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公子姒昭
第2章 公子姒昭
◎遙遙的,不可攀◎
雷聲轟隆隆在高空響動。
狂風把樹木林葉拽打成幢幢鬼影,衛士長慶谷拉緊馬辔。
“公子,要下大雨了。”
“去了沾安村,只怕無安身休憩之處。”
慶谷看了眼空中濃重烏雲,對車馬內的人尊敬詢問,“要轉道前往椽縣縣衙嗎?”
“不必。”悅耳的男子聲音從鑲嵌金絲的精致車馬帷帳後傳出。
他語調不緊不慢,猶如冷玉。
“天色愈差,愈不便探查,販賣我朝女子的黑商會喜歡在此天行動,不能讓他們得逞。”
清冽堅定,不可亵渎。
慶谷啪地拍打自己的腦袋,“哎,公子,我真是個木頭腦袋,我怎麽沒想到這裏。”
“你是護主心切。”
男子聲線矜貴,溫潤輕笑。
接着,話鋒一轉,殺伐冷漠鋪開。
“閑話少說,加緊腳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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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姒昭話音命令落下,充滿冷酷肅殺氣息的精兵衛士們跟随公子姒昭的華貴車馬,快行踏過鬼影呼嘯般的林木。
如雷聲貫耳,馬蹄留下嚣張痕跡。
“……”
明憐竭力穩住慌張心跳。
狂風獵獵舞動,她身上衣衫單薄,披風只是喬裝遮掩,毫無抵擋冷意的作用,風越烈,越像冰涼刀器一樣冷徹骨扉,凍得她的肌膚通紅,僵意與顫抖在身體中打架。
但是,寒意帶來的顫抖壓住了心中慌張帶來了顫抖。
風越大,越冷,瀕臨到絕境而伴生的冷靜意在心中湧現的越多。
連披風上陳年惡臭的酸腐味都被狂風沖散了許多,鼻尖通透,明憐的眼睛在兜頭披風遮擋中擡起,水波潋滟的美眸氤氲冷冰似的決絕。
她在寬大惡臭的披風遮掩中動了動手指,攥緊斜面磨的鋒利尖銳的石塊。
“別耍花樣。”文狗子忽然對明憐惡狠狠提醒。
明憐肩膀一僵,下意識加緊了攥住石塊的力道,血滴瞬間如珠子一般沿着她的指尖墜落。
刺痛,卻清醒。
明憐低着頭,唯恐被發現。
風很大,連血腥味都吹散了。
混亂的天氣中,人的細微之處難以發現。
文狗子粗糙黝黑的大手擒着明憐纖薄孱弱的肩膀,快步前行,口吻惡狠狠的,“你現在是張姑家的小女兒,椽縣長史大人派車馬來接你,是因為你要去尊貴的椽縣縣衙享福了。”
像是要讓明憐徹徹底底地接受自己的命運,一遍遍提醒。
椽縣長史派來的車馬在村口大道停落,明憐摸着手中鋒利石頭,在披風中直勾勾擡起眼,向沾安村村口的車馬看去,那裏有一匹矯健的黃馬,一個不耐煩的小吏。
她不能去那裏,不能到那輛馬車上。
明憐暗暗咬緊唇瓣。
也不能向後跑,在沾安村她無法求救,沾安村的人互相勾結,販賣奴隸的黑商将得來的錢財供奉給沾安村的族老,沾安村的村民不僅不會幫她,還會幫助這些黑商掩蓋,即便是有官員來探查,因為沾安村村民的互相遮掩,黑商的販賣行徑難以被發現。
明憐摩挲着手中鋒利石頭。
那公子姒昭來查探,不管結果如何,他總是要進入沾安村,再退一步,也許那王朝公子尊貴,根本不屑進入破敗的村落,但他過來探查,車馬總是要經過沾安村的。
方才黑商慌張急聲,看來公子姒昭馬上就要到來。
明憐驟然拉開遮擋面龐的披風兜帽,她擡着眼睛,像是在看沾安村村口的長史馬隸。
“你幹什麽!快擋住!”文狗子一下子大叫,“別想着耍心眼子!”
“我、我有些憋着,想喘口氣。”明憐語氣瑟縮,“而且大哥,若是遮遮掩掩,豈不是更加惹人懷疑。”
文狗子黝黑面龐上的狐疑微微停滞。
明憐柔柔弱弱地說,“我還想看看椽縣長史大人的車馬是什麽樣……”
她眼睛直勾勾看着沾安村的村口,眼中期望不似作假。
文狗子頓時嘿嘿笑了起來,“椽縣長史大人的車馬奢侈,本來麽,是你一輩子都碰不到的東西。”
“不過,車馬算什麽,馬上你就能到府衙中享福了。”文狗子竟有些與有榮焉的驕傲。
明憐充耳不聞,她徑直看向沾安村的村口大道,再往遠方看,那裏林木蔥蔥,不知道是不是太過緊張而産生的錯覺,明憐感覺那裏面有車隊行來,轟轟隆隆的。
但也許只是雷聲,希望渺小,她摸不準。
公子姒昭應該會來吧。
黑商那麽怕他,他應該會來。
她希望,他會來。
明憐扣住鋒利的石頭,調整好姿勢和方向。
文狗子繼續拽着明憐向沾安村的村口走,明憐忽然停住腳步,乖順消失瞬間,她的腳像在地面紮了根,凝固在原地,文狗子不察,一下子跟着停住。
文狗子沒有好臉色,惡狠狠懷疑,“怎麽了?後悔了?”
