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楚若

第七章 楚若

“小哥哥,今後你就是楚若的專屬抓魚工!一輩子!”

蘇晚清晰地感覺到那句話出自她的嘴裏,她知道說這話時,雙眉是如何高高揚起,眼角是如何微微彎起,鮮嫩的紅唇是如何嘟起,她仿佛還能看到與她說話的男孩重重點頭,接着她察覺到手上一暖,男孩牽住她的手。她想随他走,雙腿似灌了鉛般移不動丁點。

暖意越來越稀薄,蘇晚越來越冷,緊緊拉住手裏的溫度不肯放下,好似一松手,這溫暖便不再回來。

身子卻在此時突然疼痛起來,不知從何處開始,迅速蔓延到全身,從上到下從內到外,每根骨骼都在叫嚣,勝過拆骨的疼痛像是要從血肉中崩離。體內深處的疼,到了皮表處卻是癢,撓心撓肺般麻癢難耐,全身上下每個角落都不放過。

蘇晚的意識一瞬間剝離,身體靈魂好似不是自己的,尖叫出聲:“啊!”

尖叫之後疼痛更似排山倒海,真真切切地啃噬身體每個角落,蘇晚無法抑制地叫喊出聲,雙手相互撓着手臂,肩胛骨,越撓越疼,越疼越癢,越癢越撓。

手上沾染了濡濕,有血腥的味道,臉上好似火燒一般,蘇晚找到冷物便整個身子貼上去,空下來的雙手爬上雙頰。

“你還想再難看點?”

冷然的聲音嘲諷的笑意,轟然響在耳邊,好似在蘇晚燙熱的腦中投入一塊玄冰,另她瞬間清醒。

“噬心散,很毒。會發作七次,第一次發作在中毒七天之後,第二次發作在第一次發作十四天之後,以此類推,最後一次發作是在第六次中毒的四十九天。七次毒發,第一次噬人皮骨,骨疼皮癢,撓不得,否則皮肉腐爛……”

皮肉腐爛……

蘇晚停在臉頰上,正欲抓下去的手驀地僵住。

“你若想變作怪物,我倒也不反對,呵呵……”

又是那聲音,戲谑的,諷刺的。蘇晚猛地睜眼,看向出聲之人。一身玄色衣衫,拿着一把紙扇在手心來回把玩,眉眼高揚,嘴角彎起,像是在笑,卻無法在眼力捕捉到半絲笑意。

不過片刻停頓,麻癢疼痛的感覺再次襲來,蘇晚嗚咽着在地上翻滾,身體上的感覺遠遠比不上腦中。腦袋裏像是有千蟲萬蟻蠕動啃噬,像要炸開,又像要被一點點噬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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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晚滾到床柱邊,看到紅漆的木柱毫不猶豫往上撞,好似這一撞便能趕走腦中那可怕的疼痛瘙癢。

穆旬清卻突然起身,一個跨步到了蘇晚身邊,扣住她的手腕,就勢将她拉離床柱:“想死?”

蘇晚疼地失了理智,連何時掉淚都毫無知覺,被穆旬清拖着半躺在地上,雙腿彈跳着掙紮哭喊:“疼!疼……你放開我,放開我!”

“好不容易将你從湖裏撈起來又想尋死!晚晚,你以前可不會這麽脆弱……”穆旬清一個用力,要将蘇晚拉起來。

蘇晚手腕劇痛,只覺得“卡擦”一聲在耳邊分外響亮,手……斷了?

“啊!放開我!穆旬清你放開我!”噬心散的毒愈演愈烈,瞬間将手腕的疼痛掩蓋過去,蘇晚只覺得眼前一片血紅,看着穆旬清如地獄鬼剎。

穆旬清眉頭一擰,猛地甩開蘇晚。

蘇晚本在掙紮,瞬時力道無處可放,反擊在自己身上倒在地上打了幾個滾。

“晚晚連這第一噬都熬不過,接下來可怎麽辦?”穆旬清手指略動,紙扇打開來,上面龍飛鳳舞地寫了幾個墨字。他随意掃了一眼蘇晚,又坐回桌邊。

蘇晚渾身疼痛無處發洩,聽到穆旬清的話,崩在腦中的最後一根弦終于斷裂開,瘋了般撲向穆旬清。

穆旬清一個躲閃,蘇晚跌在圓桌邊,雙手抓住桌布猛地掀起:“我不是蘇晚!不是你的晚晚不是穆色的晚姐姐!你們都滾!滾開!”

