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閨女,你想好了?”

薩楚拉點頭,隔着火車上的玻璃窗戶和站臺下的額吉揮手。

她或許大可以選擇一份安穩的工作,也可以憑借一些先機在八十年代掙一筆錢。

但二十幾歲正是大好的年華,親自去闖一闖也不會壞到哪裏去。

更重要的是,戀愛腦薩楚拉真的無法忍受幾個月才能見靳陽一次,還指不定能看幾眼。

火車嗡嗡的發動,緩緩的駛出了站臺,額吉不住的揮手,直到再也看不到女兒了才停下。

擦幹了臉上的淚痕,她摸出一支口紅,叭叭的在嘴唇上一抿,扭着就走出了車站。

額吉在這件事上想的很開,女兒是知識分子嘛,走的越遠越有出息。

再說了,地質局一個月一百多塊工資,別說呼盟了,就是寸草不生的阿盟,該去那也得去。

火車上的薩楚拉更是沒覺得苦,反而滿心期待。

呼盟是什麽地方?

是以後大家趨之若鹜的旅游勝地,蜿蜒澎湃的額爾古納河,一望無際的大草原,朵狀的白雲,全國最大的原始林區。

随便一樣拎出來,她都不覺得苦。

聽說呼盟的草都能長到膝蓋高,彎下腰用鐮刀這麽一摟,一大片草應聲而倒,牧民捆吧捆吧回家願意喂牛就喂牛,願意喂羊就喂羊。

到了興安嶺上,樟子松可以長到二十多米,興安杜鵑點綴在晨光中,松塔擱香料煮了之後更是分外的香。

想想就覺得日子不能更惬意了。

把手中的地學工具書放到了一旁,薩楚拉抱着身上幾樣值錢的東西和對呼盟的期待,上了她的鋪,甜甜的睡了一覺。

過道裏的人來來往往,薩楚拉面朝裏蒙着腦袋也沒有察覺,這一覺還睡的挺香。

一下午的時間眨眼就過,廣播裏傳來了火車到站的聲音,把睡夢中的薩楚拉猛的驚醒。

揉着眼睛坐了起來,迷迷糊糊的問過來查新上車乘客車票的乘務員:“同志,到呼盟了嗎?”

乘務員是個年輕的小姑娘,聽了這話覺得好笑,一遍查票一邊說:“第一次出遠門啊?這才哪到哪,後天晚上才能到呢。”

薩楚拉扶着額頭,回憶起來被遼闊草原支配的恐懼。

剛那本地學詞典怎麽說的來着?

從東到西,兩千四百多公裏,從南到北,一千七百多公裏。太陽從東邊的□□升起,兩個小時後才能照到西邊的額濟納旗。

百般聊賴,薩楚拉重新拿起了地質局給她發的學習手冊,仔細研讀了起來。

在就業辦領了條子去地質局報道的時候,薩楚拉還擔心地質局會不要她,嫌專業不對口。

結果管接收的大爺看到大學生三個字立刻就蓋了章,主動申請去呼盟那種偏遠地方的打着燈籠都找不到,管你對不對口。

給她發了幾本書和工作證,大爺連夜去火車站排隊買了票,生怕薩楚拉後悔。

直到看着薩楚拉上了火車,才終于松了一口氣,回到單位給呼盟那邊打了個電話,讓116地質隊的人別忘了接人。

那小姑娘長得多好看啊,雖說是個蒙古族,但一張嘴呼盟人就能聽出來的外地人,遇上心眼壞的拐到林子裏找也找不到。

呼盟這邊的116地質隊本來就沒幾個人,還都像撒鷹一樣放了出去。找礦嘛,不管是物理找礦還是化學找礦,你都得去找。

咱們的礦産資源雖然不少,但大部分集中在邊疆地區,以後都是偏遠不包郵,現在八十年代更別提了,把人撒出去了一時半會兒就聯系不上,誰知道在哪個溝裏勘探呢。

116的隊長姓劉,推了推自己已經快要褪色的金絲鏡框,視線落在了隊裏除他之外唯一一個還沒撒出去的人身上。

小夥子吃苦耐勞,模樣也好,專業知識過硬,找到礦是遲早的事情。

劉隊長挂了電話站了起來,悄無聲息的走到了靳陽身後。

“小靳啊……”

靳陽聽到聲音吓了一跳,猛的回頭看到一張劉隊長放大的溝壑縱橫的臉,差點坐到地上。

“隊長,你幹啥啊!”

劉隊長搓搓手,說:“局裏又派了個人來,你去野外之前,先到車站把人接上,帶他到草原上熟悉熟悉。”

靳陽知道就沒好事,不情願的點點頭,收拾好工具往外頭的車上放,越過劉隊長的時候小聲抱怨到:“我自己還出師呢,倒給我找上小徒弟了。”

劉隊長聽見了也當沒聽見,他可不想帶學生。

靳陽上了車,搖下車窗探出腦袋,沖着屋裏的劉隊長大聲問道:“隊長,幾點啊?”