明憐柔弱,語氣顫抖,“等等,我、我腳疼,走不動了。”
“就這麽短的路,走不動?”文狗子滿眼懷疑。
“方才走太快崴着了……”明憐縮了一下肩膀,她美麗的臉龐凝望着文狗子,眼神無助。
美人絕色,眼睛望着人,像是要将人溺斃。
文狗子臉上浮現癡迷神色,怔然片刻。
“大哥,能休息一下嗎?”明憐柔弱可憐說。
然而,車馬聲震破天空,沾安村不遠處忽然有數千精兵衛騎駛來。
“不好!”文狗子像是被當頭一棒,抓着明憐惡狠狠道,“快跟我走!”
遙遙看去,衛士跟随簇擁中,大潇王朝的旗幟飄揚獵動。
明憐手中力道用勁,全身狠勁積聚。
“我走不動!”她對文狗子喊,執拗,眼眶卻紅彤彤的。
“真他娘麻煩!也就官家老爺能消服的起了!”文狗子罵道,“快走!”
明憐瑟縮發抖,“大哥,我是真的走不動,你能背我嗎?”
眼見公子姒昭帶着吓人的衛士精兵過來了,文狗子松開攥住明憐肩膀的手,“背背背!快快快!”
但就在他松手的瞬間,明憐發狠刺向他的身體,精準無誤,刺中下方要害,随後無任何猶豫,就像全無慌張,冷靜到極點,拔腿就跑。
鋒利的石頭殘留在下方要害,文狗子發出劇烈慘叫。
快跑。
跑!
明憐用盡全身力氣,拼了命地向公子姒昭的車馬方向狂奔。
“賤人!”文狗子狼狽爬起,劇烈疼痛讓他面容猙獰,急聲呼喚藏在暗處的尖嘴猴腮男人,“大哥!不好了!跑了!快追!”
等候在沾安村村落口的椽縣長史小隸跟着追上去。
明憐聽到身後急促腳步聲。
他們要在公子姒昭到來前把她抓起來,那樣就如同死無對證,再也無法逃脫。
鐵鏽味在明憐胸腔中滾動,四肢就像灌了鉛一樣沉重無力。
明憐心中充斥着狠勁,強撐着身體狂奔。
跑!
快點!
再快點!
她筋疲力竭,視野變得模糊,但在跑。
寒冷狂烈的風追打她的身體,像天羅地網的阻礙。
跑!
不能停下來!
明憐解開身上的肮髒披風,大大的不合身披風被吹走,就像破舊的羽翼碎掉,她纖細單薄的身體脫胎換骨。
“公子,要到沾安村了。”慶谷騎馬跟在姒昭馬車旁,平和彙報。
但下一刻,他聲音忽然詫異,“公子!有情況!”
“何事?”馬車內男人用矜貴的聲音溫和說。
慶谷語無倫次,“有、有一個女子,弱女子!馬上就要沖撞過來了!”
接着,慶谷高聲向女子呼喚,“你快停下!莫要沖撞公子車隊!”
“且慢。”姒昭道,輕輕吐出溫潤字詞。
慶谷卻像聽到最為冷然伐斷的命令,頓時停止了制止。
明憐視線已經模糊,她不知道自己怎麽跑了過來,渾身都要散架了,但她看到了,高車驷馬,巍巍華蓋。
是公子姒昭的車馬。
那是她無法觸及的大人物。
明憐看到衛士們豎起刀劍,她想,他們肯定要把她這個闖入者當成敵人,但是她必須求救。
然而,緊接着,明憐看到衛士們一下子放下了武器,像是任由她過去。
怎麽回事?
明憐愣了一下,但無暇多思。
她拖着筋疲力竭的身體,踉踉跄跄沖過去,跪在公子姒昭的華貴車馬前。
“求公子救我!”她高喊,嗓音已經嘶啞。
高車驷馬的華蓋繡着金線銀紋,在昏暗的狂風天中依然反射着璀璨光華。
女子身形單薄,像将要引頸受戮的美麗天鵝。
她擡起絕色容顏,绮麗臉龐布滿狼狽緋色,大汗淋漓,破碎的眸子仰望過去,挺直的脊背卻帶着堅韌不可催。
狂風吹打馬車帷帳,晃動不安,公子姒昭修長如玉無暇的手穩穩當當掀開車簾。
他的身形出現在明憐眼中,明憐擡頭看他。
明憐臉上頓時怔然。
天神一樣。
男人膚白貌美,矜貴美雅,唇畔帶着淺淺微笑,那微笑卻不是随和。
他在高位,就像濃稠夜色中盛明的皎皎月色,遙遙的,不可攀。
落在她身上的目色卻溫潤。
公子姒昭的聲音悅耳清澈,輕柔,“你有何難處?”
好溫柔。
明憐滞了滞,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公子救我,我是逃脫的女奴,有歹人追我。”
在求他,卻堅定冷靜。
明憐話音落下,不知他是否聽清,只聽暴雨驟然降落,轟動震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