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明天周六不上班
明天周六不上班
從療養院出來已近黃昏,落日的光芒照在大海上,一片熔金碎浪。
熱風吹在臉頰邊,司沈然額頭又開始沁汗,嘴裏還是那股子葡萄的甜味,他眯起眼,注視陸小嶼去取車的背影。
他身上有種像海一樣平和的力量,讓躁動的時間線拉平放緩,明明早上才和他初次見面,卻像是認識了好多年。
司機小曾打來電話,問司沈然幾點出校門,今晚司沈然回父母家吃晚飯,給他的弟弟過生日。
司沈然讓他在公寓樓下等着,說先回去換件衣服。
等了一會兒,陸小嶼的小白車開過來,停在坡道前。司沈然順着坡道走過去,一側是撒滿落日碎金的海面,他擡頭看看藍色屋頂的療養院,俯身鑽進車裏。
陸小嶼不知道司沈然家住哪裏,打開地圖軟件和藍牙,手機連上車機系統,自動播放旋律有點激烈的外語歌,陸小嶼調小音量,擺弄架在空調出風口的手機,問道,“司老師,您住灣西哪兒?我送您回去。”
司沈然系好安全帶,看了眼顯示屏,是首外文歌,四個漢字“機動戰士”他還能認出來,後面就是亂碼一樣的日語文字了。他報出一個地址,“文錦灣臨海公寓,導航到正門就行。”
陸小嶼跟着他念了一遍,按着屏幕的手指一頓,這裏信號時好時壞,地圖加載卡住了,“文錦灣臨海公寓…這名字還挺耳熟的,原來您也住文錦灣呀。這怎麽像在商城那邊呢…”
“是的,就在商城後面。”司沈然極為自然地補了一句,“臺風天要避難的那個,我剛搬進去。”
陸小嶼一愣,卡住的地圖終于加載出來,明晃晃地提示他正是山腳下那個被他吐槽刮臺風還要避難的貴得要死的公寓。
司沈然今天第三次見陸小嶼那泛紅的耳朵尖,這回陸小嶼連脖子都紅透了,手握着方向盤不知所措地看着手機屏幕。
“那個、我…”陸小嶼無措地眨眨眼,回想自己到底吐槽了什麽。
司沈然忍不住嘴角往上翹,“走吧,我晚上還有事情,得先回去一趟。”
“噢——”,陸小嶼回過神,迅速換檔打燈踩油門,離開了療養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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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道上陸小嶼一直想着該說些什麽,想起嚴老剛才說過的話,那時他沒好意思直接開口打斷嚴老問。
“剛才嚴老說,你也是回來休息,這個是指的什麽呀?”
來時車窗外是大海,去時只能看見青山和村落。司沈然目光從窗外挪回來,輕描淡寫地說,“我申請了兩年的學術休假,想回國來休息一段時間。”
“哦…兩年,好長時間。”
“嗯。”
陸小嶼對他人的情緒變化很敏感。
也許是因為家庭的原因,他從小會察言觀色,就如同母親說“嗯”時,他能分辨出是否帶着不耐煩,或是單純的同意。
司沈然說“嗯”時,尾音語調沉下來,像是想起什麽令人難過的事情。
他想知道司沈然是因為什麽事而難過,但他更害怕再說錯話,不如沉默來得安全,萬一精準踩中司沈然的雷點,該惹他讨厭了。
于是陸小嶼選擇了沉默。
司沈然的手機一直在震動,他看眼屏幕,不是來電而是群消息,他沒有管。
這個時間點山路上車不少,大多都是來接孩子的車輛,不怎麽寬敞的山道塞得水洩不通,直至交警過來疏導,陸小嶼才一點點挪着車,随着車流緩緩下山道。
不少穿着藍白校服的高中生在慢騰騰挪動的車流間穿梭,提着行李箱奔向網約車,也有三三兩兩成群結隊走在人行道,去山下搭乘輕軌回家。
“和我們讀書的時候一樣,”司沈然看着一群打鬧的男孩子跑過,扭頭問陸小嶼,“聽說你給嚴老師做過助理的工作?”
陸小嶼說:“替他接娃放學算不算?”
“…我是指工作上的。”
“哦,”陸小嶼想了想,“那可太多了,我算得上是跟着嚴老一起來的實驗室,好多材料是我寫,其他雜事就更不用說了。”
“英語水平怎麽樣?”
