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冥火
冥火
岚祈吞了一下口水,蒼白的小臉皺成一團,抱着崽崽的手又緊了緊。
“依老身所見,尊主的靈獸所患乃是太陰寒蠱。此蠱為上古秘術所制,被此蠱附身者将被緩慢吞噬靈力,周身如刺冰淩,夙夜難寐,殚精竭慮而亡。八荒之內,難有醫治之法。”
“你的意思是,崽崽沒救了?”
燭枝看着岚祈,緩慢地嘆了口氣。
她瞥見懷裏閉着眼睛的崽崽,他尚且年幼,還沒有來得及認識自己,也不知道長大了是怎樣一副神氣的模樣,怎麽能?!
岚祈忽然擡起頭,緊緊地盯着燭枝:“你剛剛說,他中的是太陰寒蠱?”
“正是,此乃上古神谕中所載。”
她想起來了,當初書裏的大反派紫微神君也是身患此蠱,才拖着病體殘軀在魔界卧底,給他的美強定位生生又加上了“慘”。等一下,紫微神君曾經确認此蠱的解救之法就在魔界,而他卻始終沒有尋到解藥,陰差陽錯之際反而發現天帝就是加害他的幕後黑手,這才決定背水一戰。
岚祈記得那個方法:“混沌冥火能夠消解太陰寒蠱?”
燭枝微愣:“尊主怎麽……”
“是真的嗎?”她急迫道。
燭枝猶豫了一下,點點頭:“可是混沌冥火乃是重火殿那位尊主守護之物,絕不會拱手讓出。況且,我們素來與那位的子民不睦,尊主若光明正大去讨,必不可行。”
岚祈猶疑道:“你是說——”
燭枝側過身,咳嗽了一聲:“去取混沌冥火十分兇險,須得越過重火殿外的四十九道燃煙,稍有不慎,将化為灰燼。且在他人境界,尊主的法力會受到桎梏,遠遠不如旁人。還望尊主三思。”
岚祈把崽崽小心放在柔軟的竹筐裏,輕輕揉了揉他的眉頭,然後轉身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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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出來。”
燭枝無奈地從懷裏拿出藏了一半的藍色珠子:“這是避火珠,可越過重火殿外的燃煙。”
末了,補充道:“老身不是讓尊主去偷。切記,不可動手,打不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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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尊主名為熾暮,居于重火殿,在此守護着混沌冥火。聽聞此人兇殘嗜血,乃是主戰派的頭號分子。這裏與九幽密境外的黑暗寂靜不同,處處都是號角和不絕的嘶吼聲。
岚祈隐去身形,攜避火珠穿過殿外四十九道燃煙,剛要靠近重火殿時,卻聽見裏面傳來說話的聲音。
她迅速避開,伏在漆黑的檐上向镂空的大殿上看去,卻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
黑色的血液流淌了一地。
一個□□着上身的男子被用劍指着喉嚨,他的身上已有了三四個窟窿,臉色慘白至透明,嘴角噙着冷笑。
他對面的玄衣男子背對着岚祈,聲音冰冷:“熾暮,吾最後說一次,交出冥火。”
“我總歸都要死了,還怕你不成?”熾暮浮出虛弱的笑容,“只是沒想到,你竟然下此狠手……是我大意了。”
劍尖又近了一分。
“你想把冥火留給誰,難不成是紫微神君?”那人似是不解,“你背叛了魔界?”
“至少,他從不會為了冥火殺我,”熾暮毫無懼色,“你可曾想過……咳、咳咳,你這樣做,将會給我魔界帶來劫難。”
“與吾有何關系?”那人毫不在意。
熾暮淡淡一笑,小指微動,整個人瞬間如煙霧般裂開,碎成了黑色的點點塵埃,輕飄飄地落在大殿上,沒了蹤影。
岚祈背脊發冷。魔族沒有轉世輪回,灰飛煙滅便是真的從此消失,天上地下,再無蹤跡——難怪書裏紫微神君沒有找到冥火,原來熾暮在這時就已經死了,而冥火……
持劍的玄衣人站在原地,似是聽到了什麽一樣,劍風一凜。
岚祈捏住手指,暗自蓄力。
一聲嗚咽自殿內的一方燭臺上傳出。
火光搖曳,驟然生出了一只龐然大物。虎面獠牙,長翅飛翼,金鬃毛硬如盔甲倒豎在身體上。這是熾暮的靈獸,窮奇。
然而這只窮奇看起來蒼老而虛弱,連嘶吼都是低啞疲憊的。它抖了一下,燙金的繩索從利爪上滑落下來。
它與玄衣人在殿內周旋了幾步,眼露兇光。玄衣人卻低聲笑了起來:“原來,他把冥火藏在你這兒了,怪不得……行了,畜生,你沒替他守住秘密。”
窮奇被他激怒,雙翅一展,狂撲過去。它的爪子一把打掉了玄衣人的劍,将他按在地上,張開血盆大口徑直咬向頸部。
寒光一閃,從窮奇的背後飛來數把利劍,頃刻之間将它穿透。
“畜生就是畜生。”玄衣人冷笑道。
岚祈這才發現,這玄衣人有一雙似曾相識的鳳眸。
窮奇一雙金色的眼睛暗了下來。它猛地扭過頭,朝着頭頂上岚祈的方向飛去。
隔着紗幕,岚祈驚覺,它能發現自己的存在!
