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滿星河（三）
滿星河（三）
“他為什麽要離開自己的玫瑰？”魈從她懷裏探出腦袋，絨帽上的貓耳朵軟趴趴地耷拉着，使小仙人看起來奶裏奶氣的。
“你覺得呢？”折柳打了個哈欠，用下巴在他腦袋上蹭了蹭。
“因為……”魈眉頭緊皺，“他只聽到了她所說的，卻沒有留意到她為他做的……”
折柳笑了一聲，忽然想起了在游戲裏望舒客棧初見時，他所說的那句“肉眼凡胎，眼見未必為實”，很輕地“嗯”了一聲，困倦地閉上了眼睛，“傲嬌的小玫瑰喜歡口是心非。”
“只有用心，才能感受到愛。”
臉頰上忽然被親了一口。
待她睜開眼睛，小小魈已經害羞地鑽到她懷裏去了。
“沒有在內涵你啦。”折柳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臉蛋，卻在閉上眼睛時又被親了一口。
“你給我好好睡覺！”
在進入夢境之時，折柳感受到了久違的寒冷。
簌簌落雪在黑暗中向她撲來。
嗆鼻的煙熏味讓她有些頭昏腦脹，嘈雜的人聲一點點湧進了她的耳朵，沖天的火焰霎那間點亮了漆黑的世界。
折柳捂住口鼻，咳出了眼淚，再擡頭時就發現整個林中村在大火中付之一炬。
尖叫和嚎哭，焦屍和鮮血。
這片土地宛如人間煉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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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往前走了一步，眼前的景象倏忽就發生了變換。
潮濕的水汽帶來鮮血的腥氣。
她發現自己站在水面上，腳下的水流近乎靜止，一直蜿蜒到深不見底的黑暗裏。
一個人提槍向她走來。
折柳沉默地等待着，眼前之人的面貌愈發清晰，金色的眼眸已經被鮮血染紅，絲絲縷縷的黑氣纏繞于身，而那張用來震懾妖魔的傩面被他随手一捏，碎掉了。
魈看着她，手中遍布鮮血的和璞鳶被單手一轉，“咔”地插.進了水裏。
“不錯，居然能走到這裏。”
折柳閉了閉眼睛，嘴唇略帶顫抖地問道：“他呢？”
“誰？”對面的魈笑了，仿佛聽到了什麽笑話，“你是在問那個懦夫嗎？”
折柳深吸了一口氣，不再試圖溝通，越過少年就要往黑暗深處走去，卻在錯身而過時被一把掼到了水面上。
“我倒是想問問你，”少年蹲下身，微微歪了歪腦袋，單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湊近了問道，“你怎麽能肯定，我就不是他呢？”
折柳掙紮了一下，卻不能撼動他分毫，心頭籠罩的陰霾浸濕了她黑白分明的一雙秋水眸。
“啊？這就要哭了？”少年嗤笑一聲，“還是你以為我看到你的眼淚，就會手下留情？”
折柳也冷笑了一下，看着眼前之人的眼眸裏只有無盡的厭惡，“說這麽多幹什麽，你殺了我啊。”
少年的臉瞬間蒙上了一層陰霾，捏着她下巴的手用了幾分力，在聽到少女的痛呼後又挑了挑眉，“有意思。”
“我說這家夥怎麽越來越軟弱，原來是因為多了你這個軟肋。”
他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的眼睛，嘲弄道：“弱小可悲的人類，他到現在這個地步，難道不是因為你們嗎？難道不是因為那個愚蠢的契約嗎？金翅鵬王，自願被束雙翼，這千年來，他失去了自由，失去了親人，一生都在為他人而活，他又獲得了什麽呢？”
折柳定定地看着他，忽然彎了唇角，“你當然不懂。”
“區區業障，你又懂得他什麽？”
少年猛地攥住了她脆弱的脖子，卻在用力的一瞬間灰飛煙滅。
折柳捂着胸口咳了咳，沒有停歇，從水面上爬起來就繼續往黑暗裏走去。
愛讓人軟弱。
愛讓人勇敢。
哪怕到了現在，他潛意識裏對她的保護欲也能剿滅耀武揚威的業障。
嘀嗒，嘀嗒。
水聲在寂靜的黑暗裏愈發明顯。
折柳沿着水聲前行，感覺自己仿佛行走在一片荒蕪之中，直到一輪月亮悄然升起，在水聲愈發清晰的地方，照亮了水面。
黑氣纏繞而成的鎖鏈将他吊在水面上，血液順着傷痕累累的身體滑落，跌入無盡之海。
少年垂着頭，像一只瀕臨死亡的，寂靜的鳥雀。
折柳感覺自己的心跳停了一剎。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他面前的，只覺得每邁出一步，那只緊緊攥住她心髒的尖爪就握緊一寸，等她真切地看到他蒼白的臉時，已經痛得難以呼吸了。
魈閉着眼，幹枯的嘴唇微微翕動，近乎無聲地重複着幾個單字，“我……是……惡鬼……”
“該……償命……”
血淚從他臉頰滑落，留下兩道暗紅的痕跡。
折柳顫抖着抱住他，鋪天蓋地的哭嚎和嘶喊瞬間将她湮沒。
“不是……”她忍着刺入骨髓的疼痛緊緊擁抱着他，艱難地對抗着千千萬萬句指責，“你睜開眼看看我……魈……”
少年的眉頭微微皺了皺。
“你不是惡鬼，”折柳的眼淚洶湧而出，一滴一滴砸在他肩頭，“你是璃月的英雄，你是……我的英雄。”
“你和他們不一樣，為護法而殺生，你忘了嗎？”
原本寂靜的水面忽然暗流湧動，冰涼的水緩緩沒過了她的腳背。
“魈，你睜開眼睛好不好……璃月需要你，我也需要你……”
“魔物還沒有被除盡，你不能就這樣算了……”
“你看看我好不好……”
“你還沒有……真正為自己而活過啊……”
“驚濤入海……覓螭虎，風雪歸山……斬妖邪，你負重走了這麽久，怎麽可以倒在這裏……”
“你還欠我……洞房花燭……”
“魈，我真的好疼……好疼……你看看我好不好……”
水面一點一點上升，泛着腥味的冷水一點一點将二人裹挾在內。
當水面徹底漫過頭頂，窒息感徹底攫住了她所有的感官。
她已經說不出話了，雙臂無力地抱着他的腰，閉上了眼睑。
殉情。
其實也不錯。
起碼沒有辜負那一紙契約。
只是有點對不起帝君和璃月。
抱歉，真的盡力了……
在徹底失去意識之時，她再次感受到了那個熾熱的懷抱，以及姍姍落下的吻。
絕雲間的浮空島，很适合看星星。
輕策莊的山頭，很适合看日落。
孤雲閣的斷崖，很适合聽海聲。
很想和他一起，看日出日落，聞潮起潮落，在海燈節放煙花，在逐月節賞月亮。
可惜，可惜啊。
事與願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