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39
洗手池的感應式水龍頭有點問題, 滴滴答答地往外淌着水。
彪哥面上疑惑,瞳孔卻緊縮, 因為這個黑衣男人進來後,就把洗手間的門從裏面拴上了。
這種公共場所的門,一般情況下是沒辦法鎖門的,裏外都不能鎖。但門旁邊有個拖把池, 對方用拖把杆卡在門把手上,也許不夠結實,但足夠暫時擋住外面的人進來。
洗手間裏就只有他一個人, 這麽個架勢是想幹什麽?
“怎麽?兄弟混不下去了,想找口飯吃?可以明說啊,我這人最好說話, 外面的兄弟誰不知道,只要混不下去找到我面前,能給活兒幹給活兒幹,不能給活幹兒白送路費回家。”
彪哥繼續彎下腰洗手, 水嘩啦啦地響着, 在安靜的洗手間裏格外刺耳。
他洗了手,又洗了把臉, 似乎渾然沒把來人放在眼裏。
“彪哥客氣了, 确實是有難處找你。”秦磊也是帶着笑。
“那行,你說我聽聽, 就別在這兒說了, 氣味難聞, 出去說吧。”彪哥撣了撣手上的水,佯裝若無其事往門那裏走,在越過秦磊的一瞬間,被他伸手攔住了。
“你這是——”
秦磊的态度還是很溫和:“彪哥,就別出去說了,外面太吵。”
彪哥的臉僵了一下,沒有說話。
兩人一番目光交錯,已經來回試探厮殺了幾個回合。
其實彼此心裏都有數,但彪哥想得是,情況暫時不利自身,能兵不接刃最好。處在他這個年紀,他的這個位置,不是足夠謹慎和狡詐,也許命早就交代出去了,即使沒交代出去,恐怕現在也在裏面蹲着。
但秦磊怎麽可能放他出去,他在滾石蹲守了很多天,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機會。
Advertisement
見秦磊沒有軟化的跡象,彪哥放棄了。
“那你說說看吧,什麽事?”
秦磊從兜裏掏出煙,遞了一根給彪哥。彪哥本來不想接,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下來。
秦磊又給他點火,他也就讓他點。
直到缭繞的煙霧升起,秦磊才笑着說:“其實也沒什麽事,就是最近彪哥手下的人總找我麻煩。你說我們一個平頭百姓,過日子也不太容易,如果哪裏得罪了彪哥,我給您賠個禮道個歉,看能不能這事就算了。”
……
秦磊慣抽的煙是市價十八塊的黃鶴樓,這種煙說高檔不算,說低檔也不算低檔,可對彪哥來說,算是劣質香煙了。
秦磊給他點煙,本來他不想抽的,可對方的态度太自然,太平和。這種自然和平和是不正常的,不是底氣夠足,敢跑到他的地盤上來堵他,還給他讓煙。反正彪哥活了一輩子,還沒見過這種傻子。
既然不是傻子,就是有底碼。
彪哥真正意義上并不算是混的人,他還是個商人。雖然不太合格,可恰恰能坐在這個位置上是他,而不是別人,就是因為他懂趣兒。
這個懂趣兒的意思太多了,可以說是有眼色,也可以說是識時務,更可以說是手腕好,上懂得逢迎,下懂得籠絡。總而言之就是聰明人,在沒弄清楚對方來歷,對方又把他堵在這裏,這根煙他必須抽。
所以他就抽了,正像秦磊那樣冒着煙,突然聽到這麽一段話。
彪哥在腦子裏來回想了半天,都沒想出來他手下人最近又幹什麽活兒了,最後才和剛才猛子跟他說的那事對上號。
“你是——那個建築工?”
