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以前随大老爺回來的時候,馮氏就置辦了一所小宅子,命人常年妥善打理着。

離開葉府之後,馮氏便來了這裏。草草用過飯,哄着兩個孩子盡早歇下,她便坐到臨窗的大炕上,對着燈光,心思千回百轉。

她是有自知之明的,在高門大戶之間,莫要說比那些正經的夫人太太少奶奶,便是比有些地位相等但出身好的妾室,她也是相形見绌。

要說算是拿得出手的,不過是年輕時的樣貌,可那樣貌落在大老爺眼裏,不過爾爾,因為他娶過的兩個正室都是美人。

馮氏親眼見過崔氏,不得不承認對方是美人,可就是連崔氏自己都承認,容色只及得上原配沈氏的三五分罷了。

與崔氏初次打交道之後,馮氏懂得的是,自己被大老爺厚待是因為性情。他覺得和她待在一起很舒坦。

所以,在大老爺面前,她一直維持着本有的性情——起初是想改卻改不掉,後來心性變了,能變得端莊得體,卻曉得不需要改,改了的話,大老爺會嗤笑假惺惺,心生嫌棄。

這些年随着大老爺在任上,形同尋常夫妻,日子也算和和美美,他十分看重疼愛兩個兒子。崔氏那邊,已過了三十,再懷胎很難,何況大老爺早就與之有名無實了。

種種相加,馮氏以前還真沒動過別的心思。長子次子都和自己一條心,将來定要頂門立戶,崔氏就算再精明,也不可能阻斷母子之情,只能給她足夠的體面,處處禮讓三分。

可過着過着,日子就出了意外,對她來說是天大的驚喜。

崔氏離開了葉家,大老爺正室的位子又空了出來。她想不出,除了将她這子嗣傍身的妾室扶正,葉家還能有什麽別的選擇。在她看來,這是傻子都料定的事。

所以,進了葉府之後,要她和尋常妾室一般,見人矮三分,處處謹小慎微,那是不可能的。

她要成為長房的正室,怎麽能對人低三下四的?豈不是自己給人日後說笑的話柄?

她以為這只是薄薄的一層窗戶紙,跟誰都不用捅破。

哪成想,老太爺、葉知許、二房的人像是壓根兒就沒想過那件事,也就不把她當回事,想怎麽作踐就怎麽作踐。

思及此,馮氏有些氣兒不順,深吸了一口氣,喝了小半盞茶才算平複了心情。

不能氣,不能慌。她帶着孩子出來是為了什麽?以退為進,讓大老爺不再在老太爺面前低眉順目言聽計從,要他擺出強硬的态度,讓她扶正的事成為事實。

她是因着很多年裏虛度了年華,見識有限,而現在不同了。她明白一個道理:有些男人,要想一輩子跟他拴在一起,讓他對自己俯首帖耳,不是長年累月費盡心思去讨好賣乖,而是将彼此的利益、前程牢牢地綁在一起。

她是沒有能力幫他升遷,卻有能力讓他失去官職。

就因為這一點,她是越來越有底氣。不管怎樣,不論崔氏走不走,他這個人,都在她掌握之中。為着避免她斷了他前途,他只能滿足她最大的心願——當然她也明白,這種手段只能用一次,次數多了他煩了,怕是再也不想看她一眼。

如今就到了她一生當中最重要的關口,她為了自己和兒子的名分,得用殺手锏了。

打定主意,馮氏備好一本小冊子,等着大老爺過來。跟了他之後,她撿起了幼年荒廢的學業,好幾年辛苦至極的讀書寫字,而今這份辛苦也要得到回報了。

半夜,大老爺來了,進門就問兩個孩子。

馮氏漫不經心地說早就睡下了。

大老爺親眼看過之後,面色才有所緩和,随後便怪她不知禮數,連二房的人也開罪,說明早要帶她回去賠罪。

馮氏心裏冷笑着,一言不發,把那本小冊子送到大老爺手裏。

大老爺狐疑地打開來看,看着看着,臉色有些發白了,到末了,額頭沁出了細細的汗。

“這些都是我經手的事,明面上的說法,自然不是行賄受賄,我只是幫你随大流做人情,有很多都曾知會你,你也沒當回事。”馮氏瞧着他,道,“可是這種人情賬,雙方都想留下個隐晦的證據,以免自己出事的時候,另一方冷眼旁觀。證據都在我幾個可靠的親信手裏。”

大老爺心驚之後,又是不解:“官場這些年就是這個風氣,你不随大流,就會被排擠。不過,你讓我看這個做什麽?留着那些證據又是為了什麽?”

