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月門

月門

仙君的發絲被微風吹了起來，一捧飄逸，纏繞着似有若無的暧昧氣息。岚祈渾然不覺，由衷地生出了一句嘆惜，要是崽崽也跟仙君一樣不脫發就好了。瞧那黑亮柔順，也不知是用什麽水洗的。又或者，是天界有什麽防脫秘訣或是仙法？若她現在開口問，會不會被仙君嫌棄？

可仙魔自古不兩立，仙君就算知道也不一定願意告訴自己。岚祈糾結着，神情複雜起來。

眼看着紅色的花朵飄落在了仙君肩頭，岚祈順勢想要替他拂開，卻又覺這姿勢過于唐突。于是，她鼓起臉，吹了口氣。

咦，仙君怎麽了，忽然一下變得比方才還要僵硬。

蕭塵雍的聲音傳來：“許是什麽人在此處幽會，你我走遠點便是。”

沈竹知沒有吭聲，二人的腳步漸漸遠了。

眼前一陣風過，岚祈尚倚在樹旁，後腰的手冷不丁地撤開了，仙君瞬間站在了五米開外。

岚祈揉了揉腰，正欲開口，又聽遠處蕭塵雍揚高了聲音，憤怒道：“在你心中，那些個勞什子村民才是最重要的對不對？”

不知沈竹知低聲回答了什麽，蕭塵雍氣道：“那你便去，莫要管我！”

二人又争執了幾句，沈竹知拂袖而去，徒留蕭塵雍在原地猛地咳嗽了起來，似要将心肝肺都咳出來。半晌，他也離開了。

岚祈走到了他們的位置，只見地上有一灘觸目驚心的血跡，那上面還萦繞着一絲魔氣。想來是蕭塵雍咳出的。

“說書人提到過，蕭塵雍是鬼王，可是他身上為什麽會有魔氣？”岚祈詫異道。

仙君緩緩道：“許是他這一世為人，被魔界幹擾所致。”他淡淡地看了一眼岚祈，又道：“蒼雲峰此地與仙魔結界甚為接近，若有魔伺機而出，也并非難事。”

“難怪，”岚祈想通了，“他身上除了魔的氣息，當真就像個凡人。”

“夢境因人而生，夢主必定在此間有所求。”仙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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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幫他找到他想要的，我們便可以出去了？”岚祈推測道。

仙君颔首：“或是直接破開夢境。”

岚祈不是沒想過，但倘若要破開夢境，就須得找到鑰匙。慶忌的長夜燈在天涯居成為了引子，此處說不定也藏有相似的東西在支撐着這個世界。

“可誰是夢主？”岚祈剛開口，驀地一頓，“……沈竹知？”

畢竟，她和林瑞在寧安郊外所見的說書人正是他。岚祈思及此處，若果真如此，這件事恐怕是個蓄謀已久的局。沈竹知在暗中引着她，一步一步地邁了進來。

仙君不置可否。

這時，遠處傳來了一聲凄厲的哭喊。僅僅只是一聲而已，突兀地在仙山之上回蕩。

待岚祈和仙君循聲而去，入目便是眼前的景象。

林瑞癱坐在地上，手足無措地看着身着蒼雲峰校服的小蝶。後者痛苦地蜷縮成了一團，雙手緊緊地捂住了耳朵。她五官皺在了一起，又驟然松懈下來，露出癡傻的神情。那雙瞳孔時而有神，時而渙散。

“我剛剛在此處尋到了小蝶，不知是不是與其他女修走散了。可是她并不理睬我，只是在這庭院裏反複來回，好像對眼前的一切都視若無睹。”林瑞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小蝶，覆着繭的手蓋上了她的。他不敢使力，只是輕柔地安撫着。然而那撫摸并不能減輕小蝶的痛楚。

“只有你們二人一直在此處？”仙君開口。

林瑞給了肯定的答複：“我來時就只剩下了小蝶一人。我方才也查探過四周，并無閑雜人等。”

岚祈俯身，手背貼上了小蝶的額頭，忽然一驚。她的魂魄……

“她的魂魄已碎。”仙君道。

林瑞呆呆地望去，只見白衣仙君站在月門之下，他袖袍微擡，那月門表面便如平湖一般生出了陣陣漣漪。月門之後，千山橫疊，霎那間模糊如鏡中花。

“這是……”他深吸了一口氣。

“這也是此間夢境的邊緣所在，”仙君神色平靜，“她魂魄漸散，與此碰撞，産生了回響。”

“那仙君可有救治之法？”林瑞急道，卻見仙君沉吟不語。

這時，小蝶朦胧之間喚了一聲“林大哥”，林瑞心尖一顫，驀地望去。小蝶的眸色清明了起來，見着他的模樣，不敢置信地擡起了手想要觸碰他的眉間。

“小蝶，你醒了？”林瑞道聲音顫抖。

小蝶的手指停在了他的額前，瞳孔瞬間又成了原狀。仿佛痛楚已然消散，她坐了起來，自言自語道：“今日酉時有禦劍課，我不能再遲到了。”

