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讨公道之路很漫長，因為警方的介入，許知傲現在不能在網上發表帶有情緒的言論，眼看着這件事的熱度快要降下來，許知傲心急得不行。

小說的更新已經接近尾聲。那個昙花一現為他大榜十萬的“黑粉”好像真的昙花一現，再也沒有出現過了。

宋嘉平啃着一個蘋果，吧唧吧唧的。

“現在急也沒有用，警方已經對學校和錢有鑫進行調查，工商局那邊我們也舉報了，看能不能從他家公司下手。我們就耐心地等待着，別害怕，有那麽多人都站在你身後呢。”

“不過，聽說最近錢家也不好過，好像好幾個項目都出了問題，被人截胡了，資金鏈又供應不上。看來啊，不是不報，也許是時候未到。”

話是這麽說，可晚上翻來覆去睡不着的時候，許知傲才知道，自己有多麽迫切尋求一個公道。

他已經等了等了太久了，以前覺得是沒希望，這輩子也就這樣了，現在是看到了曙光，可是他邁不過去那條河。

又是失眠的一夜，許知傲從床上起來，宋嘉平在沙發床上微微打着呼嚕。怕影響他睡覺，許知傲沒有開燈，就着月色，看着塑料水瓶。

那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水瓶，裏面的向日葵垂下腦袋，恹恹的，葉子也已經泛黃。

從秦簡家裏離開，這是他唯一順手牽羊順走的東西。

翻開手機，他和秦簡的聊天日期也停在了搬家的前一天。果然是他自作多情，搬新家這麽多天，秦簡一次也沒找過他。

是他腦補太多，以前的聊天，不過都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不得已而已。秦簡對他，沒有任何意思。

許知傲就這麽看着這朵枯萎的向日葵，直至天亮。

許知傲後來陸陸續續又去了幾趟警局。

深冬的雪天，路格外地滑，許知傲慢慢悠悠走回家，卻沒注意到，在他身旁，一直有一輛黑色的車緩速跟在他身後。

宋嘉平在家裏點了外賣，許知傲剛脫了鞋，手機忽然一直響。

是他的律師。

“上微博看一眼，錢有鑫有消息了，這場官司不用打了。許知傲，你贏得幹幹淨淨。”

一席話，說得許知傲摸不着頭腦，只記得最後一句話。宋嘉平湊過來，聽到後連忙打開微博，正好熱門第一條就是錢有鑫那張醜惡的嘴臉。

宋嘉平激動地點開視頻。

許多不見，錢有鑫整個人瘦了許多，眼底好大兩個黑眼圈，說話也沒有平時跋扈的氣勢。

視頻是由個人賬號發布，顯示是今天注冊。

“我是錢有鑫，我承認那些事情都是我做的，錄音也是真實的。一開始是因為我在追的女生給他送了情書，我心裏不爽，就想收拾他一頓。于是我買通了學校的領導，逼着他從學校退學，我想他無權無勢也不敢怎麽樣。事後我給了所有涉嫌這件事的老師都轉了錢，以下是轉賬記錄。現在我認罪，我接受一切懲罰。我錯了，對不起，希望當事人可以原諒我。我也對不起我的父母，連累了一家人，也連累了我的朋友。對不起。我願意進行金錢賠償，以及口頭和書面的道歉，只要當事人願意原諒我。”

就因為這麽一個原因，錢有鑫毀掉了他的人生，讓他走上了一條截然不同的道路。而他沒有做錯任何事，就成了受害者。

許知傲喉嚨發癢，拳頭捏得緊緊的。

人們總是想刻畫一個完美受害者的形象，可是卻沒有人想過，受害者本不應該受害，被潑髒水。

幾乎是在同時，裝死到現在的b大終于有了動靜，發了一則公告。

公告中，學校宣布開除涉事的學校人員，并對其進行行政處分，追究其法律責任。學校也對那幾位保研的同學執行退學處理，取消錢有鑫畢業生的身份。

一時之間，網友狂歡，這一場網絡法庭，終于在今天落下帷幕。

宋嘉平激動地起身大跳，然後搖着許知傲的肩膀。

“卧槽！沒想到錢有鑫終于承認了，學校也不裝死了！太好了，我們真是贏得堂堂正正，幹幹淨淨！”