隊長想了想,回道:“下午三四點吧,你早點去,陪着在市裏買點東西。進了草原就連個鬼都見不着了。”

比了個手勢,靳陽把腦袋縮了回去,叽叽咕咕的自言自語:“當師父就算了,還得當老媽子。”

這位新同志最好愛幹淨,和老劉住了好幾天,靳陽都沒見過他洗衣服。

算什麽知識分子,有時間寫酸詩,站在晨光裏歌頌朝陽,雨和風,沒時間洗襪子。

哼。

仿佛聽到了靳陽的抱怨,劉隊長從裏頭跑出來,望着揚長而去的車,揮着手囑托:“別和新同志鬧別扭,別擺架子,好好教,不要看不起人家的學歷!”

囑托聲消散在了草原的風裏,靳陽一個字都沒聽見。

聽見也沒用,靳陽現在也是撒出去的鷹了。将在外還軍命有所不受呢,靳陽才不會聽他的。

116地質隊離市區很遠,等靳陽開車過去的時候已經兩點半了。随便找了根筆,在硬紙板上寫了個116勘探隊,把牌子往車站門口一立,自己蹲在了旁邊。

信紙鋪在膝蓋上,拿出胸前口袋裏已經掉漆的鋼筆,開始給薩楚拉寫信。

倒不是他沒出息,一刻也離不開對象,只是等這次進了草原,別說郵差了,他去的地方連牧民游牧都不去。

再想寄封信就難了。

那天見面還沒說幾句就被劉隊長拽上了火車,靳言好幾天都不樂意跟他交流。

蹲了半天,靳陽突然覺得眼前一暗,有人擋住了落在他紙上的陽光,面前的人穿着一雙布鞋。

皺起眉頭,肯定是局裏那位新來的,真沒眼力見兒。好在鞋挺幹淨的,褲子也挺立整。

等等,腳咋這麽小?

靳陽有些納悶,擡頭一看愣在了那裏。

這可不僅僅是腳小的問題了,兩根麻花辮子垂在肩上,毛乎乎的眼睛,紅丹丹的嘴唇,這是個姑娘啊!

地質隊八百年都不見一個姑娘,野外更不要說了,男人都吃不了的苦,嬌滴滴的小姑娘怎麽受得了。

瘋了。

“116地質隊,薩楚拉前來報道·。”

靳陽扔了信紙猛的站起,腳因為久蹲有些發麻,這一下起的太急差點沒站穩,摔了一個踉跄,被薩楚拉穩穩的扶住。

“我又不是夜叉,你怕什麽?”

“你怎麽到這來了!”

靳陽本該驚喜,可實在是喜不出來,倒是非常吃驚。

“這哪是你們來的地方啊,快回去快回去!”

說着就要往車站裏面推薩楚拉,薩楚拉從包裏拿出了工作證,往靳陽眼前晃了晃。

“去哪裏?我檔案都分過來了。”

地質工作多苦啊,明明可以選一個清閑的工作,跑這麽遠來陪他吃苦真的不值得。

可現在說啥都晚了。

靳陽接過她的工作證瞧了又瞧,116地質隊幾個字從未這麽刺眼,認命一般的嘆了口氣。

事到如今還能怎麽辦,只能多買幾件厚皮襖,呼盟可是十月就飄雪的地方,等下了雪,最低溫低過零下四十度,多少扛不住的人都能凍掉腳趾頭。

對,還得買茄子秧苗,偏方裏說即使凍了腳,是那個泡也能好。

“走吧,小徒弟,咱們得買好多東西。”

薩楚拉嘿嘿一笑,把行李往靳陽手裏一塞,朝着大轱辘的小汽車腳步輕快的走去。

靳陽慢悠悠的走在後頭,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心如雷鼓。

他想起來了一件事,刷的一下紅了臉。

這可咋辦呀,荒山野嶺,孤男寡女的。

隊裏可就只給我派了一個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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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劉隊長,去接了嘛?”

劉隊長接起電話,說:“放心吧,我們隊的小靳去了,孩子可細心啦。”

“哦,那就好,派了幾個帳子啊?”

劉隊長皺眉,這局裏的人站着說話不腰疼,派幾頂帳子?

能派幾頂?一頂啊!

大男人還嬌氣的給他倆一人一個單間?來外頭勘探怕吃苦?

幹脆回家去睡熱炕頭。

沒好氣的回了一句:“一頂。”

對面大力一拍桌子,劉隊長把話筒遠離了耳朵。

“壞了!劉隊,這薩楚拉是個姑娘啊,你咋就派一頂???”

劉隊面色一滞,多少年了,他還是無法從名字分辨蒙古族的性別。

白音聽着蠻可愛吧?

蒙古壯漢。

薩楚拉聽着蠻陽剛吧?

嘿,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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