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Chapter44

Chapter 44

鹿呦呦醒來的時候,天已大亮,列車駛過鐵軌,一陣轟轟隆隆的響。

一夜黑甜無夢,她邊打哈欠邊拿手摸了摸身邊的位置,軟綿綿的床單,略略起絨的無紡布隔墊——

她一下清醒,坐起來,大喊:“程鳴!程鳴!”

程鳴T恤卡在脖子上,邊整理邊往這邊跑,說:“在呢,姑奶奶,你小點聲行不行?”

他遞個眼色去一邊空了的下鋪,說:“你媽媽好不容易對我有所改觀,你這麽一吵,她還以為我欺負你!”

鹿呦呦向他招了招手,在他屈身坐過來的時候,很乖巧地投進他懷裏,撒嬌的小獸似地扭了兩扭,呼出口氣道:“好暖。”

程鳴看着她烏蒙蒙的發頂笑,警惕地瞥了一眼門口,這才松松環住她,但忍不住提醒:“差不多得了,人來人往的。”

鹿呦呦一哼:“不是說好了一直陪我的,我怎麽剛剛一醒過來,你人都沒了!”

程鳴喊冤:“我也想留下來,可你媽媽就在旁邊,你想想他要是我跟你睡一起,還是大庭廣衆之下,還不拿大巴掌扇我,大胳膊掄我!”

鹿呦呦眼前如有畫面,何瓊女士架起兩大板斧,程鳴被揍得滿腦袋包。她不禁偷偷笑:“反正你愛騙人!”

程鳴揪住她鼻子捏了一捏,說:“你幹嘛,這麽急着和我‘扮爸爸媽媽’?”

鹿呦呦怔了怔,想起這話的緣由,那時候天真無邪,他們睡在一張床上談天說地,也過家家,程鳴的小奶音現在想來真是特別糯。

“爸爸媽媽就是……每天晚上媽媽要睡覺的時候,爸爸都會親她一下。”

再然後,他柔軟濕潤的小嘴就蓋了下來。

鹿呦呦此刻面紅耳赤,一張臉熱得快要燒起來,将他從身邊推開,說:“你這個人,從小就不正經!”

Advertisement

程鳴明知故問:“我怎麽不正經了?小孩子玩玩而已,也不是你一個,加上你,我跟差不多三十幾個孩子都扮過。”

鹿呦呦像是發現了什麽驚天大秘密,指着他眉心怒道:“那你連着親過三十幾個孩子?禽獸!”

程鳴笑得喘不上氣,将她抱個滿懷,按着她柔軟的身子往下走,說:“這倒沒有,那時候我愛幹淨,把那些孩子嫌棄的呀!可就是那麽奇怪,一點都不反感你,所以才一次次要吃你口水。”

鹿呦呦說:“誰信,就你這麽惡心一人——”

程鳴再一次用吻封堵起她的話,将那不好聽的嗡嗡聲一概湮滅在熱度的交換裏。不出所料,她很快安靜下來,一只手按在他的頸後。

忽然之間,乖巧不過三秒的鹿呦呦醒悟過來,将臉執拗轉到一邊,他濕潤的呼吸沿着臉頰移到耳後。

程鳴呢哝着幹嘛,又尋找過來,她捂住嘴,拼命地搖頭:與心裏肆掠的小欲念和奔跑嚎叫着要為美男淪陷的薄弱意志相比,現在更重要的事是不讓他反感。

鹿呦呦扶額,弱弱地說:“程鳴兒,這事兒咱倆下次再繼續行不行,那什麽,我……我還沒刷牙呢!”

程鳴揪住一只往自己T恤裏鑽的手,将之毫不留情地從腹肌上扒下來,說:“行啊,作為補償,麻煩你也規矩點。”

程鳴從這一間出去的時候,一個擡頭正好遇見吃面的程珏。

她在他面前一向是放縱慣了的,這時候直呼他大名不說,還一個勁把面上的熱氣往他臉上吹:“我說程鳴兒,看你平時吊兒郎當的,關鍵時候,撩妹快準狠啊。”

程鳴把她面碗上半掉不掉的蓋子蓋上去,錫箔面上凝的水珠蹭到她鼻子,他看着她幹瞪眼而笑:“都是哪兒學的兒化音,能別總瞎用嗎?”

程珏将蓋子又掀開來,擦了擦鼻尖:“切,我喊你就毛,人家喊你就笑着往上湊,是不是談戀愛的人都這麽神經?”

程鳴說:“等你談戀愛就知道了。”

程珏搶白:“不寂寞的人根本不需要戀愛來充實。”

程鳴都要走了,聽到這話又轉過來,手一伸:“那你把手機給我,我把高岑岑的號删了再還給你。”

程珏手裏的面碗差點沒翻下來,往後一直退,說:“憑什麽呀!別扯有的沒的,媽剛剛要我跟你說車子就快到站了,下車之後先安排他們住下來休息,賓館已經安排好了。”

程鳴一陣點頭:“知道了。”

程珏朝他挑了挑眉,放輕了聲音道:“其實媽媽剛剛也在哦,目睹了你撩妹的全過程呢,到了實在羞羞的地方才走的。”

程鳴臉一黑:“你把手機給我拿過來!”

