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過往

第23章 過往

◎霞光一樣的紅色◎

白天, 明憐看了些書,在府邸中轉了轉,凝望着公子姒昭的屋舍看了一會兒, 公子現在還不在府上。

到了夜晚,明憐在客房中躺下, 覺得有些不切實際。

曾經的她是不會想到自己有朝一日進入了公子府邸, 可以安安穩穩地躺在王朝公子的屋舍中休息,不需要面對苛刻主子的要求。

在公子姒昭府邸的客房中, 如此安穩的環境內,明憐本本以為自己應該會連連美夢, 但今天卻做了噩夢。

明憐夢到了自己的過去, 小時候在明家旁系的事情。

“.......”

夜色惶惶,不知名的夜鳥發出幽幽凄涼的叫聲。

本來要休息的明憐被喚住, 侍女神情和善, “明憐, 我突然有些肚子疼, 你能幫我把這糕點為三爺送過去嗎?”

明憐點點頭, 她在明家旁系中是被收養的外來者, 做事情謹小慎微,處處讨好才能得來飯食, 她沒有拒絕的權利。

明憐拿着糕點, 到明家旁系三爺的房門前, 她想了想,心中下意識感到惶惶不安, 明憐輕手輕腳把糕點放在三爺門口, 然後就要匆匆離開。

但明家旁系三爺早就等着她過來, 大手抓住她的身體把她往房內拖。

男人模樣清秀, 但眼中垂涎意帶着惡念,不顧明憐掙紮就拽着她。

明憐尖叫,“三爺,你我是堂親,你不能這樣。”

恐慌充斥着每一個毛孔,緊要關頭,她還沒失去理智,她想試圖用親緣關系勸阻明家旁系三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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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對方色眯眯看着她,阻撓她的掙紮,道,“親上加親,豈不正好。本家已沒落,明憐妹妹,你從了我,日後我護你周全。”

他拽着明憐,要把她拖過去。

明憐年齡小,夥食又差,身子瘦弱無力。

但她帶着狠勁,被逼到極點的時候,她用簪子狠狠刺中對方胸口,竟然帶着駭然殺意,對方疼痛至極,明憐發狠掙紮出來,倉皇逃走。

明憐怕極了,她想到說肚子疼讓她送糕點的侍女,猜出身邊侍女們對這件事應該心知肚明,這天傍晚,她沒有回到侍女休息的地方,一個人在假山後躲了一宿,第二天,她匆匆找到明家旁系當家,還請了旁系主母,把事情說上去,要求一個公道。

她獨自一人在明家旁系,當時明家旁系收養她時,面容還算熱情和善。

即便對她沒有情分,這種事情從公正上來講,也是要做主的,不是麽。

再說了,她是堂親。

明家主家的家風清正,明憐還存在一份奢望。

退一步,她沒有選擇,她能主持公道的方法,只有尋找當家和當家主母了。

但沒人支持她。

“小小年紀,狐媚勾人,還颠倒是非來污蔑,哼,不知廉恥。”明家旁系主母嫌惡的眼神落在明憐身上。

“我颠倒是非?”明憐冷冷的視線落在明家旁系三爺身上,視線冷的像黑夜中的狼崽,“三爺,你說說看,到底是誰讓誰送了糕點。”

明家旁系三爺胸口的傷還在作疼,如果不是明憐力道不夠,現在他已經死去,他疼極了,都不敢看明憐,對明憐昨晚逃跑時那爆發出來的狠勁感到害怕。

明家旁系三爺躲開明憐的視線,色厲內荏,“糕點本來是喊秋娘送的,不是你,是、是你自己來的。”

“哎,明憐,這就是你做的不對了。”明家旁系的當家在主座,視線落在明憐已初初張開的美麗臉龐,撩了撩身上的長袍,對昨晚的事心知肚明,三爺是什麽性子,他們能不知道嗎,但這事真的值不得狀告,這明憐事情太多,要挫一挫她的銳氣才好。

“我們這裏雖然是旁系比不得本家,但一些規矩還是不能被破壞,你不能因為你是本家小姐的身份就無理取鬧。”

“這樣吧,我們也不罰你太多,念在你年紀小......就寫一份忏悔書吧。”

