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籠中窺夢(17)

籠中窺夢(17)

看守不厭其煩地拉開門上的觀察窗,當發現出現在視野中的人是所長,立刻手忙腳亂地開了門。

秦殊觀面容冷峻地走出牢房,本想徑直去監控室查看昨晚的錄像,沒想到看守向他報告夜裏出事了。

一名囚犯突然情緒失控,竟然挖出了自己的眼睛,之後因劇痛和失血過多而死。

秦殊觀腳步匆匆地走向那名囚犯的牢房,途中問道:“他用什麽把眼睛挖出來的?”

“他自己的手。”看守露出給狗清理嘔吐物的表情,“他用自己的血在牆上亂塗亂畫。我們找不到你,就給副所長打了電話,按照他的指示把那個瘋子轉移到了治療室,但他沒挺過去。”

秦殊觀瞥了看守一眼:“副所長昨晚不在收容所嗎?”

“是的。不過通話之後他十分鐘左右就回來了。”看守說着,把秦殊觀領進出事犯人的牢房。

這不是普通牢房,而是禁閉室。

昨晚在這裏進行自殘的瘋子,就是因為打架被關禁閉的屠夫。

秦殊觀走進牢房,血腥刺鼻的氣味瞬間包圍了他。

除了地上和床單上散亂的血跡,牆上的血跡更為觸目驚心。屠夫用自己的血,在牆上寫下一行行亂七八糟的字,畫了一道道看不懂的鬼畫符,乍一看宛如召喚魔鬼的現場。

秦殊觀被驚悚邪異的氣氛包圍,剎那間,每一滴血都飛向他。他看到屠夫倒在血泊中口吐白沫,挖出眼球的兩個窟窿宛如血泉。而他神經亢奮地走過去,把手指探入其中一只窟窿裏。

溫熱的血漿包裹了他的手指,他受到驅使一般走到牆邊,書寫惡魔的旨意:

我是你的懲罰者,我有義務折磨你,讓你在恐懼中忏悔。

我不是誰,我是一個地方。我是你終将要去的地方。

我不是惡魔,我是——地獄。

“……所長,秦所長?”

身後的呼喚讓秦殊觀倏然回到現實,他看向牢房門口,發現魏鈞正狐疑地打量自己。

秦殊觀冷靜地說:“你在屠夫死前見過他,他說了什麽?”

魏鈞聳了聳肩:“他被送去治療室的時候已經神志不清,好像被什麽東西吓得發瘋。他哭哭啼啼地說自己無法閉上眼睛,惡魔正通過他的眼睛觀察一切。”

號稱“屠夫”的連環殺手,以近乎屠宰般的殘忍手法殺害了七名女性,行兇時戴着一張醜陋的豬頭面具。被捕後他堅持聲稱,是他養的豬告訴他必須殺死那些該死的女人,所以該被逮捕判刑的應該是豬而不是他。

秦殊觀覺得屠夫被吓得哭哭啼啼的臉一定不值得同情。

魏鈞觑着秦殊觀的表情,話裏有話地說:“所長你真的沒事嗎?你和傀儡師被關在一起一整晚,他什麽都沒做?”

秦殊觀反問道:“你很遺憾嗎?”

“我是在擔心你。你是親手抓到他的人,我以為他會報複你。”魏鈞嚴肅地說,“沒想到我們收容所裏會發生這種事,我一定要徹查到底,揪出這個陷你于險境的人。”

他一臉正直,語氣中卻有一絲壓不住的興奮,活似殡儀館老板聽說附近有人死了。

說話間,兩人來到監控室。然而這裏也有意外等着秦殊觀。

調出的監控錄像顯示,安鶴笙牢房所在樓層以及附近通道的的監控器全都壞了,什麽都沒拍到。

所有牢房的鑰匙都保存在原位,當晚值班的看守表示沒見過秦殊觀,也沒有人來要求開啓安鶴笙的牢房門。

秦殊觀自己的記憶也存在斷層。一路過來的路上,他努力回憶自己到底是什麽時候入睡的,可他只記得去了食堂吃飯,之後的記憶全都是夢境。

一團迷霧包圍着秦殊觀,霧裏藏着一個幽靈,臉上露出陰險狡黠的笑容。

見魏鈞一副看戲的表情,秦殊觀問:“你昨晚去哪了?”

魏鈞愣了一下,十分不滿地說:“你不會是在懷疑我吧?我可沒有害你的理由。我去鎮上找徐莫微喝酒,直接住在了旅館。你不相信的話,可以去問他和旅館老板。”

他頓了一下,補充說:“或者和我開房的帥哥。”

“我會的。把他的聯系方式給我。”秦殊觀直截了當地說,“在你接到電話趕回來之前,你們都在一起嗎?”

魏鈞沒想到秦殊觀真的要查他。他帶着幾分挑釁道:“就像你和安鶴笙一樣。”

秦殊觀走到魏鈞面前,魏鈞感覺自己面前豎着一塊又冷又硬的千年寒冰,逼人的寒氣讓他想後退幾步。

“也許我在這裏的工作不會順利,但在我離職之前,我仍然是你的上級。”秦殊觀的視線掠過魏鈞緊繃的臉,“下次你離開收容所在外面過夜,提前向我彙報。”

魏鈞感覺臉上有什麽東西,被秦殊觀的眼神刮掉了。他在惱火憋悶之餘,感到難以置信。

秦殊觀被鎖進了安鶴笙的牢房整整一夜,竟然能毫發無損、安然無恙地走出來。安鶴笙面對自己的宿敵,竟然什麽都沒做?