話畢，她便站起身，朝外走了去。

岚祈收攏手指，食指上還殘留了一滴血。凡人血肉之軀恐怕無法承受，岚祈只敢喂了她兩滴。饒是如此，她也仍然無法恢複。

岚祈沒有注意，一旁的仙君眉頭緊蹙，将這一幕盡收眼底。

“她的魂魄是怎麽碎的？”岚祈惑道，“雖說在夢境中久了，人會迷失自我。但瞧小蝶的樣子，已經……”

岚祈壓低了聲音，看了林瑞一眼。

“但說無妨。”後者憂慮交加，直勾勾地看着她。

岚祈正猶豫着，仙君的冷冽聲音落了下來：“她六神已失。就算夢境破除，也無法恢複神智了。”

林瑞聞言，眼睛裏漸漸濕潤起來。無限的失落蔓延開來，他低着頭，不發一語。過了不知多久，才苦澀一笑：“無論怎樣，我都要将她帶出去。”

“別擔心，”岚祈安慰他道，“我們會盡早解開夢境，說不定小蝶還有救。”

“真的？”林瑞眼裏閃過一絲亮色。

岚祈篤定地點點頭。

“你們二位都是仙人，我自然是相信的”，林瑞臉上浮出一股執拗，“我也不能拖你們後腿。”

他自嘲般地笑了一句，然後便去尋小蝶了。

岚祈心道，你剛說什麽來着？我可不是仙人，你不要胡說，等會兒被仙君發現了……

“你為何要欺騙他？”仙君語氣平緩如陳述。

岚祈抹開了食指上的血滴：“留存一點希望，總比什麽都沒有要強。”

仙君的目光落在了她的手上：“魔界之力作用在凡人身上并不是好事。一旦傷及她的魂魄碎片，她将無法進入輪回。”

“什麽？”岚祈揚起頭，身形一僵，“你……看見了？”

岚祈見他淡淡一瞥，想來是自己問了句蠢話。

“那你還相信我嗎？”她的眸子裏盛着山間雲霧，婉轉明淨。

仙君眼底泛起了一絲不耐，轉身消失了。

雖說他并未展露任何殺氣，先前還救了自己，岚祈也開始心裏打顫。要是夢境一解除他們二人在天涯居面面相觑，免不了要動手。她心裏沒有底，也不知打不打得過這位仙君。

不是岚祈多疑，她可清清楚楚地記得《八荒仙魔傳》裏頭，仙魔之間橫亘着血海深仇。天界的那些仙君神官恨不得斬盡世間一切妖魔，想盡一切辦法讓魔界煙消雲散。她承認是是有魔作惡多端，可她在的這些日子可是半點壞事都沒幹過。

岚祈警惕起來。指不定這位仙君也同書裏那些天界的一般道貌岸然，在夢境裏與她合作，等出去了再倒打一耙，将她挫骨揚灰。

不要啊，她在心底哀求。

正東想西想，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庭院的西側經過。

沈竹知！岚祈腦子裏亂七八糟的猜測煙消雲散，迅速跟了上去。

-

原來這一片都是蒼雲峰的宿舍。岚祈跟着沈竹知走到了毫不起眼的一間房門口。沈竹知驀地停下腳步，回身一看。

完了，岚祈擠出一絲笑容：“沈先生早。”

然而，岚祈此時發現，沈竹知的眼裏似乎根本沒有她。甚至于她揮了揮手，對方都沒有任何反應。

一陣風過，沈竹知眉頭微皺，回過了身。

難不成是個假人？岚祈索性大大方方地跟着他，就倚在門邊，看他在屋子裏忙碌着。果然，這個沈竹知根本注意不到她，連搗鼓出什麽聲響都不會察覺到。

那間屋子整潔素雅，也就多了些不知用途的瓶瓶罐罐。

然而，下一刻，沈竹知脫了外套開始換衣服。

岚祈怔在了原地，目瞪口呆，手不由地扶住了門框。

沈竹知……是是是是是個女人？！恍然間，岚祈又覺得似乎是合理的。

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只見沈竹知從那裏頭倒出了一些藥物在油紙上，然後雙指并攏從自己的血脈中硬生生地逼出了一枚修道之人才有的金丹。

這人動作行雲流水，仿佛絲毫不覺得疼一般。然而她額頭上的涔涔細汗已說明了真相。岚祈一哆嗦，仿佛是自己被剖出了金丹一樣。

她将金丹劃去了一半浸潤在那奇怪的藥物上，又将另一半送回了體內。那黑色的藥物似乎能溶解金丹，瞬間将其化了去。

“待阿雍吃下，他體內的魔息好歹能暫且壓制，”沈竹知自言自語道，“今日有人在山下村落看見了魔的蹤影，我須得下山一趟。”

岚祈心道大哥，哦不是，姐姐你緩緩吧，這樣怎麽下山。她嘆了口氣，算了，跟着她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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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雲峰頂，血色殘陽再次籠罩了蒼穹。

白玉臺上，屍身橫陳，血光四溢。

“仙君，不用管我！”林瑞喊道。

岚祈跟在沈竹知的身後走來，只見蕭塵雍笑容陰邪，劍光在他的身後綻放。

只是這一次，有一半的劍修被擋在了仙君身後。

仙君的白色衣袍紅了大片，也不知是哪裏來的血。岚祈一眼望去，只覺莫名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