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籠中窺夢(05)

籠中窺夢(05)

安鶴笙一開始就打算接受合作,但如果他直接爽快地答應,未免太可疑了。

安鶴笙:【站在對立的立場,人和人是無法互相理解的。接受合作,等于有了站在秦殊觀身邊觀察他的機會。所以我無所謂他說了什麽,我要看他做了什麽。】

SN613恍然大悟:【這樣一來他也會放松警惕,以為只有在和你談話的時候才危險。】

安鶴笙的視線飛速掃過書上的一行行字,很随意地說:【确實很危險。有時謊言比實話更能揭露事實。】

說謊是人類的“特權”,SN613對這方面并不在行:【他剛才說的那些話,揭露什麽了事實?】

安鶴笙:【秦殊觀年輕有為,看他沉穩內斂的氣度,想必不管從事什麽工作都游刃有餘。然而他在職場絕不會左右逢源,甚至生活中也沒什麽深交。】

秦殊觀太過出色,和周圍的人比起來,他相信只有自己的能力最可靠。他性情冷淡又淡泊名利,不會去讨上級歡心;他習慣于獨來獨往,免得被草包拖累;他在察言觀色方面的能力綽綽有餘,只要他願意,他可以獲得任何人的信任,但他絕不會把精力浪費在交際上;不論在警局還是這裏,他只想完成工作,任何人情世故對他來說都缺乏吸引力。

換做副所長魏鈞那種人,不管憑借什麽方法手段抓住傀儡師這樣的人物,一定不會錯過任何宣揚自己的時機,采訪、出書、講座……不論人前還是人後,他都會把自己塑造成備受器重、前途無量的大英雄,享受虛榮心被極大滿足的快感。

秦殊觀恰恰相反。

他如此“孤高”,只是因為熱愛工作、心無旁骛嗎?

安鶴笙大致看完了《魔鏡》,合上書說:【秦殊觀立了大功,非但沒有要求升職,反而在這種時候辭職。我不知道他為什麽跑來這個吊在懸崖上的鬼地方,但我知道他在害怕。】

SN613:【害怕?可他看上去不會受任何事威脅。】

【每個人的內心深處,都有畏懼的事物。秦殊觀也不例外。他所害怕的東西,讓他無法說出他究竟是如何看穿并抓到傀儡師、讓他寧可用直覺和運氣貶低自己的能力。那個東西對他來說,一定非常致命。】

安鶴笙意味深長地說:【等他推開身邊所有人孤立無援,他會發現自己唯一能找到的“盟友”,只有一個“瘋子”。】

SN613看着安鶴笙臉上逐漸升起的笑容,不禁打了個拟人冷顫。

……

秦殊觀完成工作交接後,開始着手調查“收容所惡魔”事件。

引發混亂最後被擊斃的犯人在這裏有個綽號——食草動物。被捕前,他曾經營一家塑鋼窗定制安裝公司。如果向他的鄰居和員工詢問,他們會說他是一個好男人、好老板,用和善可親、勤懇踏實之類的詞來形容他。

在收容所裏,他的表現也如同他的綽號一樣溫和,對于看守和醫護人員的安排非常配合,堪稱犯人中的楷模。

但如果死人能說話,想必他的十六名受害者會給出截然不同的回答。

魏鈞在陪同秦殊觀去往事發現場的路上說:“收容所裏的精神變态當中,有不少人智力超群,如果和他們交談,你會發現他們即使在訴說妄想時也條理分明。食草動物狡猾又理性十足,五年來我從沒見過他失态。”

他轉頭看向秦殊觀那張沒有表情的面孔說:“傀儡師能讓這樣一個人徹底失控,你确定讓他跟警方合作是明智的做法嗎?”

秦殊觀淡淡地說:“這是警方提出的要求,他們有這麽做的理由。”

“也許吧。但安鶴笙為什麽會同意,他是不是提了什麽條件?”魏鈞目光灼灼地緊盯秦殊觀,“你答應給他什麽了?”

我要你——那三個灼熱的字眼兒從秦殊觀冰冷的胸口跳了出來。

“安鶴笙的确提了條件,但那只是個幌子。”秦殊觀沉聲說,“他不會讓自己的真實目的暴露于言語之中。”

魏鈞緊迫地追問道:“那他究竟想要什麽?”

