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與雲天青一同走進平臺一角閃爍的光圈中，李尋歡只覺得眼前一花，白茫茫的什麽也看不清。當視線恢複之後，忽然一陣寒風夾雜着雪片呼嘯而過，只見滿目花開爛漫，他竟已置身于一片繁花勝雪的梅林裏。
李尋歡呆住了。這片梅林他簡直太熟悉了，每一株梅樹的生長的方位，每一條花枝積雪的摸樣，梅花叢中隐隐露出的小樓一角……
觸目所及，所有的一切都以一種親切而熟悉呈現在他面前，但仔細看時，卻又恍如隔世。
啪！
一聲悶響，李尋歡只覺得肩上一涼。
他驀然轉過身，只見一株梅樹下，那個宛如紫羅蘭般清麗的少女朝他露出頑皮的微笑，搓了搓凍得通紅的指尖。看他呆呆的站着不動，便蹲下身，飛快的抓起一捧雪，團成雪球，振臂大力丢過來。
啪！
又是一聲悶響，蓬松的雪球在李尋歡右臂碎開。
李尋歡的眼眶紅了，他的聲音哽咽着，喃喃喚道：“詩音……”
少女站在遠處嘻嘻笑道：“表哥，你快點來抓我呀~”
說完，轉過身，步伐輕盈的朝梅林深處跑去。
李尋歡動了，他腳步如飛，如同一只蒼鷹撲向了在前面奔跑的少女，然後，他緊緊抱住了她。
懷中人的冰涼的秀發擦過他的鼻尖，帶來一陣寒梅的清香。
李尋歡緊緊閉上雙眼，喃喃道：“詩音……詩音……”
林詩音一邊笑一邊掙紮着，嗔道：“表哥，你做什麽啊，好癢，快點放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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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尋歡渾身一震，仿佛從睡夢中驚醒，猛然回過神來。他推開林詩音，扳住她的肩膀，詫異的道：“詩音，真的是你？”
林詩音茫然的回望着他，疑惑的道：“什麽是我？當然是我，表哥，你怎麽了，怎麽說話奇奇怪怪的？”
“當然奇怪啦，表哥馬上就要和姐姐這樣天仙似的人物成親，那還不得開心傻了~我說的對不對，表哥？”
忽聽一陣盈盈笑語從另一頭傳來，李尋歡擡頭看去，只見一道苗條俏麗的倩影緩步走來。
見有人來，林詩音臉上一紅，掙開李尋歡的手，瞪了他一眼，回頭朝那個少女笑道：“仙兒，你怎麽來了？”
林仙兒微微一笑，看了李尋歡一眼，打趣兒林詩音道：“怎麽，不歡迎，那我還是走吧~我知道我就是個沒人疼沒人愛的，好容易有了個姐姐，一顆心只在表哥身上，早把我這個做妹妹的忘到天邊去了。”
林詩音羞得滿臉通紅，跺足嗔道：“好啊，你們兩個合起夥來欺負我！我不理你們了！”
說着，她回身推開李尋歡，飛也似的跑遠了。
“詩音！”
滿心疑惑的李尋歡回身想要追過去，卻不防被走過來的林仙兒拉住了衣袖。
林仙兒俏皮的眨眨眼睛，微笑道：“新郎官這是要去哪兒？還沒拜堂呢，已經恨不得如膠似漆了麽？”
“你……”李尋歡一時語塞，頓了頓，将記憶在腦海中過了一遍，終于問道，“林姑娘，這是怎麽一回事，詩音她、她怎麽會是我的妻子？”
林仙兒詫異的道：“表哥這話說得奇怪，姐姐不是你的妻子，還能是別人的妻子不成？明兒就是你們大喜的日子了，表哥，你不會是歡喜瘋了吧？”
李尋歡的心緒已經亂了，他急切的問道：“明天是我和詩音大喜的日子？！那麽我大哥龍嘯雲呢？”
林仙兒一臉疑惑的反問道：“誰是龍嘯雲？表哥，你何曾認識過這麽一個人。別是因為喜事将近，太過緊張，所以做噩夢了吧？”
李尋歡頓了頓，喃喃道：“做噩夢……？”
林仙兒眸中泛起淡淡的笑意，她的目光看進李尋歡的眼裏，柔聲道：“對，表哥，你最近太累，也太緊張，所以把夢境裏發生的事當成了真的。你現在好好回去睡一覺，明天一早醒來，就可以迎娶姐姐過門啦。”
李尋歡眨了眨眼睛，他忽然感覺到，自己确實累了，很累了：“……去休息……明天迎娶詩音過門……”
林仙兒眼中的笑意湧至唇角，聲音越發柔媚的道：“沒錯，現在去休息，等你一覺醒來，就能夠擁有你最愛的女人，這樣好不好？”
李尋歡恍恍惚惚的點了點頭，他慢慢的閉上眼睛，身子軟綿綿的倒下，被林仙兒擁在懷中。
