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坦言

坦言

宴軍愣愣的看着她,明明兩個人分開的時間不長,可好像隔了一輩子,他沒有見過這樣打扮的鄭豔麗。

呆愣了一會兒。

邁着大步走到鄭豔麗面前,聲線晦澀:“豔麗帶着孩子們跟我回家,你帶着孩子們跑出來的事我可以不計較。”

不計較。

一句輕飄飄的不計較就可以把過去受的傷害全部抹平。

鄭豔麗想罵宴軍幾句,但坐了那麽長時間飛機,她沒有力氣也提不起勁來罵。

只說了一句。

“回去免談,其他事等我休息好再說吧。”

沈平沒有湊上前,他留給她們兩個時間去處理這件事。

鄭豔麗連給孩子們分禮物的力氣都沒有,徑直回屋躺在床上蒙着被子。

在美國那麽久,她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水土不服加上異國他鄉,內心恐懼不安到晚上連手臂都會不自覺顫抖。

幸好。

她回來了,側頭聞着枕頭上熟悉的家的味道,鄭豔麗沉沉睡去。

宴軍一直在門外站着看鄭豔麗,沒有踏入門一步,二燕生怕吵醒鄭豔麗蹑手蹑腳把她們屋子的門關上,也關上了宴軍窺探的視線。

朗月當天,風簌簌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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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楊老太都回屋去休息,院子裏只有一個高大英武的身影站在那,永恒的站在那。

他坐在椅子上,看着頭頂上那輪孤月。

怎麽會變成這樣呢?

漆黑的眼睛裏只裝着那輪明月,明月圓亮,耀眼,好像要把人吸進去。

宴軍不自覺閉上眼睛,昏昏睡去。

在夢中,他陪着鄭豔麗踏上了上輩子的那輛火車,只不過沒有人可以看到他,他還是一個鬼魂。

擁擠的火車上人來人往,各種各樣的人來來往往,頭一次外出,三個孩子驚恐不安的往豔麗身邊湊,祈求着在母親身邊可以汲取一下溫暖。

鄭豔麗表情悲傷麻木,只自顧自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中,失去丈夫失去女兒,婆家沒有她的容身之處,連娘家也沒有,這種痛苦一直萦繞在她心頭,她絲毫注意不到大燕她們。

還會因為她們擠的太狠。

“離我那麽近幹什麽?你們想擠死我啊。”

語言好像利劍,對頭一次離開家的大燕二燕是利劍。

大燕和二燕沉默着離鄭豔麗遠了一點,眼睛裏是遮不住的難過。

只有四燕年齡還小,聽不懂這些,但也能感覺到娘的心情不好。

宴軍就這樣一直跟在鄭豔麗的身後,默默看着她辛苦擺攤賺錢,被客人刁難,街坊四鄰的閑言碎語都壓在這個瘦弱的女人肩上。

因為是個寡婦所以她要比旁的女人更端莊,更嚴肅,沒有穿過裙子,時興的美容也沒有做過,有很多男人獻殷勤她也沒有想過改嫁,

只自己拉扯着三個孩子。

鄭豔麗看不清,可旁觀者的宴軍看得清,孩子們越來越寡言,和鄭豔麗也沒有什麽話說,因為她們都知道剛開口就要被鄭豔麗逮着上一節思想品德教育課,把所有的錯誤都怪在大燕她們身上。

鄭豔麗慣用的一句話是:“要不是為了你們幾個,我一個人早就過上好日子了,用得着那麽辛苦嗎?”

大燕和二燕的頭就這樣,在鄭豔麗這句話的壓迫下越來越低。

“那怪你自己,你要是不生我們幾個就什麽事都沒有了!”

四燕情緒癫狂,她實在受不了了,每一次聽到這句話就相當于她的親生母親在她的心口上劃了一刀。

這個時候鄭豔麗就會用失望的眼神看着四燕,四燕摔桌子走人,一家人不歡而散。

鄭豔麗的一生如走馬觀花,攤平在宴軍面前。

二燕被家暴致死,警察讓鄭豔麗去認人,雪白的房間裏,只有二燕身上青紫斑點的痕跡有顏色,他跟在鄭豔麗身旁看着二燕身上被毆打的痕跡怔楞。

大燕成了殺人犯,安靜跟在警察身後被帶走,鄭豔麗哭着求警察,哭趴在地上,大燕也沒有回頭,他想扶起鄭豔麗,可手穿過鄭豔麗的身體,空空蕩蕩。

宴軍以為最叛逆有本事的四燕會過上好日子,一直過好日子,有錢有本事怎麽會過得不好呢?

可四燕患上了重度抑郁症,經常出入心理咨詢室,他跟在四燕身後。

心理醫生看着面前的四燕,目光冷靜但還是夾雜了一絲同情,著名天才,互聯網新貴,前途不可限量,可就是這樣一個人覺得人生沒有意義,試圖自殺。

“宴總,我理解你的行為,你出現這些情況多久了?”聲音溫和,充滿包容和理解。

“記不清了。”四燕看了眼自己手腕上的百達翡麗,下午還要個會議,沒時間了。

“我先去開會了,有時間我會再來的。”

“宴總,宴總。”

心理醫生想把四燕叫回來,可還是眼睜睜看着她的背影消失,總不能說你現在自毀情節很嚴重,不能再去開會吧?