圓桌上的茶具落在地上聲聲脆響,滿地瓷片。

穆旬清“啪”地合上紙扇:“你不記得不代表你不是!你是誰?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你滾!滾!”蘇晚眼前蒙着血色,如發怒的野獸,猛地抽翻圓桌,随手推倒一人高的花瓶,阻到她的屏風,撕爛房內選下的帷幔,桌上的書籍……

“我不是蘇晚!我叫楚若!我是楚家人不是蘇家!”蘇晚拼盡全力,叫得聲嘶力竭,如鬼哭狼嚎,唯有一雙眸子仍是清亮,淚水泛濫,在道道溝壑的臉上肆意流淌。

穆旬清置若罔聞,反笑道:“晚晚,撒謊也該看看對象。”

“我沒有撒謊沒有!”蘇晚跌跌撞撞到了門邊,一手推倒門邊的盆景,巨大的碎裂聲中哭喊道:“我是楚若!要我說多少次你才明白?我不是蘇晚!我是嶺南楚家唯一的女兒楚若!”

穆旬清臉上的笑容驀地僵住,眼裏泛出冷光,一個轉身到蘇晚跟前,一手扣住她的脖頸,沉聲問道:“你是誰?你再說一次?”

“我是……”蘇晚被扣住的喉嚨艱難地吐音:“我是……楚若……”

楚若……

沒錯,她是楚若!若說之前她還有所懷疑,可剛剛那似夢非夢般闖入腦海的東西,即便是噬心散發作痛入骨髓時仍舊響在耳側,她記得清清楚楚,娘親的聲音,男孩的聲音,寵溺的,興奮的,無奈的,擔憂的,一聲聲都是“若若”。如今她可以确定,那是真實存在過的,被她遺失的記憶,而不是偶然突發的夢魇……

她,曾經叫做楚若。她,不是蘇晚。

“嶺南楚家?”穆旬清眯着眼睛,一瞬不瞬看入蘇晚眼裏。

幹淨的眸子,從未見過的幹淨,完全掩不住自己的恐懼憎惡,如清澈見底的湖水,浮着波光微微閃爍。

這是他,曾經想要看到的……

蘇晚聽到他這一問,腦袋裏又是一片空白,那句“嶺南楚家”,她不知自己是如何說出,又為何說出,嶺南是哪裏?她在蘇家時只知道虞城和風都而已,嶺南,她根本未曾聽過。

一股涼氣順着腳底盤繞着升騰上來,涼飕飕的,或許,自己以前常那麽說話,或許,那是深植腦海的潛意識,所以在剛剛歇斯底裏的狀态中,這些潛藏在腦袋裏的東西噴薄而出。

穆旬清見蘇晚面色蒼白,眼神逐漸空洞,雙唇動了動,卻始終不肯答話,加重了手裏的力道。

蘇晚突然發現全身上下的麻癢疼痛不知何時消失,全身的感觸都集中在穆旬清掐住的脖頸上。沉重,無法呼吸……

“我……不記得了……”

的确是不記得了。那句連自己都不知為何吐出的“嶺南楚家”在她冷靜下來之後再找不到絲毫感覺,若非穆旬清此時特地點名來說,蘇晚或許壓根不記得自己說過這麽幾個字。

穆旬清眼神捉摸不定,見蘇晚面色愈發慘白,再瞥到她手臂和肩膀上開始潰爛的皮肉,眼裏閃過一絲暗芒,倏地放下手,未再言語,拿着紙扇轉身。

蘇晚身子一軟,跌在地上,馬上感覺到零落的刺痛,一眼掃去才發現房內地上幾乎全是摔爛的瓷片,本來整潔的房間淩亂不堪,沒有一件完好的物什。

這些,是她幹的麽?

蘇晚有些茫然,噬心散發作時發生的一些事,好似在夢裏一般,她從來不知道自己還有那般瘋狂的一面。

擡頭看向穆旬清,見他兩手拉開門,外面陽光很薄,照進來拉出他瘦長的影子。蘇晚以為他會擡腳離開,他卻是在門口站住,半晌,扶着門的雙手放下,身子讓開,保持着恭敬的微彎弧度。