“承蒙彪哥記得。”
看着對方的笑臉,彪哥的目光閃了閃:“原來是你,你最近風頭不小啊,聽下面人說你打了我手下不少小孩兒。”
“這不是被逼無奈麽,您說總不能站着挨打吧。這些小朋友下手沒輕沒重的,要是失了手,傷着了哪兒,您說我這一輩子都不都完了,還得過日子呢。”
彪哥默了默,沒說話。
“您看,我今天來就是為了這事,事情也不大,也不算是結了死仇,何必鬧成這樣。如果有什麽地方得罪了彪哥,我給您賠個禮道個歉,看這事能不能就算了。”
彪哥看着秦磊,看得很認真,眼裏泛着一種奇異的光。
他突然笑了起來,伸手拍了拍秦磊肩膀:“看你還算是條漢子,我就敬重漢子,那這事就算了吧。”
秦磊露出一個笑:“謝謝彪哥了。”
似乎事情就這麽解決了,秦磊很高興,也有些殷勤,主動去把洗手間打了開。
彪哥看了他一眼,走了出去。
秦磊陪在一旁,門外守着的小平頭看了看秦磊,心想這人竟然和彪哥認識,渾然不知剛才發生的事。
打開了門,似乎就再度回到喧嚣吵鬧的人間,秦磊陪着彪哥去了一樓。
他站住腳步:“彪哥,我就不陪您了,還有點事,改天我親自擺酒給您賠禮道歉。”
彪哥大度地擺擺手:“擺酒就算了,就像你說的,也不是什麽大事。”
“還是謝謝您,我先走了。”
……
秦磊往外走着。
他走得很慢,姿态放松。
他能感覺到背後有一道目光注視着他,明明寒毛卓豎,他還是壓抑着想拔腿就跑的沖動。
其實說白了,這就是一場心理戰。
之于金魚眼是;之于彪哥,也是。
金魚眼那兒打得是出其不備,每個人都有軟肋,就看着軟肋是明是暗。金魚眼确實藏得很好,但架不住秦磊根本就沒走,從他踏出那個房子,秦磊就在後面跟着他。
而彪哥這裏明顯不能同等待之,首先重量不同,二來秦磊也不是神仙。他對彪哥的了解很少,更沒辦法一直跟着對方,像彪哥這種人出門,哪次不是最少也要帶上幾個人,他想直面接觸彪哥很難
所以他才會虛張聲勢,突然把彪哥堵在洗手間,是為了證明‘如果我想弄你,這并不是件困難的事,你別把我逼急了’。而之後兩人的對話看似風淡雲輕,實則早就進行了無數次臺面下的厮殺。
秦磊一邊擺明立場,一邊态度放得夠低。
你要面子,我就給你面子,給得足足的。但軟中帶硬,隐含威脅,就看彪哥吃不吃了。
這是秦磊目前唯一能想的辦法,不是他慫,鬧成這樣還忍氣吞聲,而是他和對方根本不是一個級別,說句難聽的,彪哥是沒足夠認真想對付他,不然一根手指頭就足夠他死了。
但他不可能坐以待斃,才會有今天這一幕。
現在就是賭了,賭彪哥說話算不算數。
很明顯彪哥表面大度、渾不在意,其實心裏完全不是這麽回事,秦磊已經感覺背後有人跟上來了。
不止一個人,也不是普通人。
來酒吧玩的,沒人不喝酒,喝了酒的步伐就會亂,可跟在後面的人卻很穩。一個穩也就罷,關鍵是幾個都穩。
走過一個岔道,秦磊看見左邊通道也走過來好幾個人。
看他往那裏看去,對方還對他笑了笑。
秦磊對他們也笑了笑,步子反而放慢了。
他慢,對方也慢,兩邊都慢了下來。
秦磊突然停下腳步,拿出手機打電話。等待電話接聽的空檔,他擡頭看了看斜上角的攝像頭。
現在娛樂場所裏,極少有不安裝攝像頭的,必須得裝,哪怕是為了應付上面檢查也得裝。
電話接通了,傳來杜俏的聲音。
“你怎麽還沒回來啊,還沒打烊嗎?”