贏得堂堂正正，幹幹淨淨……

他真的贏了嗎？他失去的大學生活，又有誰來給他補回？

宋嘉平低頭，卻看見許知傲低下頭，擦去鼻尖的淚。一滴一滴，怎麽也擦不掉。最後，許知傲索性不理會，在宋嘉平懷裏哭了個痛快。

這一條路，他走了太久太久，好在，他終于看到了曙光。

警察局門口。

許知傲和隊長一邊走着，一邊說話。

到了臺階的時候，許知傲忽然蹦下，然後意識到自己的孩子氣，赧然笑了下。

隊長愕然，經歷過這麽過黑暗的事情，還能笑着生活，看來許知傲真的是個堅強的人。

可是老天有時候，偏偏喜歡和堅強的人開玩笑。

送到大門口，隊長叮囑道：“下次再有這種事，別太沖動，什麽都發到網上去。有時候，這反而對你不利。”

“好啦，去吧，以後這個地方，你可永遠別來。”

許知傲吐了吐舌頭，‘知道啦！’

彼時，難得的暖陽天，陽光打在白白的雪上，折射出要耀眼的光。許知傲看着前方的路，眼中隐隐閃過淚光。

以後的路啊，會好走許多吧。

回到家後，許知傲翻看手機，意外看到了熟悉的頭像。

【勤儉節約】：恭喜。

【勤儉節約】：現在怎麽樣？

許知傲十指翻飛，打了許多字，又一一删去。

不過是秦簡的客套罷了。

不能上頭，不能上頭！

許知傲心一橫，已讀不回。

得到了錢有鑫和院方的當面道歉後，許知傲就拒絕了一切采訪，只是在媒體上聲稱感謝所有網友的幫助，他不願意再占用公共資源。

錢有鑫确實提出了賠償，五百萬，許知傲收下了，然後以網友的名義成立了愛心基金會，專門幫助那些渴望上學卻家境貧寒的孩子。此外，許知傲自己也捐了二十萬，他的小金庫算是一夜回到解放前了。

沒錢沒背景的孩子，總是要多讀些書，多看看外面的世界才有出路。

他已經在這條路上摔倒太多次，如果能為這條路上的人帶去一絲陰涼，許知傲都覺得自己是有價值的。

這之後，錢家的公司出現問題，熬不過一個月便宣布破産。而錢有鑫和涉事的幾名學校領導，都觸犯到了法律，等待法院的開庭。

許知傲小說完結的那天，他和宋嘉平在家裏烤肉慶祝。

兩人舉起酒杯碰杯的那一刻，許知傲莫名想起了和秦簡吃飯的那一次。秦簡喝多了，臉色坨紅，身子格外的沉，然後，他說許知傲是比向日葵都積極向上的人。

啊這，怎麽又想起秦簡了？達咩！許知傲趕緊甩甩腦袋，好像這樣，就能把秦簡從自己的腦海中删除一樣。

宋嘉平一口菜卷着肉，張大了嘴送進去，然後含含糊糊地問許知傲。

“這本小說可算是完美收官了。你下一本有什麽計劃，寫什麽題材？現在外面可都盯着你呢，你要是下一本寫崩了，那些無良營銷號還有那些嫉妒你的人，肯定要群嘲你。”

完美收官嗎？

在小說的結尾，主角我從廉價的公租房裏搬出來了，開啓了送外賣的生活，每天忙得暈頭轉向，但是好在收入還不錯。肖琦則是開了個早餐店，偶爾路過肖琦的早餐店的時候，肖琦也不再那麽小氣了，還會給他裝兩個包子。

