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白夢來擅長制糕點以及各式小菜湯品,這雙手每日都要用豬胰、杏仁粉末、牡丹花瓣研磨制成的手脂來滋養。若是多了一道細紋,那白夢來也得愁上好些天,更何況如今還要拖着一個小丫頭往屋裏走了。

她身上這粗糙繡品的襖子,也不知磨不磨手,小心傷了他的肌膚。

白夢來略微煩悶地蹙眉,他将人丢到胡床上,忙從琳琅滿目的百寶閣中拿出油茶樹精油以及手脂,細細摩挲手指。

待指尖還如往常那般細膩光滑,白夢來總算是放下心來,能悠哉悠哉喝茶了。

柳川帶着大夫姍姍來遲,大夫給玲珑把脈,說她身子骨虧空得厲害,又淋了雨,寒氣侵體,這才一時昏迷了過去。得開幾味藥材祛除寒氣,再煲一盅雞湯滋補滋補。

大夫開完了藥方子,和和氣氣地問白夢來要診金。

白夢來瞥了玲珑一眼,冷哼:“怎麽?我幫她找了大夫,還得幫她付藥錢?柳川,給我上手搜她身,她出門在外,總不至于一文錢不帶吧?”

柳川沉吟一聲,道:“主子,咱們是外男,搜姑娘身子,不合适。”

聞言,白夢來恨得牙癢癢,他總不能在衆目睽睽之下當登徒子吧?于是乎,只能先墊付診金了。

待玲珑再次醒來時,白夢來朝她伸手,掌心朝上,似乎在等她遞過手來。

玲珑望着眼前白皙修長的五指,一時間語塞。她和白夢來似乎沒有好到可以觸碰五指的地步吧?這樣是不是不合規矩?

她呼吸一滞,還是慢悠悠探出手去,輕觸白夢來滾燙的掌心。

白夢來見玲珑小心翼翼試探他的手心,幾不可察地蹙起眉心,猛然縮回手,呵斥:“你做什麽呢?”

玲珑不懂他明明伸手示好,又為何突然性情大變,吓了一跳。

白夢來知曉她誤會了,輕咳兩聲,解釋:“我不過是想和你讨診金,方才你生病了,藥材都是我替你先付的錢。”

“哦。”玲珑老老實實點頭。

“所以,錢呢?”

“我沒錢。”玲珑理直氣壯地答。

“沒錢?”白夢來挑眉,他單手慵懶地撐頭,細細思索,随後道,“那也好說。”

白夢來像是做了什麽決定,他起身研墨,取細筒毛筆與紙張。一手攬住長袖,一手在紙上龍飛鳳舞行書。

沒一會兒,白夢來落了筆,對玲珑慈眉善目地道:“我記得你此前還想讓我幫你尋人?不然這樣吧,你先為我做事,等什麽時候攢夠了酬金與診金,我就幫你。”

柳川聞言一愣,勸阻道:“這不是白幹活嗎?玲珑姑娘,我勸你三思。”

哪知缺心眼的玲珑碰上白夢來,那真是“啞巴吃仙桃——妙不可言”。

還沒等柳川細細說其中的圈套,玲珑已經按照白夢來的吩咐,手蘸朱砂,在紙上按了手印。

“賣身契”生效了,白夢來對于這個白得來的勞力,笑得和藹可親。

柳川見玲珑在那賣身契上簽下名字還按了手印,無奈地拍了拍額頭,腹诽:“完了,這是上賊船了啊。”

小白兔玲珑如今還毫不自知她這是入了賊窩了,她只知曉,她必然要使盡渾身解數,留在金膳齋的。

因為啊,這是主人的任務。

不錯,她拜托白夢來尋人之事都是假的。玲珑要做的,不過是潛入金膳齋內部,獲取白夢來與柳川的信賴而已。

是夜,玲珑回寝房以後,吹口哨招來信鴿。她在紙上寫了一句話,飛鴿傳書帶給主人。

那紙上寫着:“主子,我已成功潛伏至白夢來身側,就等您後續安排。”

她并非純潔無瑕小白花,要真說,那也是妖冶詭異的彼岸花。一旦觸碰,非死即傷。

玲珑剛關上窗戶,屋外就傳來了敲門聲。

她警惕地回頭,詢問:“什麽人?”

