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籠中窺夢(27)

籠中窺夢(27)

黑壓壓的密道裏,空氣凝重得令人窒息。

徐莫微卻很享受這稠密的呼吸,把腦袋往側面一歪,看着秦殊觀目光渙散的眼睛,露出通情達理的微笑。

“為什麽這麽看着我,你不是早就‘認識’我了嗎。”徐莫微的笑容中透着諷刺,“你把我的童年描述得頭頭是道,把我分析得明明白白。只要再給你一點時間,你就會猜到我就是睡魔。”

秦殊觀嗫嚅道:“是你……”

“是我。”徐莫微知道他想說什麽,“你離開酒館之後,我就回到了收容所,讓我們可敬的副所長解放了B監區的犯人。操控魏鈞不算很難,那次和他一起喝酒的時候我就對他做了暗示,在他腦袋裏安置了一枚開關。真正棘手的是安教授。”

“這就要感謝副所長給安教授注射了吐真劑。人在産生幻覺的時候更容易受到暗示和影響。若非如此,我很難找到機會讓他乖乖聽話。”徐莫微用腳尖踢了踢魏鈞的屍體,帶着報複的快感炫耀道,“我贏了。即使是傀儡師,也會變成睡魔的俘虜——下一篇新聞頭條用這個标題如何?”

秦殊觀勉強保持着最後一點清醒朝安鶴笙看去。他一言不發,垂在腿邊的手不斷滴血。

徐莫微感到有些好笑,一腳踢開魏鈞的屍體:“別逃避現實了。我雖然催眠了安教授,但我只是不允許他從我身邊逃走,不允許他反抗我。我從沒有讓他殺了你。他這麽對你完全是他自己的意志。不過你也別怪他。你只能怪自己犯下了一個錯誤——你看錯他了。他不是庸俗的凡人,不需要也體會不到常世之愛。他殺人是因為他喜歡。他享受随心所欲奪走別人性命的主宰感。他和我一樣,無法被世俗道德審判。”

徐莫微走到安鶴笙面前,眼神變得複雜,好像一往情深,又像恨之入骨:“從很小的時候起,我就知道自己的與衆不同之處。我看見別人看不見的東西,我的思想遠非同齡人能相比,在我看來連成年人也愚不可及。我知道早晚有一天,我會做出驚世駭俗之舉,可是在那之前,我必須忍受和周圍的蠢貨打交道。我需要融入他們,模仿他們無聊的感情,好像我也有喜怒哀樂,也會因為小貓小狗受傷而落淚。我的僞裝如此精妙,沒有人能察覺我靈魂深處燃燒的渴望。可有人在‘鏡子裏’窺視我,那個視線讓我很不舒服。”

安鶴笙眼中噙着一絲諱莫如深的笑意:“你的兄弟——他和你是雙胞胎,對吧?他在你看來,既是你的鏡子,也是你靈魂的另一半。你必須毀掉他,以免在他身上看到另一個自己——一個正常的普通人,一個能感受到喜怒哀樂、可以對別人付出愛的、不需要僞裝的人類。”

“我知道你能理解我。”徐莫微看着安鶴笙的眼神愈發愉悅,“我慫恿他玩窒息游戲,告訴他不必擔心,我會及時将他脖子上的領帶解開。可是關鍵時刻我背叛了他。你能想象我在看着他窒息的過程時的心情嗎?那是我第一次由衷體會到了快樂。在他沒了呼吸之後,我才把他放下來。我把手伸進了他的喉嚨,那一刻快樂變成了快感。我從不知道世上還有如此美妙的滋味。”

如同安鶴笙和秦殊觀分析的那樣,徐莫微沉浸在那一刻的時候,他的父母發現了。他聲稱自己是想救他的雙胞胎兄弟,他的眼淚如此真摯,他的父母相信了。他們之所以把他送去心理醫生那裏,是擔心他因為兄弟的死會産生心理陰影。

“世人蠢鈍如斯,一切都如此順利。”徐莫微的感嘆中不加掩飾地流露出對世界的嘲諷,“我和你一樣,擁有一份受人尊敬的職業,從未受到懷疑。而我所做的不過是,按照他們的眼光打扮自己,完全融入世俗。”

