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諸葛(大修文)

諸葛(大修文)

秋草在這片肥沃的土地上恣意生長,将将沒過小腿,有青黃的蚱蜢從眼前跳着飛去。不遠處是蜿蜒曲折的河流,并不寬,像條輕輕落在青黃紅三色草地間的綢帶,南苑圍場中有好幾處這樣的海子。

蒙古部落來的人并沒有同她們一樣住在行宮裏,而是就着草原紮了蒙古包,遠遠看去像一朵朵圓圓的蘑菇。挽月從小山坡上往下走着,南星緊緊跟在後面。

主子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挽月不說,南星也不多問。這點上,她很令挽月喜歡。

“南星,你說我是不是很自私?”

南星趁着挽月放慢步子的間隙,趕緊加快了幾步追趕了上去,氣喘籲籲地道:“誰說的小姐?您對我和忍冬她們可好啦!奴婢永遠記得剛到府裏的那天,您為了我和大小姐打了一架。您是把我們當成人看的。”

挽月猛地回頭,對南星這話感到十分詫異,旋即了解了過來:在這個時候,簽了身契的奴仆,是可以被主家發賣打殺的。像南星,恐怕永遠都很難想象到,在多年後的另一個時空裏,不再有奴仆,她也可以有獨立的自我,去學寫字,自由選擇婚戀。

這裏一點都不好。

但在這裏,比死更可怕的是,還有可能生不如死,所以她沒理由清高自負。畢竟權臣之女和階下囚之女不過一時之差,随時都會轉換。

一陣零亂的馬蹄迅速由遠及近,沒有像其他人那般經過她倆身邊就離去。落日從背後的山坡沉下,月升東方,尚未很明,幾個騎着馬的高大黑影如同一座座塔山遮擋在了挽月和南星的周圍。

騎馬的人在圍着他們打轉,打着戲谑的呼哨聲和嬉笑。

“呦,這不是為大清格格挺身而出的那位女中豪傑嗎?”僧格臺吉從馬上勾着脖子俯身彎腰,試圖靠近挽月同她說話。一股子濃濃的烈酒味撲面而來,挽月被嗆得往後退了幾步。

上午光顧着和康熙皇帝的人較量,直到最後僧格才看清這女子的長相。當時就心癢癢起來,覺得國色天香比之自己營帳裏的那些姬妾美人不知道要強上多少倍。

現在近處看着,對方橫眉冷對,瞟都不瞟他一眼,更有一股子桀骜難馴的野性美。

僧格騎在馬上,一手随意把持缰繩,一手插着腰,就這麽肆無忌憚地打量起挽月來。

南星上午沒去觀望臺,并不知道眼前的幾個不速之客是誰,但一看便知來者不善。這會兒竟然這般無所顧忌地打量上小姐,于是趕忙擋在了挽月的身前。

僧格一揚鞭子,做出要打南星的威吓姿态,“賤婢快滾開!不要礙老子眼!”

南星心裏怕得要死,卻依舊死死在前方護住。挽月寬慰地摸了摸她的胳膊,感覺出她在發抖,冷冷開口道:“僧格可汗您喝醉了。天色已不早,您還是快些回營帳歇息吧,免得耽誤您明日狩獵。”

哪知僧格聽罷這話,非但沒有知趣離開,反倒氣上頭來,狩獵?今日的比試本來他想狠狠給康熙一個下馬威,沒想到反而折損了自己部落的顏面,其中也有這小女子的份!

聽她這麽一說,僧格更加不想離去。“笑話!區區中原的破酒也能讓我喝醉?那得我們的馬奶酒才叫烈!”他饒有興致地打量挽月,借着昏暗的天光,眼前女子的面目更加叫他心猿意馬,“你們主仆躲什麽?這裏四面八方都是你們的人,我不過是同你說幾句話而已,就怕本汗成這樣,你不會以為我能對你做什麽吧?啊哈哈哈!”