“還行吧…去年嚴老國合的本子是我翻譯的。”
“你還幫嚴老接娃?”
陸小嶼點點頭,“是他孫女。”
又補了一句,“還輔導她寫作業。”
好不容易離開了堵塞路段,一路順暢下了山,開到公寓樓下,車子打着雙閃停靠路邊。
司沈然朝他禮貌地笑笑,道聲謝下車。
天色已黯,背着光,陸小嶼看不大清他的臉。
就在他将将要關門之際,陸小嶼突然想起什麽,鼓起勇氣問道,“司老師,咱們正好順路,您明天怎麽上班,我可以過來接您?”
忽然又想起這糟糕的空調,自己先愣住了,閉嘴垂下頭。
司沈然手一頓,看了眼手機确認時間,說,“小嶼,明天是周六,不上班。”
陸小嶼尴尬地笑笑,“噢…那司老師,周末愉快。”
“周末愉快。”司沈然關上門,轉身進了公寓的大門。
司沈然獨自住在公寓的頂層,是他父母為了慶祝他三十歲生日,替他購置的物業,能俯瞰整個文錦灣。
海大其實離父母家不遠,地鐵不到十個站,但他已經習慣獨自一人生活。
不遠處遼闊的海面上散落幾處星點漁火,灣向西延伸出去,遠遠的能看見海市最大的深水港,港口燈火明亮,大型的全自動機械架還在忙碌着卸貨補貨。
更遠處,遠洋貨輪的光像幽夜中的螢火,駛向太平洋的深處。
他倚着陽臺看了好一會兒,海風夾雜夏天濕熱的潮汽,帶着大海獨有的平和氣息,微微曛然。
海風吹得頗為惬意,他閉上眼,忽然想起車上陸小嶼對這幢公寓的碎碎念,嘴角忍不住浮現笑意。
又過了許久,他才轉身走進更衣室,更衣室的風格和屋子保持高度一致,只有黑白灰棕四種色系。他從衣架中挑出一套深色的休閑服,卸下領帶,解開袖扣脫去襯衫西褲,這才想起來西裝外套落在了陸小嶼車上。
他手中握着手機思忖片刻,決定還是先不聯系陸小嶼,等周一再找他取。
手機又叮咚響了一聲,高中好友群裏已經刷了一百多條信息。兩個高中室友一直在感慨居司沈然居然會在上班時間去超市,一百多條信息裏一大半是二人發的各種震驚表情包,而最新的一條就是韓靖柏發的。
韓子:???我就開了個會怎麽錯過了這麽多?
韓子:不對,你和誰去的?
司沈然:聽說那裏的水果很貴,正常哈密瓜只要30塊錢一個。
韓子:夭壽了,司大少爺居然會嫌貴的一天!@何何 @願
另外兩個室友何辰軍和陳願這會兒沒回話,韓靖柏一個人快樂地刷起了屏,看來最近人資處的工作量高度不飽和。
司沈然沒有再理會他,他收起手機下樓,司機小曾在五分鐘前發來消息,說已經在地下停車場裏等他。
司沈然大學畢業後很少回海市。
高中畢業後他就離家北上,在T大念完本科後,到海外的大學直博,然後在那邊工作,到現在十幾年了。
他回國次數屈指可數,除了參加各類學術論壇以外,大多時候是到京城探望祖父母。
司家的宅子靠近市中心,按祖母的心願修了英式建築,又按司沈然母親的要求改成了極簡風的內飾。
韓靖柏高中的時候來他家玩,評價他家房子和司沈然本人在氣質上簡直一模一樣。
外表俊朗帥氣看起來感情生活極度豐富,實則內心就是個性冷淡。
今天是他弟弟十五歲生日,因此即使遇到周五下班極度塞車的路況,他也趕了回來。
他已經好多年沒有給弟弟過生日了,弟弟出生時他已經準備離家念大學,兩人的交流基本上是靠視頻電話,韓靖柏評價他們是“網友”兄弟。
司沈然下車時小曾問他是否還回文錦灣,司沈然搖搖頭,說不必等他,今晚他就在家裏住下。
屋子前院的草坪中央搭了棚子,用鮮花、氣球和燈帶布置了一個花裏胡哨的生日會現場。
他弟弟邀請了十來個同學,在宅子前上開草坪party。
同學們是周五放學後直接過來參加的生日會,沒來得及換校服,弟弟和他不同,念的是私立國際學校,校服是英式的制服,比司沈然當年讀書時的藍白運動服好看多了。
劉叔走上前來,他已經在門前候了一會兒。
他按司沈然的習慣向他打了招呼,“司教授好,”然後将腳邊一個碩大的袋子遞給他,“這是您吩咐我準備的給小少爺的生日禮物,老爺和夫人都在西側小客廳那裏等您用餐。”
司沈然接過袋子,裏面是一個沉甸甸的禮盒和一封生日紅包,“謝謝劉叔,這是上個星期小陽說想要的那個東西,是什麽來着?”