“有點事,可能回去很晚,你先睡吧。”
“什麽事啊?你最近奇奇怪怪的。”
“回去再告訴你。”說完這句,秦磊把電話按了。
他又撥通韬子的電話。
“我先回去了,就不過去了。”
“嗯。”
“碰見有喜歡的女孩兒,就主動點兒吧,歲數也不小了,早點結婚生個孩子。”
單手拿着平底鍋煎蛋的韬子,歪着頭看了眼夾在肩膀和耳朵之間的手機,正在想磊哥為什麽跟他說這個,對面的電話挂了。
……
如果早知道這麽多狗屁倒竈的破事,我肯定不顧一切,先上她家,把她娶到手再說。
秦磊嘴唇微動,讓聲音消失在口腔裏。
他看了手機一眼,點進設置,選擇恢複出廠設置。系統提示他是否确定,他按下确定鍵。
他把手機又塞回兜裏,從口袋掏出香煙,點了一根。
微白的煙霧升起,他一邊吸一邊緩緩往前走,懶懶散散的樣子。卻突然變成了一道箭,射向門的方向。
“王八蛋,他跑了!”
“快追。”
……
韬子煎好蛋,把蛋盛入紙盒裏,旁邊已經打包好一袋東西。
這是朱小姐點的餐。
她似乎經常加班,‘忘江湖私房菜’晚上九點打烊,她每次加班的時候,都會在八點五十幾分點一份外賣。
肯定不會是煲仔飯,這東西晚上吃太油膩了,大多是一份大骨湯面或者一份炒飯,配一個煎蛋,再配一些韬子自己泡的辣白菜。
辣白菜是送的。
本來韬子就是想做個調味菜,給朱小姐送過一次,就被她記住了。每次點餐都會備注要辣白菜。
外賣騎手已經來取餐了,韬子把兩個塑料袋給他。
過程中,他想起剛才秦磊說的話,不知怎麽突然想起朱小姐,還有那個朱寧娜。
那一夜的瘋狂,韬子到現在都還記得,本來就是像教訓一下那個讨厭的女人,後來才發現她比想象中更美味。對于一個禁欲多年的男人來說,母豬都能賽過貂蟬,更何況本身就是個肉嫩貌美的大美女。
後來韬子精疲力盡的時候想,這個女人這麽喜歡泡他,拿來當個炮友還是不錯的,誰知道後來發生了這麽多事,夜色他也再沒去過了。
他怎麽想起這個來了?
韬子有點失笑,正打算收拾一下把門關了,突然剛才那個外賣騎手又轉了回來。
騎手笑得有些尴尬:“電瓶車突然沒電了,這單恐怕送不了了。老板,你看能不能麻煩你送一下,配送費我直接轉給你。”
這個騎手和韬子還算熟,經常跑他家的,想着反正要關門了,也沒什麽事,韬子答應下來。
他關收銀臺電腦時,騎手還在旁邊跟他說話,說自己真倒黴,本來打算今晚多跑幾單的,誰知道碰上這事。看來車要換個電瓶了,這電瓶用了一年還沒,就被他跑報廢了。
韬子也有輛電瓶車,是個小三輪,平時用來買菜的。
做了這麽久的外賣,韬子已經學會從菜市場買菜,進化到去市郊批發市場。不光菜新鮮,也便宜許多。
一塊兩塊賺起錢來的時候,就知道一塊兩塊也是錢。
韬子騎着小三輪出了這條偏路,朱小姐所在的律師事務所離這裏并不遠,外賣平臺上顯示距離4.5km,騎車過去也就二十來分鐘。
到地方,為了找停車位置,韬子耽誤了會兒。
車場的保安見他騎了個電動三輪進來,很不想讓他進,聽他說是送外賣的,才勉強答應。卻沒少用詫異的眼神看他,心想外賣騎手現在都換三輪車了。
折騰到進了電梯,韬子總算松了口氣,按下要去的樓層。
電梯很快就到了,迎面撲來清涼的空氣。
白熾燈大作,照得四處一片白晃晃,卻沒看見一個人影。
韬子往裏走,突然從旁邊辦公區的卡座裏冒出個人頭。
“送外賣的是吧?朱姐的辦公室直走往右拐。”
韬子找到地方,敲了敲門。
“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