秦殊觀虛起眼睛,腦海中浮現出一張似笑非笑的面容。

和那些無法控制自己內心欲望而作惡的精神變态不同,安鶴笙具有高度自覺性,他不受‘惡’的支配。他本身就是研究心理的專家,他可以支配‘惡’。他不僅能控制自己的一言一行,也能調度別人的一舉一動,宛如片場的導演。

秦殊觀不知道安鶴笙的最終目的是什麽,但他知道和警方合作是安鶴笙掌控局勢、獲取更多對自己有利條件的途經。

“副所長是不是忘了,現在安鶴笙的一切事項安排都和你無關。”秦殊觀目視前方道,“你不必把過多心思用在他身上,和他有關的事我會處理。”

魏鈞一再收緊臉頰,像在用力咀嚼秦殊觀說的每一句話。

“我知道。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你,”魏鈞停在一間牢房前,一邊示意看守開門,一邊陰沉地說,“和那個男人接觸過多,對你沒有任何好處。瘋狂和妄想就像病毒一樣會傳染,而安鶴笙就是病毒本身。”

秦殊觀冷淡地說:“我會把副所長當成前車之鑒,提醒自己時刻保持清醒。”

魏鈞:“……”

秦殊觀無視了魏鈞的臉色,讓他和看守等在外面,獨自一人走進事發現場的活動室。

在此之前,秦殊觀已經看過當天的監控錄像。那天食草動物如往常一樣,坐在他習慣的位置和一名獄友下棋,在行動之前,看不出他有什麽異常。

事後那名獄友提到食草動物曾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他的手指動了”。說完沒過一會,食草動物就用一根磨尖的栓銷當做武器,挾持了一名醫護人員。

然而相比人質,食草動物似乎更害怕。鏡頭下的他看起來像個沒有理性的瘋子,不斷哭叫着“惡魔”。

若不是親眼所見,很難相信食草動物這樣一個理智、狡詐、心機深重的反社會人格罪犯,會陷入如此瘋癫谵妄的狀态,歇斯底裏地尖叫痛哭。

那不是僞裝出來的恐懼,是人類最純粹、最原始的情緒。

秦殊觀走到中間偏右的桌子前,在食草動物坐過的椅子上坐下,若有所思地盯着桌面。

一張棋盤在他眼前展開,縱橫交錯的平行線織成了一張網。黑子白子從空中下落,循序有章地掉在這張網的交叉點上。

在他舉棋不定之際,那些交叉點變成了一個個空洞。更多黑色細線從那些洞裏鑽出來,爬過棋盤和桌子,爬到了他身上,鑽進了他的皮膚。

一種無形卻強勢的東西侵入了他的身體。他忽然起身,沿着食草動物的路線前進,穿過兩張圓桌來到牆邊。

他停住腳步,轉身的一剎那,懷裏出現了一個面目模糊的白色人影。

人影在他胸前顫抖,他能感到它的頸動脈在自己手邊跳動。恐懼的氣息遏制不住地升騰,源頭卻是他自己的身體。驚叫宛如一道道射線,将他的視野切割得支零破碎。

“他從地下洞穴裏鑽出來,像一只蜘蛛到處張網。”

“為什麽你們都看不見?誰來……幫我把這些線拔掉!”

“太遲了,每個人都變成了惡魔的傀儡娃娃,整個收容所就是惡魔的玩具屋!”

随着最後一聲咆哮在他大腦深處如警報般啦響,剎那間,周遭的一切都變成了碎片。所有碎片反重力地上浮,一起朝他沖擊過來。每一塊碎片上都映着同一張臉,一張詭異的戴着華麗面具的臉。空氣裏充滿了血腥味的尖嘯。

他從食草動物身上攝入的恐懼感,真切地迫使他後退。然而有什麽東西,擋住了他的退路。

他想回頭,卻聽到自己的脖頸如同合頁生鏽的門軸艱澀作響。那些鑽進他的身體的細線倏然收緊,他的肢體被一只手牢牢攥住。

有人靠近了他,貼着他的脊背,幽冷的呼吸吹過他的耳垂。

“你是怎麽抓到我的?”醇厚柔和的嗓音從幻夢的罅隙襲向他,“你知道你是怎麽抓到我的嗎?”

秦殊觀猛然轉身,發現身後只是一面牆。

“下一次,輪到我來抓你了。”那聲音再度戲谑地自他身後傳來,侵略性十足地占據了他的身心,“等我抓到你,我會在你的墓碑前獻上一束向日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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