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房門倒在地上裂成四瓣,蘇晚和雲宸同時站起身,門外站了兩名男子,一個清秀一個臃腫,後者面露兇色,大喝道:“CAO你娘的,偷聽爺講話還壞爺的興致!也不看看爺是什麽人,給爺滾出去!”
顯然這二人聽到酒壺砸地的聲音便沖了過來,未注意到樓下大廳的變化。蘇晚唯恐是穆旬清的人,心中緩了緩,轉念一想,穆旬清必然是要上樓入廂房的,在此與他們争執只會讓自己更加招眼,可這二人也不像善處的茬,該怎麽辦?她一時也想不出合适的法子來,拉了拉雲宸的袖子。
“娘,嗚嗚……”雲宸眼一紅,擡起手臂捂着眼嚷嚷道,“娘,他們好兇……”
蘇晚瞬時反應過來,拍着雲宸的腦袋,盡量壓低了聲音安撫道:“宸兒乖,娘解釋一番兩位公子就不怪你了。”說着忙對那二人彎腰賠笑道,“兩位公子,實在是對不住,我兒有些癡傻,剛剛鬧着喝酒,我不讓他喝,就有了點争執,不小心摔到地上了,打擾到兩位公子,實在是無心之舉。兩位公子就看在癡兒可憐的份上,莫要……莫要追究吧……”
蘇晚說着,也捂着眼哭了起來,“嗚嗚,這孩子三歲死了爹,四歲摔了腦袋,我辛辛苦苦拉扯長大,進了酒樓連大廳都不敢坐,就怕招人嫌,哪知道這個不争氣了,還是惹惱了兩位公子……”
蘇晚一副怨婦哭喪的模樣,說到“不争氣”還掐了雲宸一把。雲宸嚷得更兇了,“娘,我要喝酒……嗚嗚……他們好兇……”
門口二人原以為是隔壁故意有人偷聽,哪知道破了房門進來竟是見到這個仗勢,兩人同時愣住,面面相觑。
店小二乍一聽到這邊廂房的動靜,忙跑了過來在清秀公子耳邊說了什麽。那公子面色一變,不耐地招手道:“快走快走,莫要擾了爺的清淨。”
蘇晚等的就是這句話,拉上雲宸,仍是長袖掩面,做出擦眼淚的模樣,“多謝兩位公子,老婦回去定會好好管教兒子。”
雲宸手臂被蘇晚拉着,人在向前走,仍是不停回頭哭嚷,“嗚嗚……我要喝酒……”
穆旬清剛好上樓,見的便是這副場景:破開的門,怒氣未消的兩名男子,捂臉輕啜賠禮道歉的婦人,哭嚷着要喝酒的年輕男子,他整個人都愣了愣。
蘇晚拖着雲宸到了穆旬清身邊,心跳一下重過一下,像是要從嗓子眼跳出來。雲宸的手本來是被她拉着,這下反握住她的手,稍稍用了點力氣,蘇晚心跳平穩了些,緩緩地,落在厚實的棉絮上似地。
穆旬清冷着臉,稍稍側着身子讓他二人過去,未多看一眼,徑直向前。
夕陽不知何時不見了蹤影,冬日的夜晚總是随着涼風。蘇晚一步出了酒樓,整個人便好似從冰窖裏鑽了出來,大口地喘氣。雲宸帶着她又走了許遠,折到一處無人的暗黑小巷才終于憋不住,“噗“地一聲笑起來,“你演得可真像!我以前怎麽沒發現?”
蘇晚虛驚一場,氣還沒捋順,剜了雲宸一眼,“跟你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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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孺子可教也!”雲宸連連點頭,笑得合不攏嘴。
蘇晚前後看了看,小巷還算偏僻,的确無人,這才完全放下心來,輕輕一笑,“那你這些是誰教的?”