安鶴笙淡然道:“你說話的語氣,好像把自己劃分在人類之外。”

“他們看我們的目光,也不會把我們當成同類。”徐莫微眼中閃動着邪妄的光,“你和我才是,淩駕于他們之上的存在。”

“也許吧。”安鶴笙不置可否地說,“不過你也不算事事順利。困擾你的重影不斷重生,你不得不到處追尋。”

“好在我能在人群中發現,我游蕩于人世的重影。然後我發現了你,我最完美的重影。”徐莫微眼中灼熱的光變得更加熾熱,宛如地獄裏燃燒的業火,“我和這位‘用情至深’的所長一樣,是為了你才來到這裏。”

安鶴笙看着自己在他眼中燃燒,靜定地說:“你認為殺了我,能夠讓你的重影徹底消失。為了讓這個時機到來,你不惜弄出這麽大的一場騷亂。從此之後你經營了三十年的平靜生活将不複存在,你無法再回到徐莫微的身份了。”

“和找到你相比,我過去經營的那些東西不值一提。而且你應該明白,只要我願意,我可以換個身份換個地方,繼續經營下一段平靜生活。”徐莫微後退幾步,槍口指着安鶴笙,“我聽說這裏有通往外面的出口。我們走吧,安教授,離開這裏去一個無人打擾的地方。我期待這一刻很久了。”

安鶴笙往旁邊瞥去,秦殊觀已經合上了雙眼再沒有動靜。他撿起那只染血的向日葵花盤,對徐莫微欣然道:“我也一樣,等這一刻已經很久了。”

他繞過高背椅,走進了密道深處。腳下變得崎岖不平,人工修葺的痕跡逐漸被天然洞窟取代。這條密道是613在探查收容所地圖時發現的,或許幾百年前,那位城主也曾從這裏走過。

不多時,一弧黯淡的月光出現在洞口。徐莫微跟在安鶴笙身後走出洞穴,驚訝于出現在腳下的山岩。

出口依然在峭壁上,只比收容所的位置矮了十幾米。通往下方的确有一條小徑,但徒手從這裏下去絕不是傷筋動骨那麽輕松。

“看來我們的路到頭了。”徐莫微皺起眉,對現實有些不滿。他不會冒險從這裏滾下去,也不是很想另尋出路。

雖然安鶴笙受他控制,不會從他身邊逃走;所長和副所長也死了,沒人知道地下密道裏發生的事。但如果他帶着安鶴笙返回收容所,看守不會讓他帶走安鶴笙。

徐莫微和安鶴笙拉開距離,向後退了幾步,站在出口的陰影中:“很遺憾沒能和你多相處一些時間。等你死後,我會陪你待一會。”

月光灑在安鶴笙身上,為他鍍上了一層溫柔的清輝。他看上去深沉安靜,絲毫不抵觸死亡的來臨。他以同樣遺憾的口吻說:“很可惜,我死後想見的人不是你。”

徐莫微輕蔑地挑了挑眉,忽然留意到一件事。他看向安鶴笙的手,疑惑道:“你的手……”

安鶴笙是在捅秦殊觀的時候沾了血,為什麽直到現在,依然有血順着他的手指不斷流下來?

“手?”安鶴笙把拿在手中的向日葵塞進胸前的口袋,将左手舉到月光下,一道穿透手掌的傷口橫在上面,“謝謝你的關心,我沒事。我只是在将刀刃捅向秦先生的時候,把自己的手墊在了他身上。”

徐莫微的眸光在黑暗中跳了一下,在他明白過來的這一刻,黑暗中襲來一股強悍的力量,鎖住了他的脖子。與此同時,一只手抓住了他拿槍那只手的腕子。那股力量将他甩向石壁,他的腕骨狠狠撞在上面,槍從手中脫落了。

随後,他聽到身後傳來冰冷堅定的聲音——

“安鶴笙不是你的重影。他不嗜好殘暴的殺戮。他了解他人的痛苦。”

秦殊觀勒緊徐莫微的脖頸,一字一句道:“他有完整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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