這話說的就太下流不堪了。

僧格和身後的幾個随從一起大笑起來。雖說不遠處的确都有巡查的禦林軍,但草地廣袤,這邊說話,恐怕要用喊,附近才聽得到。而且估計他們只看到了僧格騎馬過來,所以不以為會有什麽不妥。

“我上午便同你們那皇帝說了,讓他将你賜婚于我做大王妃。我保管你成為草原上最尊貴的女人。”

南星已然氣得要哭,挽月卻依舊平靜。這種時候哭沒有用,硬剛剛不過,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她不欲這個時候得罪僧格,只神色淡淡道:“我一屆草民,且非你們族人,配不上做僧格可汗的王妃。”

風過荒草處,僧格的酒意也退了大半,“我知道你阿瑪是大清一等一的大臣,大權在握。”忽然,他從馬上俯下身來,放低了聲音同挽月道:“我也知道他其實野心不小,跟本汗都是一樣的人。若你嫁與了本汗,到時候與你阿瑪裏應外合,那這大清朝不遲早都在我們的手裏?”

說完這句話,得意之色洋溢僧格的臉上,“彼時你會比那紫禁城裏的皇後還尊貴,不比嫁與那小皇帝或者其他什麽王孫公子的好?”

挽月微微笑道:“多謝可汗的‘好意’了。只依照我們中原人的規矩,婚姻非挽月一人所能決定。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我們這等宗室之女,婚姻恐連我阿瑪都難以自主。要讓您失望了。”

僧格輕“嗤”一聲,“你不必特意擡出你那阿瑪和你們皇帝搪塞本汗。若本汗同你那阿瑪說,只要他肯同意将你嫁于我,屆時他若想舉兵逼宮,我準格爾部的鐵騎必定南下支持,直達紫禁城。你道他會不會同意?若本汗是去同你們康熙皇帝說,只要他肯将你賜婚于我,再予我一座城池、牛馬和車羊,我準格爾部落便退守部落疆土,三年之內不侵擾北地其餘諸部落。你道他會不會同意?”

草原上秋風蕭瑟,挽月卻沒想到竟是如此刺人脊骨,令她沒由來感到一陣陣惡寒。

僧格說罷直起身子,得意地坐在馬背上又打量了挽月幾眼,慢悠悠地同随從策馬而去。

挽月趕緊拉起了南星的手,發現她手心已經皆是汗。“我們快走吧!”

南星邊跑邊後悔道:“都是奴婢不好!是我考慮不周,應當出門的時候勸您把馬家和陳家小姐都邀上。”

“不怪你!”挽月同南星一路小跑在草甸子上,四下裏若說人跡罕至也談不上,分明能聽到不遠處時不時的胡笛聲,看到帳篷那裏袅袅升起的炊煙和巡查的侍衛。

“小姐,這兒住的不都是王公大臣、世家貴族以及侍衛嗎?怎麽會突然遇上這麽一個外族登徒子,還敢公然言語不敬。”

身上和旗頭上的環佩相碰發出悅耳的聲響,“他是準葛爾部落的首領,為人嚣張,別說剛才在草原上騎馬了,便是在行宮遇上,他照樣也敢。”郡主他都不放在眼裏,何況是她一個大臣的女兒?

日頭落了西山,天邊晚霞已徹底變為深藍,與天幕即将融為一體。若在京城人多的地方,有屋舍人群遮擋,這秋日的晚間還不顯得多涼。如今一到這草原之上,四下裏廣袤無垠,又有山林、溪流,自然要比城中涼上許多。

到了留芳閣門口,挽月将要邁進,去突然停住了腳步,想了一想,旋即同南星道:“不回去了。”

南星驚詫又心急,畢竟方才在草原上遇到僧格可汗那夥子人的經歷,至今還令她心有餘悸。

挽月沖南星擺擺手道:“你放心,我只是要去趟我阿瑪那裏,同他有要事商量。”

鳌拜和納穆福他們這些男子都安排住在行宮的另外一側,遠離女眷們住的地方。從留芳閣走到那邊,挽月花了稍許時辰。

鳌拜正在住所的書房內同納穆福低頭說事,看到女兒過來時,心中也有幾分詫異。“這麽晚了,你怎麽來了?可是有要緊的事情?”

