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酒鋪外風聲又緊了，雪花密集的飛舞着，像一只只雪白的蝴蝶。
酒鋪厚厚的棉布簾子被掀開，冷風夾雜着大片的白雪呼呼的灌進來。
跟風雪一起走進來的，是一個看起來尚存稚氣的少年，一身白衣外面罩着淺藍色的短褂，頭發用藍色絲帶束起，肩上斜挎着一個看起來很結實的褐色布包。
少年一進來，也不要酒菜，直接跑到櫃臺，對掌櫃道：“掌櫃的，借你們廚房用一下，還有這些銀子給你，照這份單子上列的，把上面寫的材料統統買回來，要盡快。”
李尋歡那一桌，只有梅二先生的座位正好面對着門口，他一邊喝酒，一邊看着那個少年，忽然冷笑了一聲，道：“這年頭，要死的人不好好去準備後事，卻滿大街亂跑。”
他的聲音不算小，那邊的少年聽見了，回過頭來大聲道：“呸呸呸，你說什麽晦氣話，不就是中毒了嗎，誰說我死定了，等我湊齊了材料熬好梅花粥，什麽破毒解不了！”
百裏屠蘇聽到那梅花粥時不由一愣，他放下茶杯回過頭來，少年的面目就映入眼簾。
他還沒來得及出聲，少年已經指着他驚訝的大叫起來：“咦咦咦？木頭臉？！！你、你怎麽在這裏……你你你，你是人是鬼？”
百裏屠蘇道：“方蘭生，你很吵。”
方蘭生跑過來，圍着百裏屠蘇團團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好一會兒，方點頭道：“看起來是大活人啊……原來你沒死，真是太好了。喂喂，木頭臉，你怎麽會在這裏？我們都以為你死了，襄鈴哭得死去活來，晴雪滿世界找複活你的法子……對了，木頭臉，你知不知道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啊？我莫名其妙就來了，還莫名其妙被人下了毒，問來問去都沒人知道琴川在哪，這也太奇怪了吧。”
百裏屠蘇道：“我也不知，那日……之後，我再醒來，便已身在此處。”
方蘭生撓了撓頭，有些失望的道：“這樣啊……算了算了，既來之則安之，反正你沒死真是太好了。可惜不能立刻通知紅玉晴雪他們，不然她們還不得開心死……呸呸呸，不說死了，晦氣。诶，木頭臉，這幾位是？”
方蘭生好奇的目光投向旁邊的三個人。
李尋歡迎着他的視線微笑道：“在下李尋歡，那位是梅二先生，江湖人稱‘妙郎中’，醫術無雙。這位是鐵傳甲。還未請教……”
方蘭生見問，忙慌慌張張的抱拳道：“在下方蘭生，木……百裏屠蘇的朋友。青山不改綠水長流……那個……戲文裏見到大俠都怎麽說的來着？”
Advertisement
馬車又套上了馬，在積雪的道路上冒雪疾馳。
鐵傳甲趕着車，身後的車廂裏，傳出一個少年清脆而充滿活力的嗓音。
方蘭生道：“喂喂，我說，你這個人也太不講理了，我都說了自己能解毒，又沒有求着你救，你莫名其妙的把我拉上車來幹什麽？”
梅二先生斜着眼看他，嘿嘿一笑，道：“別人的毒求我我也不解，你不讓我為你解毒，我卻偏偏非解不可，梅二先生行醫多年，卻還從未聽說過什麽梅花粥可以解毒的，你若是不讓我解你的毒，除非你先殺了我。”
方蘭生被他最後一句話噎住，悶悶的坐在座位上，嘀咕道：“不讓他解他還偏要解，這人莫非是瘋子不成……喂，木頭臉，你也說句話啊！想當年闖蕩江湖的時候你們補血補氣解毒解狀态，哪一樣不是靠了我的廚藝啊！明明就是他孤陋寡聞，還敢懷疑本少爺的手藝，哼！”
百裏屠蘇道：“此一時彼一時，梅二先生也是好意，方蘭生你莫要再鬧了。”
方蘭生氣鼓鼓的扭頭，道：“反正你們都不相信我的本事就對了！哼！……我的銀子都已經給了掌櫃的了，這下白花了冤枉錢了……”
百裏屠蘇：“……”
車馬在梅二先生的指揮下，轉入了一條山腳下的小道，走到一座小橋前，就通不過去了。
小橋上積雪如新，看不到人的足跡。梅二先生率先踏上小橋，其他人排成一列尾随其後。
走過小橋，就望見梅樹成林，殷紅如脂。梅樹從中，錯落着三五石屋，紅花白屋，風景宛如圖畫。
方蘭生深深吸了一口沁滿寒梅雪香的空氣，感嘆道：“數萼初含雪，孤标畫本難。香中別有韻，清極不知寒。……此處真可堪稱世外仙源也。”