“林仙兒”微微一笑，再仔細一看，她的那張臉平平無奇，哪裏還有半點林仙兒傾國傾城的影子。
紅色，鋪天蓋地，無處不在的紅色。
紅色的綢緞挂滿了李園的每一個角落，每一扇窗戶上都貼着紅紙鉸得雙喜字樣，燭臺上插着大紅的龍鳳蠟燭，新人的卧房裏，床罩被罩一應換成了鮮豔的大紅綢，一派喜氣洋洋，熱熱鬧鬧的氣氛。
李尋歡穿着大紅色的新郎服，在大廳裏應酬賓客。客人們絡繹不絕，大廳中人聲鼎沸，再過一會兒，便是吉時。
忽然門外鞭炮齊鳴，衆人都笑道：“新娘子來了。”
賓客們一擁而上，衆星拱月般圍着新郎官迎出門去。李尋歡站在李園門口，望着新娘花轎上搖曳的流蘇，心中忽然劃過一絲異樣的違和感。
……有哪裏不對……
一旁的小厮遞上短弓小箭，李尋歡接過，張弓瞄準叫門，咄咄咄，三箭穩穩的插在轎門上。賓客們齊聲喝彩，連聲道：“不愧是小李探花，武藝非凡啊！”
……不應該是這樣的……
踢轎門，牽紅綢，跨火盆……
即将步入喜堂之前，李尋歡鬼使神差的，下意識回頭，朝李園的大門口望了一眼。
也就是這一眼，他看見正對着大門，站着一個神色冷峻的帶劍少年。那少年穿着一身樣式奇特的黑衣，劍眉星目，最惹眼的，卻是他宛若蒙着清霜的眉間，一點殷紅的朱砂記。
李尋歡不動了，他覺得這個少年很眼熟。任憑身邊的人群如何催促，他卻再也無法回過頭，與身邊的林詩音共入喜堂。
少年就這樣靜靜的看了李尋歡一眼，然後轉過身，大步朝遠處走去。
“等一下！”
李尋歡失聲叫道，他幾乎都要放開手中牽着的紅綢，丢下這裏的所有的人，追着那個少年的腳步離去。
他認識他，他認識那個少年，他是……他是……
“表哥！”
李尋歡才轉過身，他剛剛邁出第一步，便忽然被人從身後抱住了。
林詩音故作歡笑的聲音傳了過來：“表哥，今天是我們大喜的日子，吉時已到，我們該拜堂了。”
李尋歡沉默了。
是啊，他在想什麽，今天是他期盼已久，和他最愛的表妹共諧連理的日子……
他拍了拍林詩音還在他腰間的手臂，林詩音似乎被安撫了，她緩緩放開了他。
李尋歡轉過身，他擡起手，揭下了林詩音的蓋頭。
鮮紅的喜帕被掀開，林詩音沾滿淚水的臉，就這樣闖進李尋歡的眼中。
李尋歡的眼圈紅了，他從袖中取出一方繡帕，顫抖着，擦去林詩音臉上的淚水。
自從練成飛刀之後，他的手很久沒有像現在這樣顫抖過了。哪怕是病的最厲害，咳嗽得連肺都要撕裂了，他的手依然能夠穩穩的拿起小刀，一絲不亂的刻下一個栩栩如生的木雕。
可是現在……
繡帕很快濕透了，林詩音握住了他放在她臉上的手，取下了那方為她拭淚的帕子。
李尋歡垂下眼睑，輕輕的嘆了口氣：“詩音，對不起。”
林詩音流着淚，卻并不是在哭。甚至，她開口說話時，聲音也是平穩的，沒有一絲哭腔：“我知道，你可以推開我一次，也可以推開我第二次……你走吧……”
李尋歡目光中露出痛苦，喃喃道：“詩音……”
可是林詩音已經轉身走進喜堂，她已經不再回頭看他。
李尋歡的拳頭在衣袖中捏的咯咯作響，他望着林詩音纖細的背影，過了好一會兒，才轉過身，緩慢而堅定的，朝外面走去。
四周不知何時悄悄湧起淡白色的雲霧，随着他每往前走一步，霧氣就越濃，李園的一起仿佛沾了水的墨畫般，在霧氣中漸漸變成稀薄的影，最終消融，無跡可尋。
霧影夢花，盡是虛空。
白茫茫的霧氣中，只有前方黑衣少年的背影若隐若現。
李尋歡擦去眼角不知何時落下的淚，望着前方黑衣少年的熟悉的身影最終也消融在越來越濃密的霧氣裏，嘴角挂上了安心的笑容。
他已經全都想起來了，他想起了自己為何來此，也想起了那個黑衣少年的名字。
百裏屠蘇。
與此同時，遠在另一個世界的興雲莊，林詩音從夢中驚醒，茫然的注視着眼前昏暗的夜色。她似乎做了一個夢，可是人醒夢散，她已經想不起來，方才到底夢見了什麽。
好半天，林詩音才用指尖摸了摸自己的臉。入手一片冰涼濕潤，她竟是在夢中流淚了麽。
她坐起身，想要去洗一把臉。忽然，她發覺自己手中，似乎攥着什麽濕乎乎的東西。她低頭看去，發現竟是一條已經濕透的繡帕。
望着這條繡帕，她忽然悲從中來，再也忍不住，捂住臉，嘤嘤嗚嗚的啜泣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