此的,情根深種。

*

直到倒灌的海水嗆進口鼻,無邊燃燒的業火終于結束,謝懷身心俱疲地睜開,只能看見一片虛無的黑暗。

他像是從泥層中掙脫出來的野草,從死人堆裏伸出的一只手,他終于掙脫了無盡循環的夢魇,意識短暫地清醒了過來。

磅礴的記憶湧進腦海,包括從铉雲宗醒來,那片血色蔓延的天際,風中飄蕩着灰燼的殘骸,透過濃濃死亡的氣息,那個無助哭泣的少女。

他好像被人救走,被人珍視地揣在脆弱的靈府之中,他好像在溫暖的溫床中,在源源不斷有人供給的靈力中,做了一個冗長的夢。

他回到了年少時期的南海聽學,與記憶中完全不一樣的記憶。

他真切地重新走了一遍,在夢境中,他與桑昭相處的日日夜夜,每一個場景都使他動心不已。

謝懷眼神晦暗,他看着自己與桑昭身體相貼,在海邊樹下的每一場練劍,在清晨院中的互相練習,在梅紅如血的屏風之下。

他望着桑昭的側臉,眼底的幽深恨不得将她吞沒。

“我這樣是對的嗎。”

謝懷閉上眼,淡淡開口,問着自己。

“有何不對?”

他轉過身,林津津就站在他身後,笑的溫柔。

謝懷不忍看她的面容,躲閃着目光,眼眶瞬間通紅:“我對不住你們,對不住師門,如今留我一人茍活于世,我不該耽于這份情感,這只會讓我覺得羞愧。”

林津津溫和地搖搖頭,她走上前,撫住這個她最心疼的小師弟的臉:“你不會知道,看到你如今有了這般情愫,我與其他師兄師姐有多高興。”

“小九,你不是為這天下而活的,劍尊大人賜名于你,這不該成為你的負擔。”

她強硬地擡起謝懷的臉,讓他直視自己:“與其成為那個終年不化的堅冰,我們都更願意讓你成為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枕流是一把劍,但你不是,你要操控它,不是讓它同化了你。”

謝懷望向她,記憶中那個破碎湮滅的畫面又出現在他眼前,他熱意氤氲了眉眼:“是嗎,我也可以接受昭昭的心意,我也可以同她在一起,這不會辜負了你們嗎?”

林津津搖搖頭:“只要你能活下來,只要你能快樂,便不會辜負了我們。”

“如若真的想替我們報仇的話,小九。”

師姐的聲音逐漸變得多重,謝懷擡眼望去,隔着朦胧的淚光,隔着他心中那道永遠也不會熄滅的業火。

師門七位逝去師兄師姐的身影站在他身前,他們無一例外,溫柔地望着自己,一齊開口。

“活下去,成為一個堅強,不屈,任誰也無法将你擊垮的人吧,小九。”

*

姜婵蘇醒了,準确地說,是姜婵體內的謝懷,蘇醒了。

他睜開雙眼,尖銳的疼痛細密地襲來,眼前血色漫漫,無法視物,但他仍舊能依靠殘破的神識窺探四周。

腦海內不住傳來刺痛,使得他神經有些恍惚,他擡腳,踉跄地走了兩步。

他覺察到前方有妖物出沒,他下意識地靠近,就像之前做過許多遍那般。

謝懷擡起臉,唇瓣張合,聲音喑啞虛弱。

“铉雲宗弟子在此,請勿妄動。”

謝懷如今神識殘破,加之姜婵肉身重傷,他根本沒有發現,自己這副身體不屬于他的異樣。

聞涿眼睜睜看着姜婵的聲音,發出了謝懷最常重複的那句話,在幹脆利落擊殺敵人之前,他總是會說這樣一句有禮的話。

更加貼合他的身份,高高在上的枕流仙君,本該就是這般有禮,矜傲,不近人情的。

姜婵的聲音是那樣輕,輕易地消散在風裏。

謝懷下意識擡手,執劍,冷肅的靈氣在周身蔓延,聞涿見她舉起手中的長凝劍,做的起勢動作恍惚看到了謝懷的影子。

黑衣傀儡這才明白了什麽的樣子,大駭地急速往後退去,并從懷中掏出了什麽儀器,像是通訊用的。

聞涿大驚:“枕流!不能讓他把消息傳出去!!”

謝懷聽不到他的聲音,但依舊動作極快,在十九歲修為頂峰的謝懷面前,無論做什麽動作都是徒勞,白費功夫的。

極快的劍光就像是一道流星,飛快地在他眼前閃過,還未等傀儡反應過來,手中的通訊器便碎成了幾塊。

只見姜婵的身子又微歪了頭,随意地揮劍,磅礴的靈力排山倒海的傾瀉,化作了令人無法喘息的靈力牆,摧枯拉朽地倒向黑衣人的方向。

謝懷像是根本不在意他的生死,又或者是,根本不在意他是否還有活着的機會,他出招,收劍,那道差點将姜婵三人逼死的身影便消失不見。

不知是死了,還是逃了。

但在謝懷的劍前,即便是逃了,又能活多久呢。

眼前的危險消失,謝懷又踉跄着往前走了兩步。

神識碾過地上的二人,聞涿面色一白,痛哼了一聲。

“枕流…是我……”

謝懷随意掃過聞涿,他仍舊記得在南海之中,他被攝去神識,貼近桑昭的模樣。

自然對他沒什麽好的臉色,見他傷勢不重,冷冷“嗯”了一聲。

聞涿頭皮發麻,望着姜婵寧靜的面容,竟然生出了一絲對謝懷的敬仰。

謝懷累極,卻也盡全力地向前勘探着,尋找着是否有不被發現的危險。

于是就在這時,他發現了昏迷的桑昭。

日思夜想的人兒突然出現在他面前,謝懷驚得退了退。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原先記憶中那個沒什麽印象的刁蠻少主,如今竟是滿滿當當地占據了他整個胸腔。

南海聽學的記憶太過迷幻,與他本人中的記憶完全不同,但如今重傷的他無法分辨判斷究竟哪邊才是真實。

他只知道,自己在那段記憶中,每一個畫面,每一次相處都成為他心中夜夜難寐的滾燙,就像那道炙熱的業火,瘋狂吞噬着他的理智與冰冷。

等到他反應過來,那道身影已經雕刻在他靈魂深處,成為他無法抹去的存在。

謝懷身形微晃,跌跌撞撞往她的方向走去。

她為什麽昏迷了?有沒有受傷?在泺城秘境的最終,是不是她将所有人一起帶出去的。

謝懷又想起她跌坐在自己面前,絕望痛哭的哀泣。

心如刀絞。

他上前,想要觸摸她的臉頰。

嘴唇嗫嚅,心中盡是無邊的苦楚,酸澀與悲痛溢出胸膛,凝結在嘴邊,化成一道顫抖的聲音:

“昭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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