下一次有時間再好好和宴總談談吧。

心理醫生默默在內心嘆氣,可她不知道沒有下一次了。

在大貨車撞過來的時候,四燕的大腦一直在活躍,她想到媽媽、想到大燕二燕和三燕。

最後停在了鄭豔麗老說的一句話上。

“如果沒有你們,我早就過上好日子了。”

因為這句話四燕安然把命運交給了那輛大貨車。

宴軍一直在看,他試圖阻攔這一切,卻什麽都改變不了,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們走向毀滅的結局。

黃粱一夢。

再睜開眼,天光大亮,朝陽初升,宴軍躺在楊老太的搖椅上醒來。

旁邊還站着一個拿着小鍋的楊老太,眼巴巴瞅着他。

“這個搖椅躺的舒服吧?”

話裏有話,擺明是要諷刺宴軍,可宴軍像沒聽見,失魂落魄站起身。

站在鄭豔麗面前。

“我們.....談談吧。”

在夢境裏過了許多年鬼魂生活,連說話都覺得晦澀。

“好,出去談吧。”

鄭豔麗也早想和宴軍說明白,之前跑的那次是不能說,後來是不想和他見面,現在既然有時間就談談吧。

雖然不知道宴軍怎麽一副去了半條命的樣子。

兩個人随便找了個公園,坐在了張長椅上,中間隔的能有三十厘米,你不挨我我也不碰你。

做了兩輩子夫妻,到頭來連個陌生人都不如。

宴軍癡癡看向鄭豔麗的側臉,側臉明媚,因為陽光刺眼而微眯起的眼睛又透着女人風情。

上輩子的鄭豔麗絕不是這樣的,那時候的她像一個幹涸的沼澤地,危險沒有生命力。

“我和孩子們都不會和你回去的。”

鄭豔麗先開了口,她不願意回去也不會回去,她很滿意現在的生活,什麽都是自己打拼來的,孩子們健康活潑還發展起了興趣愛好,她剛摸索出來一點怎麽當好一個母親,不會輕易就跟着宴軍回到宴家。

宴軍沒有說話,鄭豔麗也不期望他能說出一些什麽好話來。

微眯着眼睛看向太陽,太陽耀眼燦爛,照的眼淚也不自覺的流了下來。

“你記不記得你喝醉酒那次,你說你做了個夢,夢裏三燕去世,這些對你來說只是一個夢,對我來說是切切實實過了一輩子,你做不好一個父親,我也不是一個好母親。”

鄭豔麗把她最大的秘密對宴軍和盤托出,她重生了,用平靜的語調說着上輩子她們母女的悲慘命運。

“我在娘家沒有得到過父母的愛,因為沒有得到過母愛我也不知道怎麽做好一個母親,可你得到了。”鄭豔麗扭頭看向宴軍,注視着他的雙眼。

宴軍得到了,得到了建立在他是男孩的情況下有條件的愛。

她們這個年代的人,從小就像雜草随着風長,沒有得到過家庭的滋養就要學着去當好一個大人。

宴軍沉默着看着鄭豔麗的眼睛,嗓子像灌上了漿糊,說不出。

“小時候我一直被我娘忽略,所以我幹活,什麽活都幹,我希望我娘會像誇弟弟那樣誇我,可是沒有,直到嫁給你,我娘才終于說我有出息了。”

說起這段,她像是自己揭開自己的傷疤,明明已經結疤,可裏面的傷疤卻滿是腐肉,捂着不代表好了,躲避只能躲避肉體,而精神無處可逃。

清晨露珠點點,連她們坐的長椅上都結了露珠。

“有出息啊!”鄭豔麗故作輕松地聳了聳肩,“出息就是我要下地幹活回家幹家務,生了四個女兒沒有做過一個完整的小月子。“

“秀秀和紅梅都沒有我這麽辛苦,四個女兒好像成了我的罪過,我的辛苦在你們家人看來是在贖罪。”

“可是大燕她們也是你的孩子啊!”說到這裏,鄭豔麗才終于忍不住,眼淚流了下來。

真的沒有一點怨恨嗎?怎麽可能呢。

“我寧願你像我娘那樣,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不喜歡我不喜歡大燕她們,可你沒有。”

“你有時會關心一下大燕,但更多時候是冷漠。”

“總是打一巴掌揉三揉,為什麽不能明明白白告訴我,我鄭豔麗生不出兒子所以你不愛我!”

宴軍這個時候才終于開口說話,他抱着頭痛苦說:“我沒有,我是愛你的。”聲音嘶啞。

他們曾經也有過幸福時光,細小的錯誤總在幸福過後出現,然後被時間和距離鑽空子,變大,變的再也回不去。

“你給了我三次機會,我也給了你三次機會,可孩子們不應該是我們的試驗品,我很後悔,後悔為了你一直想生個男孩,但是我不後悔生了大燕她們。”

鄭豔麗不再有之前的精神,她仰在後面的椅背上,就是不看宴軍,即使這個男人在外人看來是如此英武不凡。

“你學不會怎麽樣才能當一個好父親,你只會做一個好兒子。”

“放過我們吧。”

宴軍突然想問:“豔麗,你是不是很恨我?”

鄭豔麗仰在椅子上側頭看過去,男人一頭毛寸的黑發,在陽光的照耀下,仿佛泛着金光,眉高鼻挺,嘴唇削薄,眼睛不羁又野性,像一頭獅子。

“我不恨你,恨一個人太累了。”

很沉重的心情,寫這一章的時候我也在哭,沒有得到過愛的人也沒有辦法去做一個好母親,總有一些地方刺傷孩子,鄭豔麗就是這樣,上輩子除了劇情她也有很大的問題,即使重來了一回,她也做不到一個完美母親,一直躲避也無法改變,只能慢慢控制,這樣的父母很多,但是能認識到自己做錯的人很少,求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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