明憐不甘,她被人壓着跪在地上,她看着滿屋子的人,感覺惶然孤獨,就在那一刻,她感覺有冷冷的,刺骨的深淵将她吞噬。

在這個世間上,她只有一人。

明憐不斷地在夢境中奔跑,逃離身後萬劫不複的深淵。

在夢中,皎月出現,光輝照亮了地面的荒蕪。

皎月很高,明憐伸出手去抓。

她背後的深淵太深,她不主動抓住皎月,深淵就會把她吞噬掉。

明憐在皎月中抱住了一位溫潤的公子。

是公子姒昭。

他溫潤,對她良善,如天神一般救她多次。

明憐隐隐約約覺察到,他也許并非表面那般溫潤,但人是多面的,她看到的是他對她的溫潤,如果能将這樣的溫潤光輝占為己有就好了。

她緊緊地抓住,她意識到自己一點也不想放手,她想利用公子,想利用他來離開深淵。

明憐抱着他,夢中的公子姒昭也抱住了她。

只是,他的懷抱力道越來越大,越來越濃烈。

他臉上的溫潤漸漸消散,變成一種幽幽的情緒,明憐從他身上窺見的那點幽暗在夢中不斷擴大。

姒昭的手扣住她的後頸,聲音平,幽暗,“不要背叛,不要離開。”

他瘦削骨感的手柔柔穿過她的發絲,與現實不同,他沒有離去。

公子姒昭抱住她的身體,衣衫褪下。

竭盡瘋狂。

“......”

第二天,清晨未亮,明憐猛的驚醒。

整夜夢境纏身,她醒來時感覺汗流浃背,薄薄的單衣浸的濕透。

明憐呼吸速度快,坐起身一個人,緩緩得平複了心情。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明憐心中慢慢想,她垂下眼睫,眼眸中很快覆蓋着清澈的冷。

只是她面容帶着酡紅,嬌柔若枝頭豔麗花卉在雨中濕透顫抖。

過去的回憶,卑賤的罪臣之女身份像如影随形的枷鎖。

她稍微有了安心的感覺,這些枷鎖就會鎖住她的身體。

她自己無法掙脫時,她需要借助外力。

明憐換了衣服,洗漱沐浴了一番,她在梳妝臺前梳好發,戴好簪子,看着鏡子中的美麗容顏,她眸色清清。

“一要以身相許,報答恩情。”

“二要得到他,利用他。”

明憐清泠泠的聲音慢慢道。

若籠絡了尊貴的王室公子,那她的未來,會變好吧。

鏡子中,明憐低下頭,姿态帶着溫婉,她手指拿出玉佩,緩緩摩挲,眼底堅韌流轉。

*

一連多日,姒昭都沒有回公子府邸。

實際上,他平日也不常常待在公子府邸。

公子姒昭,身上事務太多。

天子雖然在表面上将朝政大權交給他,但背地裏對他一點也不信任。

時常出現在他身邊的刺客,有母妃蘭氏的人、太子的人、天子的人,或許還有公子姒昭底下的叛徒。

又有很多人,仰仗公子姒昭,需要投靠公子姒昭,或者等着公子姒昭處理事情。

他是高貴的公子,居高臨下,坐在華貴車馬中,矜貴淡漠。

在處理政事上,姒昭冷漠無情,骨子裏的冰涼肆無忌憚暴露。

因為地牢有刺客出現,公子姒昭來到地牢。

他方才從布滿門客士家的棋館中離開,此時穿的幹淨,淺色的衣服,如月一樣溫潤,遙遙看去,如溫潤的墨客。

姒昭的腳踩在布滿髒污的地牢階梯,臉龐随着接近地牢底層而覆蓋幽暗陰沉的光輝。

地牢中刺客要搶人,公子姒昭手下的衛士一個個沖進去,這些衛士不顧忌刺客手中刀刃,行事态度狠。

地牢中沒有光亮,衛士拿了火折子點上光。

昏暗的光輝在上方搖曳,姒昭走進去,他的身影在昏暗光中穿過。

“又是蘭家的人?”姒昭瞥了眼地上的刺客,淡淡問衛士。

衛士們小心翼翼把搜刮出的信物呈上來,“公子,都是蘭家的死士。”

蘭家其實很嚣張,大潇王朝的大半兵權都在蘭家手中。

他們派來的死士帶着證明自己身份的信物,說明蘭家并不把這事放在眼中,甚至還帶着一種無言的警告:殺了蘭家的人,就更是得罪了蘭家,日後蘭家會繼續報複。

如果是因為尋常的奪嫡之争,守護大潇兵權的蘭家要除掉暴露狼子野心的公子姒昭,那無可厚非。

但是......公子姒昭在宮中的養母乃蘭氏。

蘭氏與蘭家對他竟厭惡至此。

在蘭氏心中,他這個養子太過不可控制,不像人偶一樣可以随意擺弄,早就把他當成悔掉的棋子了。

但姒昭是人,在被悔掉之前,他也是有感情的。

姒昭的視線淡淡掠過地上的死士,“把他們都燒了。”

