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交易
第九章 交易
從最後一名丫鬟嘴裏套出穆色被禁足了,蘇晚便以為自己會就此被監禁在這間房裏,任由身上的傷口流血潰爛致死,抑或渴死餓死。再或者,穆旬清突然出現,想出什麽法子再折磨她一陣再由她生死。
她記得雲宸離開的時候說那傷口清洗過上再上他給的藥會比較好,可待到那日夜半也不見有人過來,反倒被一陣嗜骨的麻癢刺痛驚醒時,蘇晚看着窗外銀沙般的月光,無故掉下淚來。
微明的房內,她借着月光看到被自己撓過的地方,已經比傍晚時的傷口大了許多,也深了許多,隐隐還能看到突兀的白骨。
蘇晚覺得自己以前不愛哭的吧,所以掉淚的感覺很陌生。她蹭在被褥上将淚擦去,忍着疼痛爬了起來。穆色這幾日将她照顧得很好,傍晚一番折騰之後她又睡了一覺,此時力氣恢複了大半,身子也比剛剛毒發時靈活多了。
雲宸給的藥粉散着一股奇特的香味,一打開便散在空氣裏撲了滿鼻。蘇晚本來顫抖的手突然停住,這香味很安神,很溫暖,和雲宸給她的感覺一樣。
蘇晚一點點灑在傷口上,沒有想象中的刺疼,反倒像被春風拂過,原來又癢又疼的感覺瞬間便消失,那粉末好似喊着蘊暖,使得傷口微微發熱。
灑過腿上,手臂上,到了肩胛骨處,她放下藥,慢慢解開上衣,露出整個肩膀,低下頭才勉強看到部分傷口,依着感覺給自己塗上藥粉。待到一包粉末用完時,身上的疼痛也消逝了。
終于松了口氣,蘇晚慢慢拉回衣裳,突然瞥見自己的左後肩,好似散着光亮。定睛細細看去,白皙的肩背上好似……染上什麽東西……
蘇晚腦袋盡量向後轉,依稀認出好似一只蝴蝶,散着幽幽綠光,她一動,蝴蝶便也跟着動,要飛走一般,栩栩如生。蘇晚所有注意力都被那蝴蝶吸引,不由伸右手,繞過左肩,嘗試觸碰那蝴蝶。
冰涼的手指碰上肩膀上溫熱的皮膚,蘇晚心下一驚,心跳頓時漏了一拍,這蝴蝶,竟是刻在自己肩上的……
在蘇家時沐浴都有人伺候,她也從未注意過自己的身子,被擄到了将軍府,更是無閑情去在意,今晚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漂亮”的蝴蝶。
蘇晚魔障般盯着蝴蝶,用手來回撫過好幾次,總覺得它就要振翅飛走似地,直到雙眼酸疼,困意一陣陣襲來,才穿好衣物躺下睡了。
之後兩日,是蘇晚意料中的無人管問,她喘着最後一口有意弄疼傷口讓自己更加清醒也不願陷入黑暗中了此餘生。
第三日,蘇晚覺得窗外陽光格外燦爛,隔着一道木窗照進來仍是很刺眼。折射在一邊的屏風上,那屏風上的花便會動一般,映射出各種顏色。
門突然被打開,房內瞬時又明亮了許多,蘇晚不由擡頭看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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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照得空氣中微細的粉末上下飛舞,像初春時下的細雨一般。玄色長袍的男子站在門口,渾身好似渡了層金邊,尤其那一頭黑發,根根分明,被陽光下瞬間成了金黃色,微微舞動。他臉上沒有什麽表情,不似往日浮着儒雅之氣,反倒有些冷毅的感覺,看着蘇晚,淡淡的。
事後蘇晚想起當時的情形,覺得自己那時必然是被囚得失了神智,否則她怎會對着穆旬清是那種反應?
她仰起腦袋,眯眼看着穆旬清,突然笑了。眼裏純淨無比,極其自然的一個笑容,宛若山谷裏的清風,緩緩拉開。
穆旬清本來沒有表情的臉明顯僵了僵,不自然地撇過眼,再轉過首來,恢複到最初的面無表情,嗤笑道:“看來,還該再關你幾日?”
蘇晚的笑容早在她露出時便自覺莫名,收了回去,此時聽到穆旬清的話,轉了個身,不言不語。
穆旬清反手關上房門,踱着步子到了桌邊,坐下。
“你上次說,你叫楚若?”
蘇晚猛地睜眼,用力撐着身子坐起來,輕笑道:“你不是說我叫蘇晚麽?”
穆旬清一手把玩着紙扇,掃了一眼蘇晚,像是沒聽到她的問話,自顧自問道:“你有何可證明自己是楚若?”
“沒有。”蘇晚沉聲回答,其實已經沒有多少力氣,卻不太願意示弱。
穆旬清垂下眼皮,好似在思酌些什麽,片刻,把玩紙扇的手停下,将紙扇握在掌心,擡頭看着蘇晚,正色道:“今日我來,想與楚姑娘談一筆交易。”
蘇晚只覺得眉心一跳,心跳也跟着快了半拍,垂下眼皮掩住心中詫異,嗤笑道:“如今我命在你手,想要如何是你說了算,何來交易一說?”
“楚姑娘所說有理。你這條命,我若想要,随時可以拿來。想要你生或是死,如何生或是如何死,不過我一句話。”穆旬清并未看着蘇晚,雙手拿着紙扇,緩緩打開,揚聲道:“既然你如此識得時務,我也少些廢話。我問你,十二年前,楚家發生何事?”