小說最後一段，夕陽西下，男主角騎着小電驢，奔着落日而去。肖琦擦完早餐店的桌子，開始盤算這一天的收入。兩個人，都有光明的未來。

就像他和秦簡，終究是奔向了不同的方向。

也有讀者吐槽，在大結局的部分，他給肖琦洗白了。許知傲沒有否認，在他心裏，秦簡也早就洗白了。

許知傲悶頭喝了一口啤酒，“下一本還不知道寫什麽呢，撲就撲吧，群嘲也無所謂，總不能因為擔心這個就什麽也別做。自己開心就好。”

“說得好！”

宋嘉平舉起酒杯，“來，撞一個！走一個！為了以後我們都有光明的未來！”

“為了我們都有光明的未來！”

昏黃的燈光下，兩人對視，笑得像個傻子。

“對了，你那本小說的版權都弄好了嗎。”

得益于流量和數據，許知傲這本小說，除了影視版權，其他的都賣出去了。有了這些收入，許知傲其實可以坐吃山空好多年。

“不太清楚了，我只需要完成我的部分，剩下的交給責編。”

許知傲說着，将口袋裏的鑰匙交給宋嘉平。

宋嘉平：“這是啥意思？”

“我明天要出去一趟，大概去個一個禮拜吧，你幫我看家哈！”

宋嘉平沒多問，擺了個OK的手勢。這就是他們之間的默契，你有事我幫忙，多餘的我從來不過問，不打擾。

慢悠悠的老式火車穿過青山，掠過白雲，許知傲看累了手機，将目光投向車廂。

本就不是節假日，這一節車廂沒多少人，只有一對母子在互相靠着睡覺。

許知傲也很困了，回老家的火車一天只有這一趟，也沒什麽人。也許哪一天，這唯一的一趟火車也會被取締。他又看向窗外，看到了熟悉的大山和村落。

上了大學後，這還是第一次回來。

許知傲拿出手機，定格在這美麗的一刻，然後将這張照片和車票的截圖一起發在了朋友圈裏，并配上文字——

我與雪山一同睡去，又在春天一起融化。

時間晃晃悠悠走到了黃昏，一聲鳴笛，許知傲下了車，出站口還是幾年前的樣子，一點變化都沒有。

花了十塊錢，許知傲打了個三蹦子，從車站回到了村子裏。

村頭的石頭上有一兩個小孩，還有幾個老人在坐着聊天，見了許知傲，都側眼張望着他。

循着記憶的方向，許知傲走到了一個小小的平房前面。出乎他意料，大鐵門是開着的，屋子裏有昏黃的燈光。

許知傲腳步一頓，停在了門口，開始想着是舅舅回家了，還是他把這個房子也輸了出去？

以前，這個小小的平房裏，只有他一個人的聲音。

猶豫間，屋子裏傳來一陣陣狗叫聲。一只狗破門而出，大叫着圍了上來。

許知傲大驚，這時，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追了出來。

“大黃！你又狗叫什麽！飯都不吃了？”

然後，再一擡頭，就看到了背着雙肩包的青年。

許知傲眼眶一熱，啞着嗓子，喊了一聲：“舅舅。”

男人臉色一變，揉了揉眼睛，“知傲？！”

許知傲打量着小小的屋子，還和以前一樣，只是多了許多生活用品，牆也刷了大白，地上鋪的是地磚。可見，舅舅經常回來住。

“哎呀，回來也不提前說一聲？我好給你做點好吃的啊！家裏現在也沒什麽，你坐的是四點多那個火車吧？等着，舅舅給你下兩個雞蛋去！”

許知傲做夢也沒想到，有一天他還能吃到舅舅做的雞蛋，畢竟以前他舅舅完全就是一個游手好閑之人，什麽也不會做。

“舅，你這雞蛋炒得行？”

男人笑了，“肯定行啊，我一個人，可不得學着做飯，好在家裏還有個大黃狗陪着我。”

男人說着，丢給大黃狗一個蘋果核。

“舅，你現在做啥呢？這幾年咋樣？”

舅舅拿起一根煙，看許知傲吃得正香，又默默塞回煙盒裏。

“好得不得了！之前不是讓你去那個工廠嗎？你也不去，我就去做了，一個月啊，還能有個七八千塊錢！”