“我要給自己和兩個兒子争名分。”馮氏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掉下淚來,“今日我被下肆意打罵羞辱,也罷了,要是換成我的孩子,我寧可拼上一死,也不會讓他們遭受這種委屈。老爺,那也是你的親骨肉,你就忍心讓他們一輩子低人一頭麽?”她抹了一把淚,放了狠話,“今日的事情,讓我想通了,要麽往後有個堂堂正正的身份,要麽我就帶着兒子遠走他鄉,橫豎你們葉家也不認他們,到如今都還沒給他們上族譜。”

大老爺起先只當她是受了委屈被刺激到了,說的是氣話,可再磨煩了一陣,見她态度越來越堅決,便知道她不管是受刺激還是早有此意,要挾他的事是板上釘釘,躲不過去。

他沒得選擇,且越想越怕,只好回了家裏,連夜求見父親。誰知道父親根本不把他的事當回事,一直讓他跪到日上三竿。

最可氣的是,一個不怕死的小丫鬟還在他面前擺了個搓衣板兒。

巳時,葉老太爺起身,慢悠悠洗漱更衣。

葉知許掐算着時間,帶着父親、馮氏過錯的記錄過來。見大老爺垂頭喪氣地跪在廳堂外,險些發笑。

葉老太爺正等着她,不消片刻就讓她進門說話。

葉知許經過大老爺身邊的時候,後者望了她一眼,眼神複雜,有很多情緒,獨獨沒有父親對女兒該有的溫和慈愛。

葉知許察覺到,便瞥了他一眼,面無表情,目光淡漠,問了一句:“還跪着呢?”

大老爺險些吐血。

葉知許邁步進門。

葉老太爺看過那份記錄,沉默了足足一盞茶的時間,蒼老的面容有些發青。

葉知許擔心老人家被氣出個好歹,忙起身,正要到他身側寬慰一番的時候,管家來了。

管家面色有些凝重,雙手呈給葉老太爺一封信,“京城一位貴人寫給您的信,錦衣衛送來的。”

葉老太爺訝然。

葉知許心生不安。家裏再怎麽亂糟糟,都無所謂,她只在乎祖父的安危。萬一有京城的達官顯宦給祖父添堵,可就麻煩了。

豈料,葉老太爺匆匆掃過信件,面上就露出了孩童般的笑容。

他站起來,一邊來回走動,一邊把那封信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一時颔首而笑,一時面色凝重。

葉知許和管家看呆了。

怎麽回事這是?想不通。

“及時雨啊,真是及時雨。”葉老太爺看夠了信,小心翼翼地收入袖中,笑眯眯地回身落座,神色竟近似于大徹大悟,喝了兩口茶,他吩咐道:“把我們的大老爺請進來。”

片刻後,大老爺慢騰騰走進來——跪太久了,腿都不像是他的了。而進到門裏,到了父親面前,他又跪倒在地,“兒子不孝,要請您救我,成全我。”

管家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葉知許也要走,卻被葉老太爺喚住,“遲早要知道的事,你也聽聽。”

她一笑,乖順地站到祖父身側。

葉老太爺斂目瞧了長子片刻,溫和地道:“你別着急,先聽我說。”

大老爺稱是,一張臉漲得通紅:在父親面前跪着,女兒在一旁瞧着。他這半輩子的臉,都要丢盡了。

葉老太爺緩聲道:“對你這個兒子,近來我想了不少。不論怎麽想,都覺得葉家廟小,容不下你。咱爺兒倆商量商量,你淨身出戶,去跟帶回來的馮氏和兩個孩子過,你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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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心(づ ̄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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