蘇晚眨了眨眼,門口站了名女子,長相美豔,甚至可說是妖嬈,金黃色的長裙在陽光底下好似會發光的金子,一閃一閃的,幾乎晃了蘇晚的眼。

那女子見到蘇晚,雙眉一揚,魅惑的紅唇勾起,讓人想到染着毒的野花,美,卻不敢碰觸。

“風幽公主請!”穆旬清伸出一手請風幽入門,對着蘇晚時臉上的戾氣煙消雲散,臉上是和氣卻略有疏遠的笑。

風幽看向穆旬清,剛剛浮在臉上的傲氣好似突然隐遁,與剛剛的盛氣淩人截然相反,對着穆旬清,小家碧玉般微微地輕笑。

“這位是……蘇晚?”風幽慢慢踱步到蘇晚身前,居高臨下睨着她。

蘇晚跌坐在地上未動,這公主睨着她的眸子裏透徹一股不易察覺的厭惡,顯然不待見她,穆旬清可以免禮不代表她也可以,她寧可狼狽地坐在地上也不願心甘情願似地對她跪下。

穆旬清臉上笑容未散,輕輕點頭道:“是。”

風幽再上前一步,彎下身子,一手挑起蘇晚的下巴。

蘇晚垂着眼皮,并不打算正眼看她。

“叫你蘇姑娘?還是晚姑娘?”風幽對蘇晚的反應并未惱怒,反倒笑着問她。

未等蘇晚回答,一邊的穆旬清微微拱手道:“賤民而已,公主直接稱她蘇晚便是。”

風幽好似未聽到穆旬清的話,細細打量着蘇晚的臉,眉頭皺起,遺憾道:“怎麽好生生的一張臉毀了?可惜了……”

風幽的手放開蘇晚的下巴,不着痕跡瞥了一眼穆旬清,見他毫無反應,又将眼神放回蘇晚身上,将她從上到下掃了一眼,看到她身上開始潰爛的皮膚時眼裏的厭惡更甚。不過也只是一個瞬間而已,那些情緒馬上被她隐去,臉上挂起笑容:“噬心散?這還是我第一次見識穆将軍獨門秘方的厲害呢。”

說着拉起蘇晚的左手,手臂上是一片潰爛不說,整個手掌無力地下垂,風幽又瞥了一眼穆旬清,好似責備道:“穆将軍也太過狠心了些,這手骨都折斷了,很疼吧?”

最後三個字是對着蘇晚說的。蘇晚即便再笨也聽得出風幽語氣裏的嘲諷味道,撇過腦袋不語。

“你當真失憶了?怎麽性子還是與從前一模一樣?”風幽仍是笑着輕問,見蘇晚還是不答,笑道:“莫非蘇姑娘是有口不能言?雲宸,你來看看,她這是啞了?”

蘇晚一直垂眼不語,本以為這房內只有他們三人,聽到風幽的喚聲匆匆掃了一眼,見門側站了一名男子,長發束冠,白皙到病态的臉,泛着溫和的眼,沒有血色的唇,穿着一身淡青色長衫,更顯得淸寡。

雲宸上前,蹲下身子替蘇晚拿脈。

蘇晚不反抗,任由雲宸拿住她右手脈門,不由多看了他兩眼,病态的男子,顯然自己身上便有頑疾,居然會醫術。

“公主,這位姑娘只是中了噬心散的毒,手腕被重力折,因為思慮過多身子有些虛。許是出過意外抑或受過刺激,氣血不暢,對往事有些不記得。這嗓子……像是受過重創,但應該可以說話……”雲宸拿着蘇晚的脈,卻是看向風幽,眸光清亮,浸滿了柔色。

風幽看都未看雲宸一眼,聽着他的話又掃了一眼蘇晚:“哦?這樣啊……呵呵……”

風幽捂着嘴輕輕笑了,轉身對着穆旬清道:“今日我是來找穆将軍的,恰巧聽說将軍從湖裏救出一女子,就過來瞧瞧。穆将軍可是處理完了?我還有些事想與将軍商議,可否移步書房?”

“公主請。”穆旬清淡笑着替風幽引路。

風幽嬌俏一笑,施施然轉身:“雲宸你留下照顧蘇姑娘吧。”

雲宸面色一僵,有些失落的點頭。

風幽在前,穆旬清緊随其後,雙雙出門。

傍晚的天,夕陽困難地鑽出厚重雲層,灑出點點金光。剛剛被細雨滋潤過的萬物也随之蒙上一層金光般,折射出各色光彩。

風幽緩行在長廊上,嘴角是掩不住的笑意:“真是難得,你沒騙我。不過,好好一個姑娘家被折磨成這個樣子,你也不心疼?”

風幽停下,轉身看着穆旬清。

穆旬清不得不停下,紙扇拍打在手心,臉上不複剛剛的恭敬,嗤笑道:“就為此事勞駕公主親自出宮,旬清替蘇晚謝公主關心。”

“蘇晚?”風幽柳眉一挑,笑道:“好。你既不騙我,我也依你,你說她是蘇晚,那便是蘇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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