就是舅舅之前說的那個，本科學歷甭想進去的工廠。

看着長大的許知傲，舅舅幽幽道：“你不知道，我好幾年前就不賭了，沒意思，不如踏踏實實賺點錢，買點小酒，釣釣魚。”

看着舅舅如今像換了一個人一樣，許知傲欣慰極了。

到了晚上，舅舅把東邊的屋子收拾出來，好點冷，燒了炕也就好起來了。

“這次回來，是不是不走了？”

舅舅眼裏有種期待，許知傲不得不殘忍地說道：“這次回來，是想去看看爸媽，然後再去一趟母校，然後就要回去了。”

舅舅眼裏的期待瞬間就落下去了。

許知傲從口袋裏拿出一個信封，推到舅舅面前。

“舅舅，你拿着這些，買些愛吃的。我不經常回來，以後你需要錢就和我說。”

男人一愣，推了回去。

“你自己拿着，我自己掙的，就夠花！而且我也花不了多少錢，還能存着呢！倒是你，你一個人在外面……辛苦了。”

許知傲眼眶一紅，将信封放在了桌子上。

看過了父母，許知傲去了鎮上，他們這裏只有鎮上才有初中。

這一看，完全大變樣，塑膠操場、紅色肅穆的教學樓還有精神的校服，都讓許知傲大為驚訝。

最讓他驚訝的，還是教學樓旁邊的一處建築。看來真的過了好多年了，學校居然還修了新的教學樓。

“大道至簡。”

建築的正門，燙金的字眼，許知傲照着念了出來。

“年輕人，我們快放學了，等孩子的話麻煩去外面等。”

這個聲音……許知傲一愣，轉過身後，猛地愣住。

“韓老師？！”

年邁的女人推了下眼鏡，雖然她頭發花白，但幾乎是瞬間就認出了眼前的這個年輕人。這是她這麽多年以來，印象最深的孩子。

韓老師喜歡看新聞，自然知道了許知傲的事情，雖然報道裏一直沒有公布許知傲的名字，可是一些重要事件串聯起來，韓老師還是想到了。

“怎麽忽然回來了？不想在b市發展了？我看你之前給報社投稿的那幾首小詩蠻好。”

許知傲坐在昔日經常來的辦公室裏，韓老師推開桌子上的課本，倒了杯水給許知傲。

“不是，這次就是回來看看家人。”

韓老師欣慰地笑了笑，“我本來還想，你要是真的回來了，我一定要極力和學校推薦你，讓你來教學。不過不回來更好，大城市才有更好的發展。”

許知傲看着外面三層高的樓，問道：“韓老師，那棟樓以前沒見過，是學校新蓋的教學樓？”

“那棟啊，”韓老師搖了搖頭，“那是一名企業家贊助的，那企業家的兒子在我們初中上學，學校本來不想接收的，那企業家就捐了個圖書館。你看那個圖書館的名字——大道至簡，取的就是那企業家的名字。”

真怪，居然還有企業家把孩子往這個地方送，他們初中沒有好學苗，升學歷也極其低，生源一年比一年少，怎麽會有人願意把孩子送過來？

韓老師自然知道許知傲想的什麽，解釋道：“那孩子青春期，有點叛逆，就是一個勁兒地要來咱們初中上學，誰也不知道為什麽，而且轉過來了以後也不學習，每天就逃課往小樹林跑。他爸爸資助了一座圖書館，學校裏也就沒老師管他。”

這一點和許知傲挺像的。因為要攢錢生活，加上課本裏的內容他早就學過了，許知傲經常趁着體育課就跑到山上摘果子，或者挖蘑菇去賣錢。

韓老師說着，打開抽屜，裏面是一沓厚厚的照片。

翻了一會兒，韓老師抽出一張照片，指着角落裏，一臉冷漠，但是已經初見帥氣雛形的少年。

“就是這個孩子，不知道你還有沒有印象？”

許知傲看了一眼，僵住了，縱使照片泛黃，他也一眼就認出了那少年，以及那少年手腕戴着的蠢蠢的手鏈。

許知傲捂住了嘴巴，怎麽會……這個人怎麽會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