衛士在姒昭身後說諾,趕緊拖走地上的死士。

姒昭走到這些死士的目标面前,他不着痕跡皺了下眉。

“孤很好奇,你是如何能聯系到蘭家的。”姒昭聲音慢條斯理。

在他面前,地牢中被關的人是明家旁系的當家。

明家旁系當家剛才看到蘭家的人,本以為自己要得救,但沒想到公子姒昭的人過來了,得救的希望化成塵土,明家旁系當家一看到公子姒昭,臉上布滿驚恐。

姒昭等着明家旁系的回答,他的手指輕輕擦了擦袖角,指骨玉白,有點嫌棄地牢中的空氣。

“你狼子野心!因私心關押良善之人!蘭家主張正義公道,救人罷了!”明家旁系當家嘴硬。

“當年明家摻合進了一件涉及太子的秘事,明家被認定為罪臣,死的死,入賤籍的入賤籍,但你們這一支旁系卻安然無恙。”姒昭冰冷的視線落在明家旁系當家身上。

他忽然笑了一下,“很蹊跷呢。”

明家旁系當家臉上的驚恐更加嚴重。

公子姒昭從旁邊衛士手中拿了短刃,鋒利的刀光折射在他俊美的面容上,他的臉龐肌膚更是冷的發白,眼瞳黑黑的,布滿着看死物的漠然。

“我、我不知道!公子!我哪知道那麽多,我要是知道那麽多,我們這一族就不會在酆都變得如此沒落了啊!”

姒昭的指尖劃過刀身邊緣,不緊不慢說,“所以.......你什麽都不知道,既不知道蘭家的事,也不知道太子的事,只是運氣好。”

明家旁系當家感受到殺意,立刻慌張道,“不不不!我知道!”

“你知道什麽?”姒昭冷冷擡眼。

接着,明家旁系當家支支吾吾,說了一些他知道的事情。

“.......”

“公子,所以那太子和蘭家都是要害您的!”明家旁系當家道,“當年我們這一族沒有事,是因為我們對太子衷心,至于現在蘭家救我,是因為他們知道你救了一位明家的女子,蘭家想害您,當然要從公子您身邊的人入手,所以......所以才派人來抓我了啊!”

姒昭淡笑,看着明家旁系當家說話。

“公子,小的之前不知道公子的身份,現在小的對公子唯命是從。”明家旁系當家跪在地上叩頭,牆頭草一個。

姒昭擡手,衛士打開牢籠的大門。

明家旁系當家眼底驚喜。

然而,下一刻公子姒昭手中的短刃刺進他的心髒。

“孤不需要你這樣的人,滿口謊言的蠢貨。”姒昭的視線漠然,看着明家旁系當家掙紮着,一點點趴在地上發出痛苦的聲音。

将死之時,明家旁系當家抓住公子姒昭的衣角,聲音怨毒憎恨,“你、你這個叛賊!這、天下是太子的,不是公子姒昭的.......”

姒昭擡腳,碾在明家旁系當家的手上,他指骨攏緊外衣,神情漫不經心的,眼底很平靜,說他狼子野心的話,不會引起他的情緒波動,他只是單純地厭惡旁人觸及他的衣角。

姒昭轉身離開,明家旁系當家卻在他身後咒罵,明家旁系當家生性惡毒,在死前也要拉一個人下水,“你救的明憐,什麽明憐姑娘,就是一個賤人,她年紀輕輕就勾搭上了我們家的人!不知廉恥!她是罪人之後!不知道有什麽惡毒的心思!”

姒昭側眸,視線像沒有感情的冷玉,沒有強烈的感情,只是一種涼。

明家旁系當家卻在接觸到他視線時,嗆了一口氣,最後一口氣。

明家旁系當家死去。

姒昭擡腳,要走。

不過片刻後,又折返回來了。

他拿了劍,像測試劍的鋒利一樣,将劍刺入明家旁系當家死去的屍體上,砍掉了他的頭顱,刮花了他的嘴。

“孤救的人,你配提及麽。”姒昭嗓音陰沉。

劍的聲音冰冷,血肉的聲音瘆人。

慶谷的聲音弱弱地在公子姒昭身後響起,“公、公子.......”

“怎麽?”姒昭悠悠丢下劍,劍染了血污,他就不拿了。

慶谷看到地上那血肉模糊的屍體,眼皮子狂跳。

這明家旁系跟太子與蘭家有關聯,倒是給了公子姒昭殺人的機會。

“蘭氏從宮中傳來消息,請公子您明日進宮見她。”慶谷彙報。

蘭家這幾日明顯沉不住氣,像是受了什麽刺激。

姒昭看了眼地上明家旁系當家的屍體,若有所思。

離開了地牢,慶谷與公子姒昭商談。

慶谷現在跟公子姒昭是一條繩上的螞蚱,知道公子姒昭身邊涉及的政務都是什麽。

“公子.......那明家旁系太古怪了,太子和蘭家居然都跟明家旁系有關聯,那明憐姑娘也是明家人......”慶谷小心翼翼地提出。

雖然慶谷不想懷疑明憐姑娘,但是朝政事複雜,連公子姒昭的母妃都會對公子姒昭下手,一個美人,也許是美人計呢。

公子姒昭坐在馬車中,他撩開車馬窗簾,深邃眼瞳望着王城的繁華景象,眼中冰涼不變,與熱鬧無關,他對慶谷淡漠道,“明憐姑娘與這些事情無關。”

“公子這麽篤定?”

