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夜風吹拂, 拂過姜婵方才夢醒,有些朦胧的眉眼。

不只是寒夜涼薄,還是謝懷的話更加涼薄, 姜婵像乍暖還寒之人, 猛地驚醒過來。

她緩慢地後撤了兩步, 喉間有些發緊, 苦笑出聲:“是……”

“與你無關。”

種種一切,從頭至尾, 不過是她姜婵的一廂情願罷了。

她忽然覺得有點累。

謝懷望着她一動不動的身影,皺了眉:“不走嗎?”

姜婵擡頭,望了他一眼。

似在無聲地疑問。

謝懷抿唇, 耐心說道:“越紋今日才被你斷了一只手, 如今夜深, 正是襲擊他的好時候。”

他示意了下越紋方才離開的路線, 又問了一句:“你不去嗎?”

姜婵險些被他氣得發笑, 她閉了閉眼, 深深呼吸。

強硬按壓下心頭澎湃肆虐的情緒, 姜婵睜開眼,一片淡漠。

“走吧。”

越紋奔波勞累一整日,何況手臂還受了那樣重的傷, 所以他們二人很輕易地便追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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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是累極了, 白日裏吃了太多的修士, 夜晚只想找個僻靜之地修養一番。

四野僻靜,悄無聲息,方圓十裏都不曾有人影出沒。

是殺人的絕佳地點。

于是謝懷沖她點點頭, 還未等他說話姜婵便徑直落下,跳到越紋面前。

謝懷:……

!!!

還沒說作戰計劃呢?!

謝懷有些錯愕, 更多的是焦急,越紋饒是受了傷,實力也是不容小觑的。

在沒有經過詳密的部署,這樣貿然沖出去……

還沒等謝懷這邊掩護,那頭姜婵已經不管不顧地打起來了、

被驚擾了休息的越紋怒不可遏,嘶吼着便要沖姜婵撲來。

不問刀光流轉,如今熟悉的血液氣息被它嗅到,發了瘋般的嘤咛。

姜婵似乎也被它影響,或者說從一開始她就是帶着一股氣跳下來的,刀兇,面無表情的姜婵更兇。

姜婵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麽了,自謝懷醒來的那天起,她便一直壓着一股氣。

壓抑,不甘,委屈,酸楚。

種種繁雜的情緒終于在今夜謝懷分外涼薄的眼神中崩潰,像是傾塌的雪山般一洩而出,對着眼前褫奪了神識的越紋瘋狂下手。

姜婵的手早便沒了知覺,一刀刀,一擊擊都用了十成十的氣力,越紋被她不要命般的魄力逼得節節敗退。

他奮起反擊,卻也只是在姜婵身上留下幾道微不足道的擦傷,她的速度太快了,逐漸重傷的越紋根本無法擊中她。

直到姜婵一鼓作氣,将不問插入他的心髒。

一瞬間的痛苦仿佛都在此刻湮滅。

姜婵再次将不問抽出時,刀尖上帶出些許暗色的血。

高大的身影停滞了動作,姜婵眼睜睜看着越紋眼中的混沌一點點散去,重又恢複片刻的清明。

他唇瓣張合,嗫嚅片刻,好似要說什麽。

姜婵上前,她望向越紋淚水滿溢,痛苦的雙眼。

“殺了他……”

越紋痛苦地抓住姜婵的手臂,謝懷一驚,下一瞬便出現在他二人身旁。

然後姜婵卻沖他輕輕搖頭。

“殺了…越無極……”越紋口中黑血滿溢,好似曾經令他不複清醒的心魇此刻統統得到了釋放。

他望着姜婵,眼中滿是渴求:“讓道心…回它該去的地方…結束越寒宮的悲劇吧……”

姜婵被他抓着手臂,只覺胳膊都要被扯下來,越紋用了最後一絲氣力,指尖都滲透着執念與恨意。

于是她點點頭。

在夜風中輕聲說道:“我答應你。”