窮奇越飛越近,喉嚨裏鑽出嘶鳴。她聽懂了,那不是求救,是在托付。
不好!岚祈看見那利劍追在窮奇身後,心裏一緊,不自覺地喊了出來:“小心!”
那玄衣人循聲而去,發現了她的存在,鳳眸狠戾,冷笑一聲。
電光火石之間,岚祈的識海中傳來驟痛,一股強烈的同情和憤怒朝她襲來。
她尚未察覺,自己原本的金色雙瞳已在剎那間變為藍色,冷風在周身旋起,冷冽如刃。随即,一團淡藍色的光流經四肢百骸彙聚于岚祈的掌心,化為了一張巨大的長弓。
她幾乎是本能地拉開了弓,凜風化箭,瞬間朝那玄衣人射去。藍光與劍光相撞,爆發出轟鳴。
然而,窮奇沒有絲毫遲疑。它的右爪毫不猶豫地紮向自己的眼窩,生生将一顆金色的眼珠挖了出來,拼着最後一絲力氣扔向了岚祈。
玄衣人的劍光從天而降,再次穿透了它。窮奇望了一眼岚祈的方向,移開了目光,毫無留戀地跌落了下去。它張開翅膀,倏地化作了一團金色的火焰,毫不留情地向那玄衣人砸去。
岚祈身下的重火殿內金光猛作,已然是一片火海。
她掃了一眼自己的手心,弓箭消失已随着那股濃烈的情緒消失了。這一段隐情從未在書中出現過,看來有些事情與她預想的不一樣。這個世界恐怕沒有這麽簡單。
岚祈抱着那顆眼珠,金色的血染濕了她的衣裙。她轉身躍進了茫茫黑暗裏。窮奇的嘶鳴響在她的耳邊,久久不曾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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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晗宮中,燭枝用青銅拐杖輕輕觸碰在了那顆眼珠上。表皮碎裂,一捧暗紅色的火焰出現在了岚祈的手心裏。
她小心翼翼地捧着,連眼珠子都不敢轉,将它遞到了崽崽的鼻尖。随着微弱的呼吸,冥火一點一點鑽入了它的身軀。
岚祈撫摸着它,漸漸感覺到冰涼的小一團開始起了一些溫度。她端過水,用金色的小勺子喂了一小口水給崽崽。
過了一會兒,崽崽的喉嚨裏鑽出了“咕嘟”一聲。
岚祈蒼白的面容上終于浮出笑意。她趴在竹筐邊,手心裏傳來崽崽身上的暖意,眼裏卻不自覺地模糊起來。
她一想到那只瀕死前的窮奇,心裏就沒由來地生出了委屈。她還有崽崽,可是……熾暮再也不會知道,他的靈獸拼盡性命也要與仇人同歸于盡。
明明只是書裏的隐藏情節而已,她卻心生不忍,與那只窮奇産生了共情。
一顆晶瑩滾落在了崽崽的眼角,剎那打濕了如雪的毛發。
一雙煙紫色的眼睛睜開了。
岚祈與他對視了三秒,不敢相信似的揉了揉他的臉:“……崽崽?”
似乎略有不滿,雪白的小東西張口就咬了下去。
這回下足了力氣。
岚祈頓時笑了起來:“看來是真的好了,咬人都疼了。”
少女的笑聲跟銀鈴一般,響徹了整個大殿。
吵死了。靈淮轉過身,不想理她。卻驚覺自己是真的好多了——原本因東海一戰已是贏弱不堪,現下竟然好了大半?神識之中,太陰寒蠱的咬噬之力在漸漸消退,隐隐有一股暖意在流淌着。
難不成,寒蠱已經解了?在他身體裏流淌的,是混沌冥火?!