蘇晚剛剛平複的心跳又突地加速起來,她未料到穆旬清當真相信自己就是楚若,這就代表,她的确不是蘇晚?可他所說的十二年前,楚家?她不過依着迷糊中腦袋裏出現的對話和那些聲音的親切感确信自己便是楚若,其他的,什麽都不記得了……
蘇晚深吸了口氣,輕笑道:“那時我還年幼,哪裏記得發生何事。”
“一點印象都無?”穆旬清的視線從紙扇上離開,擡頭看蘇晚,濃黑的眸子裏盡是懷疑。
“只記得娘讓我逃。”蘇晚心一橫,不管是夢是真,幹脆将那聽到的話說了出來。
穆旬清斂目,尋思着蘇晚的“不記得”有幾分可信。
“将軍何時對我的家事這般關心?”見穆旬清一直沉默,蘇晚擡高聲音挑釁問道。
穆旬清的五指在桌上來回敲打了一陣,垂着眼皮仍是沉默。
蘇晚幹脆躺回床上,不與他多浪費精力,須知她現在每說一句話都幾乎耗掉她全身的力氣。
“你不是蘇晚是楚若這種話,不要對第二人提起。”穆旬清突然開口,聲音裏竟難得的帶了些柔氣。
蘇晚閉目輕笑:“為什麽?”
“你不記得十二年前發生何事,可要我來告訴你?”
蘇晚心中又是一陣驚顫,倏地從床上爬起來,也不再掩飾自己的情緒,問道:“發生過什麽事?”
倘若自己是楚若,有爹娘有玩伴,有名有姓更有家,怎會跑到蘇家成了蘇晚?可若說蘇家有意讓她扮作蘇晚,如何算準穆旬清會去搶親?若他沒去搶,當真嫁入林府呢?真正的蘇晚又在哪裏?
“十五年前,無論江湖,朝廷,市井,皆在流傳一聖物,據聞可醫百病解萬毒起死回生長生不老,此物不知何處得來,卻因其誘人的功用引得人人趨之若鹜,人稱那聖物為虛還丹。自從此物出現,風國上下無人不想據為己有,引得一番争奪。血殺一年後,此物突然隐遁,消失無蹤。再過兩年,也便是十二年前,突然有消息稱此物被嶺南楚家重金購得。一夜之間所有垂涎聖物的人都聚集于嶺南,一番厮殺之後,楚家一門被滅,無一生還。”穆旬清的五指仍是在桌上來回敲打,雙眼看着窗外,這番話說得極為平靜。
可聽在蘇晚耳裏,無異于五雷轟頂。
一門被滅,無一生還……
蘇晚的鼻眼莫名酸痛,突然記起似夢似幻時那溫婉的聲音在她耳邊焦急地囑咐:“若若,你快逃!往西逃!逃出去就好了。”
逃,因為被追殺,所以讓她逃麽?因為家被毀了,所以她颠沛流離,如今容貌聲音也被毀了,連記憶都無?
“所以呢?”蘇晚冷笑,看向穆旬清,見他眼裏竟是泛起一串漣漪,隐着萬千情緒的漣漪。
穆旬清垂下眼,再看向蘇晚時,眼裏又是一片平靜:“當年楚家被滅,那些人翻遍全府也未找到想要的東西,無功而返。可當年知曉楚一楠的獨女名楚若的人,不在少數。所以,若讓外人知曉楚家還有生還者,而那人,便是你,你想,會是什麽後果?”
蘇晚眼裏的光,随着穆旬清的話明明暗暗。若穆旬清所言為實,那所謂虛還丹當年他們并未找到,如今知曉楚家還存活一獨女,當然會找到她頭上。
“你也想要那虛還丹?”蘇晚眼神清冷,直直看向穆旬清。
“沒錯。”穆旬清也不否認,直接道:“我放過你,你交出虛還丹,或者說,虛還丹的線索。”
“我憑什麽信你?”
“你有的選麽?”
四目相對,暗香流動中盡是二人算計,不過片刻蘇晚便敗下陣來。穆旬清說得對,她沒的選。這“虛還丹”便是她唯一的生路。
只是,什麽虛還丹什麽線索,她全不記得了……
“穆将軍,倘若那聖藥在我身上,我也無需受噬心散之苦了。且我記憶受損,将軍也是知曉,若真想找到線索,還得煩請将軍請來高人替我診治。”蘇晚毫不退縮地對着穆旬清道。
穆旬清施施然一笑:“那是當然。還請姑娘記得,自此以後,你便是蘇晚!”
蘇晚垂下眼,若事情真如他所言,她是楚若的身份被人知曉,勢必引來殺身之禍,可若他騙自己……
蘇晚想了想,找不到穆旬清騙自己的理由。橫豎死活都是他說的算,實在沒必要再繞一個彎。他垂涎虛還丹,決定暫時放過她,還比較讓自己信服。
“還有,”穆旬清剛剛打開房門,突然想到什麽,停下步子,低聲道:“半月後風幽公主生辰,你随我一同入宮。”
蘇晚心裏又是咯噔一聲,那風幽公主,瞅着她時臉上的表情,對着她說話時的語氣,顯然是對她不滿。她不過一介民女,憑什麽入宮?
最重要,半月後……噬心散的第二噬該發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