走近梅林，忽聽人聲隐隐，再往前走了幾步，他們便看見一個峨服高冠的老人，正在指揮兩個童子洗樹上的冰雪。
方蘭生噗嗤一聲笑道：“這人莫非是個瘋子，怎麽會有人用水來洗冰雪，他難道不知道洗過之後，雪還是落到樹上，水也會立刻結成冰麽？”
李尋歡微笑道：“此人想必就是梅大先生。”
梅二先生嘆了口氣，苦笑道：“除了他，還有誰會做這種事。他可以分辨出任何一幅畫的真僞，可以配出最厲害的毒藥和解藥，但這種最簡單的道理，他卻永遠也弄不懂。”
方蘭生奇道：“世上還有這樣的人……”
他們說話的聲音傳進梅林裏，高冠老人回頭看到了他們，就好像看到讨債鬼一樣，立刻大驚失色，撩起了衣襟就往裏面跑，一邊跑還一邊高聲喊道：“快、快、快，快把廳裏的字畫都藏起來，莫要又被這敗家子看到了，偷出去換黃湯喝。”
梅二先生笑道：“老大你只管放心，我今天已經找到酒東了，只不過特地帶了幾個朋友來……”
他話未說完，梅大先生已用手蒙起眼睛，道：“我不要看你的朋友，你的朋友連一個好人也沒有，只要看一眼，我至少就要倒三年的黴。”
梅二先生也跳了起來，大叫道：“好，你看不起我，我難道就不能交上個像樣的朋友麽？好好好，李探花，他既然不識擡舉，咱們就走吧！”
百裏屠蘇道：“梅二先生且慢，蘭生毒還未解……”
方蘭生擺擺手，道：“木頭臉，你這麽婆婆媽媽的幹什麽，我早說過這個毒我自己能解，走就走呗。”
誰知梅大先生這次反而回頭走了過來，招手道：“慢走慢走，你說的可是一門七進土，父子三探花的小李探花麽？”
梅二先生冷冷道：“你難道還認得第二個李探花不成？”
梅大先生的目光一一掃過衆人，最後落在李尋歡身上，道：“就是這位？”
李尋歡微笑道：“不敢，在下正是李尋歡。”
梅大先生上上下下望了他幾眼，忽然一把拉住他的手，大笑道：“慕名二十年，不想今日終于見到你了，李兄呀，李兄，你可真真是想煞小弟也！”
他前倨而後恭，忽然變得如此熱情，衆人反而怔住了。
梅大先生已一揖到地，道：“李郎休怪小弟方才失禮，只因我這兄弟實在太不成材，兩年前帶了個人回來，硬說是鑒定書畫的法家，要我将藏畫拿出來給他瞧瞧，誰知他們卻用兩卷白紙，換了我兩幅精品跑了，害得我三個月睡不着覺。”
方蘭生撓了撓頭，喃喃道：“這梅二先生真是個酒鬼，連自家大哥的畫都敢偷去換酒，要是我敢這樣幹，早被二姐連耳朵都擰下來了。”
提到他二姐時，方蘭生眼中驀然劃過一絲黯淡。
百裏屠蘇走過去，擡手輕輕按住他的肩膀。
幾句話間，衆人走進了屋裏。梅大先生命人拿出他私藏的美酒，要與李尋歡痛飲。
梅二先生拐着方蘭生先進了裏屋，準備給他解毒。
百裏屠蘇抱着劍，坐在李尋歡旁邊。
李尋歡心想，他們現在在別人家做客，主人短處酒來招待，當着主人家的面，百裏屠蘇未必好意思再将酒統統凍住。
只見梅大先生斟了滿滿兩杯上等清冽的竹葉青酒，親手奉到李尋歡面前，笑道：“來來來，李探花嘗嘗，這可是三十年陳釀的好酒啊。”
李尋歡笑着接過，舉杯欲飲，杯剛及唇，他忽然發現，杯中酒已結冰。
他偏過頭看了一眼百裏屠蘇，對方一臉若無其事。
梅大先生道：“久聞李探花是個好酒之人，怎麽遲遲舉杯不飲，莫非是嫌我這裏酒水粗陋，不堪入喉？”
李尋歡将小巧玲珑的酒杯握在掌中摩挲，苦笑道：“不……”
他話還沒說完，百裏屠蘇已經自然而然接過話去，他對梅大先生道：“先生有疾在身，不易飲酒，還請梅大先生見諒。”
李尋歡聞言，低頭苦笑了兩聲，卻也沒再說什麽。
梅大先生看了看李尋歡，又瞪着百裏屠蘇，仿佛剛剛才看見這個人一樣，粗聲問道：“還未請教尊駕是何人？”
百裏屠蘇道：“不敢，在下百裏屠蘇。”
梅大先生道：“從未聽過此名。敢問閣下是李探花的什麽人？”
百裏屠蘇愣了一下，李尋歡忽然微笑着開口道：“朋友，屠蘇是我的朋友。”
梅大先生撫掌大笑道：“真是英雄出少年，能跟名滿天下的李探花交朋友，年輕人，你以後一定會有一番大作為的！來，我敬你一杯！”
他話音剛落，還未來得及斟酒，忽聽得屋外一人朗聲道：“不知這裏可是梅花草堂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