姒昭腦海中浮現明憐的忏悔書。

女郎拿出忏悔書給他,嬌媚絕色的面容帶着清冷的不甘,眼眶滿是克制壓抑的紅。

而她看着他時,眼底帶着一種清澈的憧憬。

她是不會害他的。

純純粹粹的東西,他将一點點,洗去所有的瑕疵,直到她眼中徹徹底底,滿是他,她喜愛的是他,被他掌控所有,不會遠離,不會背叛。

想到這裏,姒昭微微頓了下。

“篤定。”姒昭道,聲音不帶波瀾。

慶谷想了想,其實依照公子的性格,如果明憐姑娘是刻意害他的,那明憐姑娘的下場只會很慘。

想起曾經那些送過來不老實的美人下場,慶谷打了個哆嗦。

“我也覺得明憐姑娘是好人。”慶谷趕緊道。

“不過,公子,明憐姑娘一直待在客房,是因為公子您戒備?”慶谷對公子姒昭詢問。

“你想說什麽?”姒昭的聲音淡淡傳出。

“我常常回府嘛,我瞧着明憐姑娘在府中有些憋悶。”

公子把明憐姑娘接到府中,卻不碰,那麽大一個大美人……這是個什麽道理。

慶谷心想,其實公子還是戒備的吧。

“孤的私事,你探查那麽多做甚。”姒昭幽幽的聲音響起,他骨子裏帶着掌控感,不喜旁人提及太多。

“......”

“事情已經處理的差不多,該回府了。”姒昭的溫潤浮于表面,讓聽者不寒而栗,“好好休整,明日孤還要去見母妃,不能讓母妃瞧見孤的疲憊。”

*

公子姒昭回府了。

明憐穿着柔柔的裙裳,像霞光一樣的紅色綴在她的身上,她容顏絕美,楚楚。

明憐耐心等在公子姒昭的屋舍外。

她在公子府中行走,沒太多人阻攔她。

機會落了下來。

她就抓住。

她不偷懶,認認真真地等。

明憐等到天色昏沉,腿酸了,身體僵了,但幸好公子今日回府了。

明憐站在屋舍的窗子旁,窗子四四方方,像框一樣。

她擡眼,看到夜色下公子姒昭走過來,身形高大,面容俊美。

他滿身華貴,帶着淡漠。

明憐眸色動了動,這個時候,她沒在公子姒昭身上看到什麽溫潤良善。

男人身上的陰沉,冷厲無法掩蓋,就連與信任的屬下慶谷說話,也是漠然的樣子。

明憐握着玉佩,摩挲幾下。

利用麽?

但要先報答公子姒昭的恩情。

宮內的消息又送了過來。

“公子,探子來報,宮內一位妃子失足落水,遺留了一個子嗣,是小公子,天子似乎有意要讓蘭氏撫養那孩子。”慶谷回頭與公子道。

這消息藏得深,密探出動才探查了出來。

聞言,姒昭撩起眼皮,眼中漠然。

慶谷咽了咽,下意識後退一步。

“那明日孤更是要進宮,看看弟弟是什麽樣子。”姒昭的聲音故作溫潤道,神情陰沉。

公子心情不好,慶谷心中慌張,但他擡頭,眼中忽然有亮色,像是看到了救命恩人,緊接着,慶谷小心請示,“公子,臣先退下了。”

一道輕輕的,像貓兒一樣的腳步聲響起,女子聲音悅耳,好聽,像能撫平心頭躁意的山間泉水,“公子……”

姒昭看過去,看到明憐。

她穿的顏色濃烈,與夜色格格不入,但像融入夜色的狐妖,帶着勾人。

天空的月亮被暗色的雲遮掩。

她身上的豔就更顯眼了。

姒昭薄而美的唇勾起輕輕笑弧,溫潤矜貴,幽暗的影子在他身後拉長。

明憐擡手,輕輕拽住姒昭的衣角。

姒昭沒有阻攔。

明憐貼近他,聲音中将自己的柔弱放出來,婉轉關心,“公子,屋外天冷,明憐能随公子一同進入屋中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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