“在聰明人的世界裏,有四個字,”雲宸在蘇晚眼前舉起四個指頭,一字一頓道,“無師自通。”
“嘁,”蘇晚不屑,一面暗笑,一面嘀咕道,“小心演得不知哪個是真正的自己。”
漆黑的小巷裏只有淺薄的一層月光,似銀紗般披下來,淨冷的風直直吹過小巷,刮在耳邊一片呼嘯聲。蘇晚以為雲宸會将話頭頂回來,等了半晌未見動靜,轉首看他,見他笑容已經略略斂住,垂着眼睫不知在想些什麽。
“雲宸。”蘇晚推了推他。
雲宸動了動,随即擡頭看着蘇晚,嘴角笑着,眼角彎着,眸子裏的光一點一點的,像夏夜裏螢火蟲的尾巴,忽明忽暗,很是好看。他側過身子,一手撫上蘇晚的眼角,聲若流水,“以後,在你面前的我就是真正的自己。”
蘇晚心頭一顫,好似被人拿着羽毛在心尖尖撓了一下,酥癢酥癢的。她怔怔地看着那雙眼,剛剛平複的心跳突然又快了起來,不似之前那麽沉,很輕快地,帶起面上一陣莫名的潮紅。
“走了,将軍該要尋來了。”雲宸不待蘇晚有更多反應,拉着她便快步出了巷子。
蘇晚這才發現從酒樓出來,自己的手便一直被他握在手心。許是因為身體有頑疾,他的掌心有些涼,手指幾乎是冰冷的,冬夜的風從指間穿過倒好似帶了暖氣,蘇晚心下一軟,反手握住他的五指。雲宸似是察覺到她這一小動作,回頭對着她笑了笑。
雲宸的笑,總是春風一般。蘇晚覺得身子都被那風吹了起來,從頭到腳的歡暢,連想到被穆旬清發現都不再覺得可怕,“雲宸,你說我們要不要馬上回去換身行頭?”
今日這出戲,着實破綻百出。她與雲宸本來就在大廳,還是雲宸招呼小二要的廂房,轉眼雲宸就成了癡呆兒,她成了苦命娘。最為滑稽的,他們根本沒要酒,摔在地上的是一壺茶。穆旬清倘若覺察出一絲一毫的異樣,稍稍一查便能認定二人有問題了。
可至少他們現在不在酒樓,比被他逮個正着的好。
“不回去,那裏勢必被包圍了。”雲宸聲音飄忽,語氣卻是篤定。
“那我們去哪裏?”
“待會你就知道了!”
……
南方的冬日沒有雪,天氣潮濕,到了夜晚便陰冷無比。可此時他們所在的城鎮偏西,天氣自然幹燥許多,到了半夜寒風一吹,地面屋檐上還是會結起薄薄一層冰淩。蘇晚不安地低伏在屋頂瓦片上,看着不遠處的街道上來來往往的穆家軍,早忘了寒冷。
“冷麽?”雲宸輕輕喚了聲,把她的雙手捧在掌心搓了搓。
借着院落裏黯沉的燈光,仿佛能看見雲宸嘴裏呼出的白色霧氣,蘇晚心頭一暖,搖了搖頭,看着遠處不安道:“他們會搜到幾時?”
“最多一晚。”雲宸一面說着,一面小心地解下身上的棉衣,不等蘇晚反應過來已經将她牢牢裹住,“你在這裏莫動,我去去就回。”
雲宸身上特有的淡淡青草氣息撲面而來,寒風瞬時被擋在身外,蘇晚覺得暖和許多,可眼見雲宸要走,她急聲道:“你去哪裏?”