“是我。”

玲珑自小接受過訓練,眼力與耳力都異于常人,能聞最為細微之聲。她分辨出,這是白夢來的聲音。

于是,玲珑露出一個乖巧的笑容,給白夢來開門:“白老板?你怎麽來了?”

白夢來端着镂空雕花紅木托盤,裏頭擺着一道外形精致的點心。

他将托盤遞給了玲珑,道:“你一整日未曾進食,怕你明兒個起不來幹活,因此随意給你蒸了一碟子糕點,墊墊肚子。”

玲珑望着那碟子裏的點心,有一瞬間失神。糕點的樣式很美,是用刀具雕刻成魚缸的形态,白色的糯米糕拟圓形瓷缸,缸中的水則用蛋黃來點綴,還捏了幾尾小巧玲珑的紅鯉魚以及綠油油的睡蓮葉子擺在上頭。落日餘晖映照水面,紅魚與蓮葉追逐嬉戲,格外別致小巧,意境深遠。

這哪是随意搗鼓的吃食,沒點巧思在裏頭,恐怕都做不出來。

玲珑還沒來得及道謝,白夢來便離開了。

她原本以為白夢來是惡毒性子,誰知也不盡然。他也會有溫柔時刻,只不過不為人知。

玲珑對于白夢來的美好印象,崩塌于翌日清晨。

天剛蒙蒙亮,玲珑就被柳川給吵醒了:“玲珑姑娘,主子讓我喊你起來清掃夥房。”

玲珑覺淺,一個鯉魚打挺翻起身來。她想到自個兒身份不能暴露,于是佯裝睡眼惺忪的模樣,拉開房門:“這麽早嗎?”

柳川嘆了一口氣,道:“主子一般都這個時辰起來制作糕點,他嫌我手粗,等閑不讓我踏進夥房。如今來了你,女子的手總比我細膩,你要頂替我的份兒幫忙了。我早和你說了,離主子遠點,你偏不聽,如今落得這個境地,我也不好幫你。”

“沒事,我其實是孤兒出身,一直以來都是獨自在外闖蕩。反正我也沒有其他去處,能留在金膳齋,我求之不得。”玲珑朝他一笑,風輕雲淡地道。

柳川知曉白夢來不是什麽好人,可沒想到他連個嬌姑娘都要壓榨。

他恍惚了一陣子,又将手裏的包袱遞給玲珑:“哦,對了。這是主子讓我給你帶的女子衣衫,昨日見你也沒帶什麽行李過來,他特地給你置辦了一些衣物。”

“白老板好像也不壞?”玲珑有一瞬間動容。

柳川不忍心打破她最後一絲幻想,沉默很久,才道:“主子說了,衣衫的錢,從你工錢裏扣。”

聞言,玲珑扯起嘴角,露出一個毫無破綻的完美笑容:“替我謝謝白老板全家。”

柳川點點頭:“是,我會傳達給主子的。你這麽有誠意道謝,他一定會念着你的好。”

“嗯!好啦,那我先換衣衫,柳大哥等我一會兒,我洗漱好了就來。”玲珑親昵地說完這些,随手關上了房門。

“嗳,好。”柳川從未被人喊過一聲“兄長”,一時間有些怔忪。他幼年被白夢來的侍從所救,追随白夢來至今。他一直都是孤兒,也沒有家人,如今卻莫名其妙多了一個妹妹嗎?

柳川恍惚了一陣,腳步虛浮地先回了夥房。

白夢來還未曾生火蒸糕,他用鋤頭鑿開了去年埋在樹底下的雪水,将其煮沸,用以烹新茶。

他端起陶碗,抿了一口茶,滿意地點點頭。

見柳川來了,白夢來淡淡道:“如何?問出什麽了?”