程珏嗷一聲,笑着跑走了。

十分鐘後,列車到站,鋼鐵巨物緩慢制動,鋼輪在鐵軌上留下慢鈍的聲音,終于在指定位置停了下來。

鹿呦呦坐在床頭喝水,數着下車的人次等出去。程鳴則在一旁,又是幫忙收東西,又是幫忙取行李,沒多會兒,流了滿頭的汗。

何瓊在旁看着忙上忙下的程鳴,不由感慨:“多虧了程鳴了,不然這趟出來還不知道要有多累。”

程鳴聽人誇獎,幹活更是賣力,最後連何瓊的箱子都一起包了,說:“應該的,本來就是我該做的。”

鹿呦呦不由打量何瓊兩眼,說:“又叛變了吧,覺得養兒子好,是不是又在後悔領了我,早知道選個男孩了。”

程鳴一陣笑。

何瓊被搶白的很是沒面子,手裏的一張面紙揮過去,說:“你這丫頭,說話能把人氣死,你就不能學電視上扮豬吃老虎的女主角,裝得蠢萌點?”

鹿呦呦做嘔吐狀。

何瓊搖頭,說:“不過女兒再差,還是比兒子強點。生了兒子替人家做苦力,有個女兒還能多拐個人回來。”

這回輪到程鳴尴尬,笑道:“阿姨,這話你別給我媽媽聽見。”

何瓊說:“不怕,你媽還有個女兒呢,是不是?”

下車集中的時候,程珏一個勁地摸耳朵,說:“剛剛是不是有人在背後說我壞話,我耳朵怎麽這麽紅啊?”

程鳴看向鹿呦呦,鹿呦呦看何瓊,何瓊咳嗽兩聲,若無其事地看了看手表:“哎,才八點半,還早着呢。”

劉慧茹說:“火車上太吵,大家肯定休息得不怎麽好。我安排了一輛商務車,咱們先去賓館,等大家休整好了,再帶你們去市裏逛一逛。”

鹿呦呦替他們一家發言,說:“一切都聽阿姨的,麻煩了。”

劉慧茹朝她笑得溫和:“說什麽呢!”

為了讓車裏的人沿途觀賞,車子開得不快。

每到一處,劉慧茹便講解一處,有看似不高,但上山路崎岖的燒香聖地,有曲徑通幽,游客絡繹不絕的私家園林……

城市發展日新月異,有些地方多年旅居海外的劉慧茹自己都不清楚,只能憑着印象裏的印象感慨。

這兒原來是個少年宮的,程鳴來這兒練過書法,怎麽改頭換面變成商場了。那兒原來是市政府大樓來着,怎麽移平變成停車場了。

然後發現,熟悉的地方陌生了,陌生的地方更無從說起了,不用提少小離家的鹿呦呦,連同劉慧茹和程鳴程珏他們也感到了一陣失落。

我們一生都走在回家的路上。

一年一度,中國人的大遷徙,世人皆驚的春運奇跡,就是每個在外打拼漂泊的人,對家最誠懇的承諾。

而當家面目全非,你不再認識它,它亦不再認識你,那人窮盡一生的趕路又到底留下了怎樣的意義?

火車站到賓館的後半程,車裏靜悄悄的,沒有人說話,除了一雙雙探究的眼睛,看着車窗外未知的世界。

下午時分,程鳴來接鹿氏一家。

鹿爸爸和何瓊興致不高,收拾東西的時候故意慢慢吞吞,最後何瓊拉過鹿呦呦到一旁,小聲說:“對不起,呦呦,媽媽有點不太舒服,下午就你們一道出去好嗎?”

鹿呦呦想也沒想就說:“好啊,你們一把老骨頭,坐了這麽久的車鐵定累壞了,就留在這兒好好休息吧,晚上吃飯喊你們啊!”

何瓊直着眼,也懶得和她擡杠了,說:“行啊,謝謝我女兒這麽體貼入微,老骨頭去睡了。”

最後,只剩下鹿呦呦和程鳴兩個走到路上。

鹿呦呦問:“你們家的那兩位呢?”

程鳴攤手:“程珏說找她小學同學玩去了,估計現在正在哪個地方蹦跶吧。我媽跟你媽說的一樣,有點不太舒服,我就讓她好好休息了。”

程鳴牽上她手,問:“你沒關系吧?我倒是覺得很好,起碼可以正大公明牽你的手了。”

鹿呦呦對這些人的退縮同樣顯得無所謂,這該是一種尊重又有怯弱,成人世界的法則裏有一條,叫做不許人輕易看見我內心的傷。

劉慧茹的失意,鹿氏夫婦的逃避,最根本的起因都是她和這座城市,只要他們覺得舒服,她不反感他們因此而起的排斥。

南方的城市,濕潤的空氣裏帶着一點鹹鹹的氣味,那是自西而來的風送來了海面溫濕的氣流,清新而美好。

這裏不同于北方幹燥曠達的氣候:熱便是曬裂皮膚,冷便是凍掉指頭,風便是凜冽,雨便是滂沱。

這裏則要更加溫和,更加秀氣。

走入秋季,天依舊低垂蔚藍,樹仍舊郁郁蔥蔥,人來人往穿着很單薄的衣服,說話的時候帶着一點軟,一點糯,吵架像是唱歌。

熟悉,又陌生。

鹿呦呦将頭依靠在程鳴的胳膊上,由衷地說:“一切就跟夢一樣。”

程鳴長臂一伸,将她撈進懷裏,說:“那我但願永遠不要醒。”

沿着這條路往下走,兩個人,一對影,永遠,永遠的不要醒。

鹿呦呦舒服地喘出長長的一口氣,說:“去小學那邊看看吧?”

程鳴點頭:“都聽你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