“去看看公主。”
雲宸回頭,如往常那般輕輕地笑,蘇晚卻察覺不到暖意,只覺得心頭突然空了一塊,被擋在身外的寒風直直吹到心底。雲宸未多解釋,翻身間輕步踏行在屋頂上,身形沒入夜色中。
蘇晚趴在屋頂上,一顆心緩緩下沉,像是到了水底,吐不出氣來。她怎麽忘了,此時自己正呆在穆旬清所住的小院,向來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那些人如何搜,都想不到他們會躲在穆旬清的屋頂吧。可酒樓那兩人也說了,風幽公主随行出征,可能受了重傷,雲宸會去看她,也是理所當然……
蘇晚覺得自己這陣郁卒來得有些莫名其妙,是她一直與雲宸強調二人只是朋友,是她最先拒絕了雲宸的好意,且雲宸對公主的心思,她應該早就清楚才是。
許是想到公主會令她聯想到在将軍府那段不堪的黑色記憶,所以才會郁郁不安。蘇晚這樣安慰自己,吐出一口氣笑了笑。
靜谧的院落突然響起“嘎吱”地開門聲,蘇晚一驚,立時屏住呼吸。
被打開的門正屬她呆着的房間,房內的燭火被點亮,從瓦片的縫隙裏透出來。蘇晚本是一動都不敢動,聽得下面半天沒有動靜,心中疑惑,正要禁不住誘惑掀開瓦片,房內傳出隐約的咳嗽聲。她心中一滞,停下手裏的動作,凝神聽着下面的動靜。
“咳咳……這是……”
“皇上路途勞累,卧病在床,微臣給皇上送藥。”
蘇晚一聽之後那聲音便認出是穆旬清,那麽另外一人,便是風國皇帝?她入了兩次宮,每次都意外陡升,未見過皇帝長什麽模樣,可聽這聲音,很是蒼老,許是因為生病,虛弱無力。
“咳咳……咳咳……”
那皇帝突然咳嗽起來,而且沒有停下來的趨勢,蘇晚将腦袋往瓦片上又靠了靠,極為困難地聽到下面的對話。
“毒!穆……穆旬清你……”
“啪”地一聲,瓷碗碎裂的聲音,接着是穆旬清的冷笑,“皇上不如省點力氣,想想有何遺願未了?微臣一定竭力替皇上辦好。”
“來人……來,來人……”
“今夜城內出了刺客,現在所有人都忙着搜城,怕是聽不到皇上的叫喚。”
“你弑……弑君……”
“這毒怎會是我下的?兩年守孝期過,我便是當朝驸馬,皇位唾手可得,顯然是隐飒閣知曉皇上行蹤,勾結韓家謀害皇上意圖篡位,趁着我等搜尋刺客之機給皇上下毒。”
穆旬清的聲音不徐不緩,泛着冷意一點點飄在蘇晚耳裏,冷得她幾乎全身顫抖。
“幽兒,幽兒不會信……”
“呵呵,我日日與她耳鬓厮磨,她未來的夫君都不信,那信誰?”
“你……你……”皇帝的聲音不停顫抖,能聽見他在床上翻滾落地的聲音。穆旬清聲調波瀾不驚,“皇上小心地上陰冷。”
“那……穆、穆……你……”皇帝吐字極為艱難,間或夾雜着鮮血噴出咽喉的聲音,音調裏帶了乞求,“你好好待幽……”
穆旬清冷笑一聲打斷他的話,“我當然好好待她!沒有她風幽公主逼我至此,哪能有今日的穆旬清!”
“咳咳……咳咳……”
“皇上好走……”穆旬清聲音輕緩,笑中的寒意都被隐了去,蘇晚只聽到刀劍破空的聲音,随即一聲悶響,天地間霎時一片靜谧。
院落裏昏黃的燭光搖曳着拉出枯樹的影子,投在地上張牙舞爪。蘇晚茫然地睜大眼,幾乎要以為剛剛那對話是她做的一場夢。幾乎是一個眨眼的時間,活生生的人死了,還是這風國萬人之上的皇帝,悄無聲息、簡單輕易地被穆旬清殺了!
夜風又刮了起來,蘇晚禁不住打了個寒顫,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渾身冷汗,被夜風一吹即散。
“誰?”
房內穆旬清突然一聲厲喝,蘇晚呼吸一窒,倏地從屋頂上爬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