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晏陽足足花了好長時間，才徹底回過味來。
不過還沒等他對江存說什麽，辦公室的門就突然被人敲了敲，随即傳來護士急切的聲音：“江醫生！剛剛病人的家屬在鬧着要見您，麻煩您過去一趟！”
江存這才收回手，“馬上回來。”
晏陽沒說什麽，一言不發地跟了上去，護士也跟在他後面，看見晏陽後一邊走着一邊嘆了口氣：“一直在我們醫院住院的一個病人今天不行了，好幾個小時也沒能救回來。年紀小但是很懂事，在醫院住了挺長時間，跟我們護士醫生都有感情了。”
晏陽想起剛剛江存的眼神，擡眼又看到他急匆匆的高大背影，有些心疼。
剛剛的病人還在急診部，一個中年婦人正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年紀稍長一點的男子正圍着一個醫生争論着什麽，幾個人圍在周圍喋喋不休。
場面有些混亂，好好的急診部吵得不行，幸好此時沒有手術室在使用。
晏陽之前只在網上看見過醫鬧的社會新聞，沒想到身臨其境時的壓迫感這麽強烈。
就在這一片吵鬧之中，江存面色如常地走上前，“我是主治醫生，有什麽問題？”
那人一看江存這麽高的個子，氣勢洶洶的樣子收斂了幾分，江存借機朝女醫生偏了偏頭，示意她先離開。
見江存孤身一人，為首的中年男子立馬兇狠起來：“有什麽問題，你覺得有什麽問題？好好的人死在了你的手術臺上，你說有什麽問題！”
“兩個小時手術前，醫生已經告知各位手術風險，那邊的女士也已經簽過病危通知書，手術的全程記錄都在這裏，如果你覺得醫生護士有什麽問題，請告知。”
江存的聲音冷靜得甚至有些可怕，就仿佛在陳述一件完全與他無關的事情。
“老子有的是錢！也告訴過你們醫院了，不管花多少錢都要給我治好了，這就是你們答應好的事情？”
“我沒有答應過這些，”江存繼續說道，“治療和手術的全程我們都盡到自己最大的努力，和金錢無關。”
晏陽什麽也沒說，只是注意到那位坐在地上的中年婦女，發現她眼神中滿滿都是絕望，目不轉睛的看着那個男人。
晏陽走到她身邊，彎下腰，伸出一只手。
那邊的衆人還在喋喋不休，晏陽朝阿姨露出一個微笑：“您先起來吧，地上涼。”
女人轉頭看到晏陽，興許是想起什麽，女人一邊流淚一邊握住晏陽的手，溫度低得有些吓人。晏陽扶着她到旁邊坐下，又給她倒了一杯水，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孩子，你今年多大了？”女人主動開口，聲音沙啞得像是剛被砂紙打磨過。
“阿姨，我二十多歲。”
“二十歲……”女人掩面哭泣，“如果他能挺過來，也會有二十歲這一天的。”
晏陽從來沒有面對過這樣的情況，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安慰她，有些無措，再一擡頭看那男人還在和江存争論。
“那是我丈夫，平時工作忙，很少來看心心。手術是我同意做的，病危通知也是我簽的字。”
晏陽看到江存依舊沉着應對，神色間卻流露出幾分不易察覺的疲憊，便主動說道：“江醫生是個很負責任的醫生，我相信他們真的已經盡力了，很抱歉……”
“我知道、我知道……如果不是江醫生，心心活不過十三歲的。這兩年的命是他從江醫生和老天爺那裏搶回來的。”
也就是說，這個病人現在才十五歲。晏陽心裏一揪，難得有幾分無措。
女人朝晏陽露出一個有些勉強的笑容，走向中年男子和江存：“夠了，你不要再鬧了。江醫生剛剛才做完手術，需要休息。”
“你……”
“心心活着的時候說過多少次了，希望能多見見你。你呢？忙工作忙事業，連打電話的時間都沒有一個，你有關心一點他的身體嗎？知道他的病情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惡化的嗎？你總覺得錢能解決所有事情，可有很多感情是錢買不回來的！”
晏陽還盯着那兩人，江存就走到他身邊，低聲道：“走了。”
“可是他們……”
“情況我已經處理好，具體情況也已經說明清楚。剩下的都是私事。”
晏陽盯着女人，緩緩嘆了口氣，跟着江存到了辦公室。
雖然江存不說，但晏陽能看出來江存現在沒什麽太大的心情談情說愛，便只是問道：“你要不要去睡一會兒，有事我叫你。”
江存搖頭：“睡不着。”
晏陽看見他眼底的紅血絲，抿了抿嘴：“那你願意和我聊聊嗎？”
“你不困？”
晏陽搖搖頭。
時間已經快接近兩點，江存關了辦公室裏一半的燈，給晏陽倒了杯熱水，又把沙發折開變成沙發床，：“躺下睡會。”
“你和我說嘛，沒關系的，我真的不困。”
