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生活
18 生活
“人要是能活兩次就好了,一次用來聽話,一次用來反抗。”——史邁《魚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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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夕下午沒走多遠,只是在周邊逛了逛。這個實習的學校附近有很多大型商場,熱了就進去走走,餓了就找着個街邊自主選菜的小飯館。
她也是在大學才見到選菜是按斤稱的,一不留神選了湯汁過多或者體積小密度大的食物,就會遇上刺客,一頓下來,三十元起步。
雖過了飯點,但是店裏人還是很多,何夕随意選了點菜,找了個樓上安靜的位置坐下。
身上帶的充電寶快沒電,但是又忘記帶充電線的插頭,她只能把手機調成省電模式,關掉蜂窩數據,清楚所有後臺消息,熄滅屏幕,發呆,機械地吃完,按照保存下來的回校路線,搭乘公交。
……
晚上,何夕回到寝室的時候,陸鹿已經早早回來了,她們那邊實行上下午輪班制。
“你們要不要美術館的定制明信片。”陸鹿拿着手裏的紙盒朝室友們晃了晃。
“要啊。”
“美術館真好,還有送的。”林英說。
“好久沒有寫過信了,這個寫信肯定很好看。”陳曉薇感嘆。
何夕點點頭,應了聲,道謝。
頃刻間,記憶被拉扯,密密麻麻的思緒重回16年,剛步入高中那年。
搬家時,她從老書桌的抽屜中發現一沓信紙信封,被完整地疊在透明文件夾中。何夕小心地将其抽出,五年多的時間,信紙已經變得脆而薄,泛黃的頁腳,暈染開的字跡,郵票有些脫膠,輕輕一掃就抖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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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信,兩年裏寫了估摸着有七八十封。
高中封閉住校,何夕與一位在初中算得上比較要好的同學通上了信。那位同學在市裏最好的重點高中,而她只是一所中等的普高,其實那時,一種自卑和不自信早已産生,不過算是在高中閑暇之餘唯二的寄托。
[我和你說,那個×××明星……我又買了好多周邊。]
[這個明星真讨厭。]
[煩死了,明天又要月考。]
[寝室裏有個同學老是搞一些奇怪的東西。]
……
何夕見證了那位同學對某位明星,從路人粉到女友粉到媽媽粉到腦殘粉,最後到黑粉的全過程,聽她講了兩封信的吐槽,她們之間也會互送禮物,掐着時間點送生日禮物和祝福。
每隔幾天的大課間,何夕總會跑到傳達室的信箱,翻找熟悉的收件人名字,看着郵政的車從校門口經過,心裏都會升起喜悅,算着還有多久時間下課。
不過漸漸地,高中的學業越來越繁忙,兩人之間的路越走越遠,直到再也沒有交集。
這也就很好的驗證了那句:每個朋友只是在特定的某個時間段陪伴你的路人甲乙丙丁而已。
聯系方式還留着,只是最簡單的問候再也不好意思發送出去。何夕記得同學的生日,那天她猶豫顫抖地觸碰那個灰色頭像,但止步于點進,最終還是沒有落鍵。
算了,就不打擾了,免得尴尬。
下一句聊什麽?
她也不知道,她不擅長制造刻意的驚喜。
在屋裏有些乏了,時間還早,何夕起身撣平衣服,換上運動鞋準備出門走走。
夏天操場上的人比冬天翻了一倍,從遠處看,烏泱泱的一群人圍着跑道,餃子下鍋,夏天武漢的石楠花也開的旺,聽說有驅趕蚊蟲的功效,所以學校在操場一圈種了不少。
何夕不會在人特別多的時間段去跑道上走走,她更喜歡在體育館門前的水泥地前走動,那裏只有一盞高大的路燈,更多的黑暗可以讓她卸下防備,插着耳機聽着歌,來回走動。
偶爾能聽到從操場草坪上傳來的吉他和人聲,自發組織的樂團和個人SOLO表演。人群圍坐在一旁,跟着和跟着擺動,在她的印象裏,更多的是舒緩的歌曲,rap和搖滾樂偏少。
聽到耳熟的節奏她也會停下來,往邊上退幾步,再欣賞。同一個時間段可能不止一組樂團,不同的音樂伴奏交織在一起,反而會有別樣的樂趣。演唱者很享受,不管跑調或是破音,會有稀稀疏疏的笑聲,但那些無惡意的笑,更多的是鼓掌以及歡呼。
何夕很佩服他們的獨當一面,她是就算随着人流在走動,也會感到渾身不自在,只有黑夜和無人才能讓她挺直腰身。
這種情緒是後天的,潛移默化的。
何夕逐漸變成了和之前完全相反的兩個人。
“你怎麽不出去走走?”
“你去找找同學玩啊。”
“你和之前要好的同學聯系一下一起出去啊?”