“說是什麽動畫片兒裏的角色的模型,還是限定版,全國只發售十個,得抽簽才能買。小葛找了渠道買回來的,還欠了佩君小姐的人情。”
盒子用禮品紙包裝得嚴實,也看不出來是個什麽。司沈然大約知道一些司羽陽的興趣愛好,他的朋友圈幾乎都是各種“二次元”的相關內容,甚至他本人也喜歡穿漫畫裏的人物的衣服玩COS,有一次漫展照片還出了圈,司父才象征性地教育了幾句,讓他讀書期間不要玩得太過火。
司沈然無奈一笑,“小陽說他只想要這個?”
劉叔淺淺一笑,“可不是嘛,夫人說他那些漫畫書和塑料玩具小人兒占了快兩間書房,又說他上高中再玩兒這些浪費時間,希望他能收收心,不大讓他碰呢。小少爺說如果是哥哥送的,媽媽總不會攔着了,就說要這個。”
“行吧,他開心就好。”
他的弟弟司羽陽和他不大一樣,腦子沒他聰明,人卻格外開朗,性格非常熱情奔放。這次司沈然回國,最激動的莫過于他了。
“… …”原本歡鬧的一群小孩兒正叽叽喳喳地聊天,司沈然一走近所有人像是瞬間熄了火,都沒了聲響。
司羽陽先站了起來,高興地大聲喊,“是我哥,他回來了!” 說着蹦蹦跳跳飛奔過來,一把抱住司沈然,
“小陽,生日快樂!” 司沈然拍了拍他的後背,說道,“小心點,不要摔倒了。”
司羽陽也完美繼承父母的相貌,長得特別帥氣,一雙眉眼笑起來彎彎,性格特別開朗。
他接過禮物,抱着開心地跳了跳,佯裝不知道禮物是什麽,問道,“哥,你給我買了什麽?”
“你猜?”司沈然十分配合,“你一會兒打開來看就知道了。”
“嘿嘿,謝謝哥哥!”
司羽陽忽地想起什麽,又問,“哥,我剛聽媽媽說你暑假還要回去?”
“過兩個星期還得回去一趟,項目組和學生在那邊,時不時得回去看着。不過這兩年大部分時間會留在海市。”
司羽陽樂得眉開眼笑,轉身對同學說,“給你們介紹一下,這就是我那個學霸哥哥,是S大的教授,現在也是海大的教授。”
司羽陽介紹他哥的時候眼裏炯炯發光,他自己是個成績沒什麽長進又不至于落魄到吊車尾的學渣預備役,而他哥則是小從家族的驕傲。
一夥兒人此起彼伏地喊起了哥哥好,司沈然也笑着打了招呼,“你們好好玩,我先進去和爸媽打聲招呼。”打完了招呼,司沈然就轉身回屋了。
“羽陽,你哥哥好帥呀!”一個男生忍不住嘆道。幾個女生忍不住附和,“是呀是呀,真的好帥呀。果然爸媽顏值高生出來的小孩兒顏值都不會低。”“诶,陽陽,你有嫂子了嗎?”
司羽陽搖搖頭,幾個女生眼神都亮了,他接着說,“還沒有呢,你們想什麽呢,我哥都三十了。”
剛問他有沒有嫂子的女生瞬間就失望了:“看不出來呀,我還以為就二十出頭呢。”
“二十出頭也輪不到你,我哥他就不喜歡人類。”
“啊?”
“那他喜歡什麽?”
“因為媽媽說,他只喜歡他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