柳川單膝跪地,和白夢來禀報:“屬下打聽到玲珑姑娘乃是孤兒,而且從她行來的腳步聲中可以得知,她下盤極穩,足尖有力,像是個練家子。”

“你是指……她身懷武藝?”白夢來警惕地眯起了眼睛。

“正是。”

白夢來冷笑一聲,道:“果然,昨日見她在‘賣身契’上寫的一手好字便知,沒三兩年功夫,恐怕練不出這字。她不是孤兒,且身無分文嗎?那她無人養育,又是如何學會識文斷句的?一個姑娘家,還能獨自上京來奔赴我,真當人是傻子嗎?給她繞得團團轉。”

柳川知道玲珑有些古怪,可他不願将人想得太壞。

他本能幫玲珑說了句好話:“或許,玲珑姑娘是有什麽苦衷?”

白夢來睥了柳川一眼,意味深長地道:“怎麽?方才接觸了幾日,你就被她收買了?能得到你一句偏袒,這丫頭有些手段呀。”

柳川越是幫玲珑說話,越會讓白夢來對其保有敵意,萬一弄巧成拙便不妙了。他倒不如什麽都不說不做,由白夢來判斷對方是敵是友,又有何意圖。

若是玲珑敢對白夢來下手,那他自然也不會心慈手軟。畢竟柳川的命,只獻給白夢來。

柳川冷靜了,他靜立在旁側,一言不發。

唯有白夢來望着灰蒙蒙的天色,又品了一口茶,慢條斯理地道:“瞧瞧,這入秋了,什麽牛鬼蛇神都敢來招惹我了。且盯着吧,她不過是個小喽啰,背後的大魚,還得放點餌料,釣着呢。”

“是,全憑主子吩咐。”

兩人話語剛落,回廊那處便傳來了動靜。

白夢來擡指抵唇,示意柳川噤聲。見是玲珑來了,他又微微一笑,笑面虎似的不懷好意地道:“玲珑姑娘,你來了。”

玲珑羞澀一笑,道:“多謝白老板給我置備的衣衫,很合身。”

她語畢,忽然察覺到一件事,笑容僵在了臉上。

玲珑艱澀地問:“白老板……是如何知曉我的衣着尺寸?難不成昨日趁我昏迷,用手量了量?”

她說得極其委婉了,明眼人都瞧得出來,她這是在責備白夢來孟浪,竟敢趁她昏迷,特地量她的尺寸。

聽得這話,白夢來啧了一聲,道:“玲珑姑娘,你這話就不對了。你身上統共沒二兩肉,這般柴的身段,我很是不喜,又怎可能占你便宜?我不過是目測得來的尺寸,誤打誤撞買對了衣衫。”

什麽?柴柴的肉?她是五花肉嗎?得被白夢來這般比喻!玲珑氣得險些昏過去。

奈何她又不能和白夢來撕破臉,只能讪讪一笑,道:“是我誤會白老板了,你乃是正人君子,自然不會做這等宵小之事。”

白夢來也一笑:“正是如此。做人嘛,要有些自知之明,知曉自己幾斤幾兩,可不興自作多情的,認為全天下男子都被自個兒迷得神魂颠倒。”

他就差指着她的鼻子說,你不是我的菜了。

“……”玲珑啞口無言。她頭都大了。

玲珑自認長袖善舞,每一樁任務都完成得漂亮。她本想塑造完美小白花形象,打入地方內部,今早率先攻略下“渴望親情”的柳川,再用柔弱一面擺平“為人傲慢”的白夢來,豈料她和白夢來天生氣場不合,竟在這個冤家面前功虧一篑。

玲珑陷入了沉思,決定改變作戰計劃。

見她吃了苦頭,白夢來在心底暗笑:“哼,果真是乳臭未幹的臭丫頭,道行尚淺,也敢在他面前裝蒜!”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