不管怎麽想,魏鈞都覺得這不合理。那兩個人之間,一定發生了什麽。

……

秦殊觀安排了徹查工作,然後回到了辦公室。他走進衛生間,讓自己正對着鏡子停下腳步。

鏡子裏映出一張年輕英俊的臉,眉宇間的憂郁令這張臉看上去有點神經質的破碎感。剛進警局的時候,這張臉無法令人信服,他們怕他摔碎,怕他被血腥殘忍的兇殺現場吓哭。

很難說那些自诩男子氣概十足的同事臉上的笑容是善意還是嘲諷,不過秦殊觀不在乎。沒過多久他們就笑不出來了。

他們發現他确實會碎,但他炸裂的碎片會刺進每一個人的要害。

安鶴笙是對的。

每個家庭都攜帶一些創傷史。每個創傷都以獨特的方式存在于一個家庭中,下一代在出生前就已經打上了創傷的印記。

秦殊觀面容當中隐隐透露的破碎感繼承自他的母親,也許他的家族中還有很多人長着相似的面孔,就和流淌在他們血脈裏的精神分裂因子一樣。

過去他不願照鏡子,是不想看到自己繼承的“遺産”,不想聽到那個女人一遍遍質問他——“你忏悔自己的罪惡了嗎”。

之後他不願照鏡子,是不想看到那個人。那個和他相像的人。

安鶴笙是對的。

他能抓到傀儡師,是因為他們是鏡子的兩面。

他和安鶴笙一樣,能在血漿中看到眼淚,在人皮下看到魔鬼,在駭人的兇殘暴行中看到從初始到終結的軌跡。他能看到屍體睜開雙眼,聽到死亡的呼嘯。

他知道那些惡魔令人發指的內心,但真正令他害怕的是,他理解惡魔的愉悅和渴望。

突破禁忌、恣意瘋狂的快感會動搖、玷污人心,會讓人萬劫不複。

他嫉妒那些渾然不覺的庸人,嫉妒他們的無憂無慮。

安鶴笙是對的。

秦殊觀看向自己破了的嘴唇。他的技術确實很糟糕,他對這種事毫無經驗。

他從不和任何人接近。也沒有人敢接近這塊人形冰山。不止愛情,他連普通尋常的人際交往也乏善可陳。他的感情生活匮乏得連終身監丨禁的囚犯都要同情他。

現在他強迫自己直視鏡中的面容,不自覺想起了之前安鶴笙拿在手裏的《忏悔錄》。

——主,你會認識我,我也會認識你。我将像你認識我一樣認識你。靈魂的力量啊,請你進入我的內心,請按你的意志塑造它、占有它,讓它既無瑕疵又無痕。

他害怕被讀懂,又渴望被讀懂。他以為這世上唯一能理解自己的,或許只有他曾向其忏悔的主。

諷刺的是,找到他、看穿他的是一個罪犯。

秦殊觀洗了個冷水澡,讓自己滾燙的血液鎮靜下來。但冷水沖刷不掉刻在他腦袋裏的一行行血字——

我是你終将要去的地方。我不是惡魔,我是地獄。

等他走出浴室,他打了個電話:“在安鶴笙的牢房裏加裝一道安防玻璃牆,要盡快。”

……

安鶴笙看着牢房裏豎起的安防玻璃牆,感覺自己像琥珀裏的甲蟲,動物園裏的山羊。

SN613不存在的拳頭又硬了:【可惡,秦殊觀真是個拔dio無情的男人。親你的時候像三天沒見到主人的大狗,親完就翻臉不認人。】

安鶴笙:【為什麽這件事從你嘴裏說出來,就變得特別奇怪。】

SN613:【這得益于我高度概括和奇妙比喻的能力。安醫生,秦殊觀是不是被前幾天的事吓到了,所以在牢房裏又加裝了一道牆?看來他是真的怕你了。】

安鶴笙挑眉道:【他不是怕我,是怕他自己。這道牆是給他自己裝的‘籠子’。】

SN613有點沒聽懂:【可他在籠子外面啊?】

安鶴笙出神地說:【有些籠子是有形的,有些籠子是無形的。】

秦殊觀的夢魇是他內心深處欲望和恐懼的真實寫照。就像人在懸崖邊緣會産生縱身一躍的沖動,他的意識越是害怕被心魔動搖占據,他的潛意識就越是渴望被心魔占有支配。

他想把自己關起來,或者說想把藏在心裏的惡魔關起來。

又到了613的盲區了。他疑惑地說:【那秦殊觀會按照你的計劃殺了你嗎?】

如果真的存在那樣一道扭曲畸形的圍牆,我會親手劈裂它、推倒它。連着血肉的部分就挖掉血肉,連着骨頭的部分就砸斷骨頭,一寸不留——

安鶴笙想起那天秦殊觀毅然決然的話,揚起嘴角淡淡道:【他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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