姜婵直視她,眼神清澈,語氣堅定:“我會結束越寒宮的一切,我會手刃越無極。”

直到聽到她的這句承諾,越紋才終于如釋重負地笑了,在泥濘的衣着與破敗的身軀,姜婵在他的臉上,十分違和地看到了意氣風發的少年氣息。

她這才恍然想起,當年那個風光無量,首個成為化神境,為越寒宮帶來無限豔羨的大弟子越紋,如今也才不過二十餘歲。

他終于可以結束這冗長的噩夢,幹脆利落地死去。

寒月薄涼,它看不到苦澀的人間,不在意世間的更疊,若無其事,肆無忌憚地揮灑月光,将寒涼照到每一個人身上。

下一陣夜風到來之前,越紋的身影開始一點點消散,湮滅成缥缈的黑色霧氣,随着晚來的夜風一齊飄遠,再也不見。

“越寒宮一共出了三位化神境。”

姜婵淡淡開口:“除去尚還在越寒宮,揣着道心的一個,死去的越紋一個,應當還剩一個。”

謝懷望她,她眉眼間神色淡淡,仿佛根本沒被方才之事所影響。

“走吧。”姜婵道,“我們去結束這一切。”

謝懷沒想到姜婵的實力如此可怖,想來方才在練武場她還收斂了許多。

如此一來他心中也稍稍有些放松。

二人尋覓了許久,在終于在天色微微亮的時候找到了第二人。

彼時的他正瘋狂啃咬着什麽,姜婵走近了一看,竟是血淋漓的屍首。

還未等她反應,那人便嗅到了他們二人的氣味,口中血肉尚未吞食,便沖了上來。

姜婵一驚,連忙與謝懷拉開距離,那黑影似乎察覺到姜婵殺了越紋,嘶吼着緊跟着姜婵。

謝懷拔出枕流,繃帶無風自散,終于得以窺見天日的枕流倏地高鳴,以己為中心劍氣磅礴掃蕩,化成銳利的劍意,朝着二人扭打的身影飛去。

謝懷的劍意目标雜亂,似是重生回來,沒有那天生劍骨,操控精準大不如前,姜婵一面提防着人影的進攻,一面還要留神謝懷的劍氣。

她有些惱羞:“能不能看準了打啊!”

謝懷抿唇,他倒是也想,那人影實力遠超越紋,與姜婵的身影貼的極近,二人打的難舍難分,謝懷額間冷汗遍布。

他如今修為大打折扣,雖說在濟泠仙山拼死修煉一月,但仍不及生前百分之一。

若是放在之前修為頂峰的謝枕流,莫說是一個,便是整個越寒宮之人都被掠奪了神智,他也不過只是一劍的功夫。

一劍,可動山河,晦于日月。

從來都不是一句戲言。

這麽想來,曾經那高山之上,無欲無求的生活,真的已經過去了太久。

呲——

血肉被刺破的聲音傳來,謝懷猛地驚醒,這才發現自己竟然晃了神。

冷汗瞬間打薄他的脊背,他垂首望去,望見一片血色。

當啷。

不問落地,發出清脆的聲響。

姜婵捂着雙眼,忍不住連連後退。

被劃破的雙眼帶動了曾經的舊疾,劇烈的疼痛被姜婵死命地壓制,最終只剩下分外沉重的呼吸聲。

人影見她受傷,正要乘勝追擊,尖銳的手指劃下,卻迎來一陣銳利的刺痛。

姜婵看不見,放出神識,發覺謝懷站在她身前,生生替她擋下了那一擊。

靠的近了,謝懷手中的枕流才得以順利地刺入他的心髒。

謝懷受了這擊,卻聲音帶三分愧意:“…是我不對,我晃神了。”

“讓你受了傷。”

姜婵所看不到的是,謝懷胸口也受了重傷,血肉翻滾,叫他面上毫無血色。

他正欲上前,替姜婵檢查一下傷勢。

姜婵感知到他的靠近,飛快地往後退了兩步,語氣冷淡:“不必,是我不敵,與你無關。”

最後四字,她說的輕飄飄,卻又刺骨三分的寒涼。

好似要将她昨夜受的屈辱,再在他身上原封不動地讨回來。

謝懷一怔,卻見她身形搖晃,好似下一秒就要摔下。

他上前,強硬地将她整個人扛起。

!!