這些年裏,她母每逢假期就會重複這就話,解釋到最後也懶得解釋了。
更多是恐懼,心慌和害怕。
軀體化反應是最騙不了人的,她開始頻繁出現手抖;心髒疼痛,有明顯的擠壓感,甚至喘不上氣;經常性耳鳴,幻聽;莫名其妙的想哭和發脾氣;斷絕社交和聊天,習慣性發呆,頭腦空白……
就那麽一句話,或者一個音調戳中心巴,她就能流淚一整晚。
在寝室裏,她不敢放聲,只能伏在桌面上默默啜泣,或是爬上床,拉上簾子,蒙在被子裏,或是抽上紙巾,跑到頂樓。她其實一點兒不開心,她所有扯出來的笑幾乎都是裝的。
忽地。
走到轉角處,何夕看到了一絲亮光,慢慢擡頭,解開手中纏繞在一起的耳機線,向那束亮光緩緩走去。
沒有路燈的湖邊,安靜,只能聽見風吹過雜草叢的窸窣聲,那點光格外顯眼。
是盞星星燈。
被放置在沿河的木排座上。柔和的暖黃色光,星星模樣的燈上,還畫有張笑臉,帶着頂帽子。湊近看,底下壓着一個信封,還有一張攤開的手寫信。
何夕把手機揣進兜裏,戴好耳機,拾起那張紙。
[陌生的星星:
你好!
這是我們的星星計劃1.0。
我們是來自織女星星座的星星。
你已經拿到信封,信封裏有一份使用說明和一張空白紙張,請仔細閱讀使用說明。
空白紙張,就像空空宇宙。而你,你們,就像空空宇宙的創造者,造物者。你可以寫下你的故事,你可以創造你的世界。你與你,就像宇宙中獨立存在的星星,每顆星星都有自己的光。
……
謝謝充滿善意的你!
星星計劃
2021年某月某日]
看完信後,何夕把紙重新放回原位。
這應該是某個社團的第一次活動吧,她想。
要怎麽形容她看到這個場景的心情,先是驚喜,再是驚訝,再是感動,再是下筆心切,再是無從落筆,最後感嘆而終。
不知不覺,身邊突然圍上來了一群人,都被這星星燈給吸引,何夕用手拭去眼角不自覺留下的眼淚,低下頭,帶好口罩,往後退一步,拍了張照片,而後慢慢從空隙中躲了出去。
她早就觀察到信上說的空白紙張早已被拿完,陌生人收集着陌生人不一樣的生活,或是愉悅,或是悲傷,是傾訴,也是傾聽。
她站在遠處,只是注視。
耳機裏鋼琴曲突地一指重音,何夕随之心一顫,腦中沒有劃過任何畫面,但卻覺苦澀,失望失落失心,可笑可嘆可憐,仿佛給了心髒重重一擊,心死了,但人卻睜着眼在掙紮,在無聲呼救。
有的人活着好像死了。
她想逃,逃離人群,逃離這個世界。
人們卻在面前阻攔着她,不管不顧的為她鋪好所謂的路。
心裏的大黑熊突然出沒,它站起來,把你擊敗。
人們說“你就是經歷過的事情太少了”,“哪有人會想你這樣的天天悲觀,事事都往壞處想”,“就你一個人是這樣的嗎?”
那就當她是矯情,是想躲避好了,不論怎樣解釋,終究都抵不過人們空說無憑的一張嘴。
只是因為曾經歷經過低谷,經歷過最差的情境才能在每一次事情來臨時,做出不好的判斷,這不是悲觀,只是因為發生過。
或許只有想的夠壞,結局只要能比它好一點點,哪怕只有那麽一毫,也就會開心一點,難道不是嗎?
苦中作樂。
……
同學們的新鮮感散去,互相之間交談幾句後便離開。
眼前的木排凳前重新恢複安靜,何夕也能再一次看清星星燈的模樣,感受着暖黃色的光。她心裏空唠唠的,但感情又很滿。她第一次在學校裏看到這樣溫暖的物件,也許還會有下一次吧,下一次見到,她一定把她的故事寫下。
那就下次見,再見。
何夕舒了口氣,扯着嘴角,笑了笑,最後看了一眼光。
“身而為人卻不能為自己而活,那就為孤獨,為生命,為自然。身在無人區之中,那就學會釋然,自然會接納一切,包容一切。物種之間的距離無非就是,你我知心,卻不知語,致敬孤獨。”
回寝室的松柏路望不到頭,兩旁的棕榈樹透着稀疏的夜光,她往前走,影子被路燈拖曳的很長,時而在前,時而在後。
耳機裏的高漲的鋼琴曲漸入尾聲,空拍,暫停,她摘下耳機,停在宿舍樓前。
又過去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