晏陽抓住江存的袖子，另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反倒讓江存坐了下去：“你才需要休息，睡不着也要閉一會眼睛休息。”
江存有些無奈似的，用他的力氣掙紮很容易，可江存沒有，而是真的拖掉白大褂躺下，“他是我剛入職帶的病人，來醫院的時候剛剛小學畢業。”
晏陽沒松手，低頭看着江存好看的指節，試探着握住他一根手指：“嗯。”
“也算是我做的第一臺手術，走了一步險棋，才把他救回來。”
晏陽點點頭，一只手輕輕蓋住了江存的眼睛，替他遮掉光線：“那你多棒呀。”
江存像是很輕很輕地笑了一聲：“他年紀小，但很堅強，工作人員都很疼他，但身體狀況一直不好。”
然後就在今天，兩個小時前，這個孩子在他眼前離開了。
“中間情況也曾經好過，但從今年年初開始就加速惡化。他說過很多次想見父親，但是卻沒人見過他父親來醫院。”
晏陽撇嘴：“那他不是一個好父親。”
“作為醫生，生死是常事，我并不覺得有什麽。”江存說道，可語氣顯然沒有那麽輕松。
“可是你也會難過，對嗎？”晏陽反問，“只不過你把自己藏起來了。生死的确是常事，但是你并沒有因為習慣就變得麻木。不然你今天也不會對我說那些。”
難得露出情緒的一角，是他沒有辦法若無其事地僞裝自己了。都說江存離別人很遠，可晏陽卻覺得好像自己能夠理解他，尤其是在得知那些有關他的流言之後。
“其實你不用擔心，”晏陽繼續說道，“我和別人不一樣，我不會走的。”
“我不是怕你走，”江存反手握住晏陽的手拉開，擡眸和晏陽對視，“我是怕有些話沒機會說。”
晏陽忍不住偷偷笑了：“你明明什麽都沒說。”
“晏陽。”
江存說道。
“謝謝你出現。”
“你應該去謝謝當初你救下了脆條。”
“好。”
“那江醫生，你願不願意給我當男朋友？”晏陽直截了當地問道，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藏着一小片星河。
江存握住晏陽的手腕，坐起身，鄭重其事地說：“你明天醒來之後，先去向母親了解我和我家裏的事，再去問楊主任和許煜我工作上的事情。知道這些之後，再好好考慮。”
晏陽有些不理解：“為什麽我要聽別人的話啊？這些事情你不可以自己告訴我嗎？”
“我有現在不能告訴你的理由，”江存說道，“但有些話我要先告訴你，我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麽好，甚至算不上什麽好人，你不要帶着濾鏡看我。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想……”
“我已經想的很清楚了，同樣的話也已經說了好多次了。江存，我喜歡的只是你而已，沒有顧慮那麽多的。你能不能不要想方設法把我推開，我真的……”
晏陽話還沒說完，就被江存托住臉頰，微微擡起。
“你聽我說完。”
不知道是不是晏陽的錯覺，江存的神情比平時似乎柔和不少。
“如果知道這些所有的事情之後，你還願意，還是和當初一樣的想法。那我後天晚上八點半下班前，會在醫院等你。”
晏陽有些懵：“什麽意思……”
“這對我來說是人生中很重要的一件事情，晏陽，我不希望你後悔。”
“我怎麽會後悔啊。”晏陽唯一後悔的事情，就是沒能早點遇見江存，早點陪他度過生活中那些苦難的日子。
“那…要是我來找你了呢？”
“給你當男朋友。”江存說道。
晏陽的語氣難掩驚喜：“真的嗎？”
“一言為定。你想知道什麽，我都可以告訴你。”
“一言為定！！”
這是江存給自己的機會，也是給晏陽的。
給自己機會靠近，給晏陽機會離開。
後半夜急診沒什麽事情，晏陽和江存一起，在并不寬敞的折疊沙發上睡了一碗。
第二天早上六點，晏陽就自然醒了。
一轉頭，就是江存棱角分明的側臉。從這個距離他将江存看得一清二楚，發現他其實很白，皮膚也很好，只不過眼下有一層淡淡青黑。
江存就仿佛感受到有人在看自己似的，沒等晏陽看多久就睜開眼，眼神迷蒙一瞬後就變得清醒，一轉便和晏陽對上目光。
“早、早上好。”
“早。”
晏陽臉頰發燙，連忙從沙發上跳下來，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江醫生昨晚睡得好嗎？”
“嗯。”
難得睡個好覺。
晏陽還記得江存交給他的“任務”，洗漱完告別去查房的江存後就連忙打車回家，連狗都來不及看，直接沖上二樓。
要從親生爸媽嘴裏聽到有關未來男朋友的信息，說不緊張是不可能的，晏陽深吸一口氣，才擡手敲了敲卧室的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