姜婵一驚,謝懷的動作實在太快,等她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經在被他背了起來。

緊緊貼着他瘦削的脊背,應該是剛剛經歷對戰的原因,後脊一片滾燙,燙的姜婵一顫。

姜婵渾身顫抖,手掌抵着他的後背,神态像個孩童般拼死與他拉開距離,渾身上下寫滿了抗拒。

謝懷本就傷者,內心因對他過分愧疚,才想着将他背回去,哪曾想一個大小夥子還這樣鬧騰。

他不虞地皺眉:“你能不能安分點?沒見過像你……”

“阿婵!!”

聞涿的驚呼打斷了他的話。

聞涿一眼便瞧見姜婵血色模糊的雙眼,猶如當年在奉仙村,重傷破碎的模樣。

那時的無力與絕望至今萦繞在聞涿的腦海中揮散不去,如今重又見她雙眼受傷,濃重的血腥氣味仿佛又纏繞在他鼻尖心頭。

他沒忍住,徑直沖上前。

“阿婵!!”

謝懷一頓。

身形僵直。

是啊,他怎麽沒想到呢。

如若聞涿身邊有這樣品行的夥伴,他先前怎麽可能不知道呢。

江蠶,姜婵。

她還是太過稚嫩,化名取了跟沒取一樣,若不是謝懷并未曾留意,應當一開始便會發現的。

在這偌大的鹹寧,一直在聞涿身邊的,從來都只是姜婵一個人。

“是你?”謝懷喉間發緊,他不可置信地回頭去看她,“姜…婵?”

她化形學的不是很好,雖說是男裝,樣貌卻過分清秀了,眉宇間盡是女子的柔和。

說來也奇怪,在沒有聞涿點破之前,謝懷只是覺得她眼熟。

如今看來,竟是哪哪都是破綻。

“你……”

還未等謝懷說出什麽,那邊聞涿已經怒不可遏地将人搶了過去。

聞涿長臂一撈,直接将姜婵抱在了懷裏。

姜婵眼睛緊閉,新傷帶動舊疾,讓她眉間緊皺,面色發白。

“你,你将阿婵做誘餌就算了,你連她的安危都顧不住!”

聞涿氣的渾身顫抖,眼角甚至還帶着淚花。

“阿婵她只是個十七的小姑娘,你,以往你眼高于頂也就罷了,如今竟推她出去擋刀的事也做得出來!”聞涿指着他怒罵,“謝枕流你白活了!當初阿婵就不該救你!就該讓你死在铉雲宗!!”

她原來,才十七嗎?

那豈不是比桑昭還要年幼?

謝懷怔怔,不自禁往後退了兩步。

他突然想明白了這兩日種種,姜婵的奇怪之處。

原來自己,竟是一直在逼一個年幼的姑娘沖在他前,甚至還害得人家受傷嗎?

望着痛到不甚清醒的姜婵,謝懷本就蒼白的臉上血色更是褪得幹幹淨淨。

他想到了在濟泠仙山,在得知自己對姜婵所說的話後,明朝越倏地發怒,将當時尚還虛弱的他揍到站都站不起來。

他當時十分委屈,唇邊血色蜿蜒,他擡頭去望師兄。

明朝越眼神冰冷地望着他,一字一頓。

“你在傷害全天下對你最好的人。”

他當時不太明白這句話的含義與分量。

時至今日,他仍是不太明白。

姜婵到底,為什麽願意做這麽多?

他望着姜婵幼小的一張臉,翻遍了記憶深處,也沒能想到分毫。

也許曾經姜婵視若珍寶的月下相逢,在謝懷心中,僅僅只是一次稀松平常的歷練。

早便淹沒在記憶的塵埃之中,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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