他扭過頭,餘光裏映着一雙濕漉漉的明眸,她剛剛分明是哭了,卻忽然又笑了起來。此人究竟是誰,又為何執着于他?魔界還有多少他不知道的秘密?
正想着,尾巴卻被一拽,拖進了懷抱裏。
大膽妖女!竟敢對本君作出這樣的事情!靈淮氣得咬牙,無奈受制于人,不能妄動。
岚祈一手抱着他的肚子,一手跟逗貓似的舉在半空中跟他玩兒。兩只粉嫩的肉墊抓了半天也抓不到,索性縮了回去,閉上眼睛一聲不吭。
岚祈晃了晃他,還是故意不理她,索性抱在懷裏撫摸起來。倘若魔界也有癡漢一說,那必然就是她了。
靈淮沉着一雙眸子,艱難地忍受着那只占便宜的手。按照原計劃,他卧底在魔界,應該先與熾暮聯絡。卻不知發生了什麽,熾暮的冥火已經在他的身體裏了。
他看見那只抱着他的手腕上戴着奇特的銀鈴,不由雙瞳一緊。這妖女的身份看來并不一般。如今傷勢未愈,不如将計就計,暫時蟄伏在此處。待傷好之後,再做打算。
也不知身上的手是撓到了背上哪裏,靈淮身軀一震,不由地眯起了眼睛,“咕”地一聲從嘴裏鑽出。
岚祈嘿嘿一笑,心知是撓對了地方。那雙紫眸奶兇乃兇的,卻高高在上地瞥了她一眼,似是想要更多。
燭枝緩緩道:“尊主,太陰寒蠱完全解除恐怕還需一段時日,切忌操之過急,勿要讓靈獸受到驚吓,還是多多休息為好。”
崽崽眨了一下眼睛,仿佛在無聲地說:沒錯。
岚祈失落地點點頭,心想再摸最後一把,便順勢一手撓上了崽崽的肉墊,不料他渾身一顫,整個兒跳了起來。她一時沒抱住,被他溜走了。
靈淮一躍到了大殿頂端的橫梁上,俯視了一眼,這才盤起尾巴,放心地趴了下來,眯着眼睛再次睡去。
他聽不見岚祈內心的瘋狂尖叫,太可愛了太可愛了太可愛了!!!
瞧那高傲的小眼神,軟塌塌的小肉墊,美人兒就是要這樣的反差!
岚祈一點兒沒有被嫌棄的自覺,反而心裏踏實了起來。
從今往後,這偌大的初晗宮裏就不只她一個人了。
耳畔,燭枝輕輕地嘆息了一聲。
“嗯?”
面對岚祈的疑惑,燭枝只是搖了搖頭:“真好,真好。”
“什麽真好?”
“過去兩千餘年,我與尊主情同兄妹。可與尊主傳音時,從未聽見尊主如此開心。”
岚祈也嘆氣,在九幽秘境那連個人影兒都沒有的鬼地方待三千年,擱誰誰開心啊?原主還真是怪不容易的,換了她一秒都不行。
“說起來,還要多謝阿雍,若不是他,我也不會遇見崽崽的。”
“阿雍是何人?”
岚祈慢慢轉過頭,與燭枝對視:“阿雍,不是你的孫子嗎?”
燭枝一臉困惑:“老身未婚,單身至今,何處來的子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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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梁上,一雙煙紫色的眼睛在暗中逡巡,确認無人之後,才輕巧地落了下來。雕着饕餮的柱邊,擺着一些吃食和一小盆水。
就拿這些來糊弄本君嗎?!他鄙夷地看了一眼,甩了尾巴走開了。
沒走兩步,又踱了回來,忍辱負重地朝水盆裏埋下頭。倒影裏,那個毛絨絨的柔弱模樣令他心如死灰。蠱毒有解,咒術卻還要等很長一段時間。
舌尖還沒出來,他驀地渾身一凜,毛發警惕地立了起來。
亮着壁燈的殿堂深處,自薄紗後傳來安靜的呼吸聲。
忽然,冷風襲來,一團黑霧從敞開的窗邊鑽了進來。
銀鈴驟響。
靈淮眯起眼睛。
敢在本君面前放肆,不自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