挽月瞄了一眼兄長納穆福,一言也不發。

鳌拜是何其聰明,于是便同身旁的兒子說道:“你且先回去吧,有事明兒再議。”

納穆福一愣,圓圓的一張臉上流露出不情不願的神色來,拖拖拉拉地從座椅上站起。鳌拜橫眉一瞪,“讓你出去就出去,還磨磨蹭蹭地作甚?”

納穆福一縮袖子,“你們倆之間合計什麽貓膩呀連我都要避着?合着我還不是這個家裏的人了嘿!”

這個節骨眼了,瞧見自己兄長這樣,挽月也忍不住想笑,又覺對不起納穆福,便只得不吭聲立在一旁。末了,納穆福才同鳌拜大眼瞪小眼,最後出了屋子合上了外門。

挽月趕忙正色同鳌拜道:“阿瑪,我方才在草原上碰見僧格臺吉了。”

鳌拜微詫異,“噢?他有同你說什麽嗎?”

挽月深吸一口氣,将方才僧格同自己說過的話一五一十地同鳌拜複述了一遍。當說到最後一番話時,她明顯感覺鳌拜的眉毛不自覺地動了動,也捋了捋胡子。忽而有幾分忐忑襲上她的心頭。

鳌拜聽罷,沒有立刻回答。昏黃的燭火映照在鳌拜的額頭眉間,他年歲已經不小,也有了道道歷經風霜留下的溝壑。

“這麽說,僧格也有意于你?”雖說上午在看臺上時,僧格也大庭廣衆之下提起過此事,但已經被皇上婉轉拒絕過,倘若再次提起,說明他非但沒死心,反而激起了必得的欲望。

挽月心下惶然,“阿瑪,上午我是不是不該貿貿然站出來出這個風頭?”

鳌拜若有所思,一擡手同她道:“不,上午你做得很好。且不說身為臣女本當如此,若大清今日在準格爾那幫人面前失了顏面,我等做臣子的也會跟着丢臉。就算沒有你,也會有旁人站出來。這樣一來,那個淑寧郡主必然對你高看。你莫要小瞧她是吳應熊的女兒,咱們的皇上沒有嫡親姐妹,身邊的公主也就恪純長公主一位,是利用也好,真疼愛也罷,反正太皇太後當前寵着這位郡主。你既已為她伴讀,能以這種方式入了她的眼,拉近關系,對你今後在宮中行事多有方便。”

想起今日在玉漱宮裏淑寧郡主的舉動,基本也印證了鳌拜的推測。挽月低下頭,只不過瞧着這位小格格,待她似是真有幾分真心和感念呢。她不由心生幾分慚愧來。

女兒在低頭思忖,鳌拜卻在心下納罕:他是真沒想到,自己這個小女兒,竟然能令皇帝和僧格臺吉兩個人都有所屬意,僧格的話乍聽令人氣憤,仔細琢磨對他來說卻也……大有文章可做。

挽月只出神須臾,忽見鳌拜思索神色,最後僧格同自己的說的那番話再次萦繞在耳畔:只要他肯同意将你嫁于我,屆時他若想舉兵逼宮,我準格爾部的鐵騎必定南下支持,直達紫禁城。這種條件誘惑,足以令一個有權力野心的朝臣動搖吧?

她心底掠過一絲涼意,試探着問鳌拜道:“阿瑪,您該不會信了那僧格的片面之語吧?與這種人談條件,無異于與虎謀皮,他日便可翻臉不認人。”

鳌拜也回過神來,當即矢口否認道:“你想到哪兒去了?阿瑪方才不過是思索對策,那僧格是小人,連他們準格爾內部都對他頗有想法。阿瑪又怎會聽信他的蠱惑言辭?這個你放心,即便他來找我,我也絕不會同意将你嫁去蒙古。”

挽月心下松了一口氣。

鳌拜卻話鋒一轉,問挽月道:“我看上午射箭,皇上親自去替你解圍。看樣子,他對你的确和對其他女子不一樣。除此之外,你們可還有旁的交流?”

挽月不自覺地紅了臉,“瞧您說的,月兒除了上回入宮選作伴讀,旁的時間都待在家裏,哪兒會有機會同皇上說話?皇上應當只是出于皇家顏面,怕我應付不來吧。”

“都好都好!你與皇上之間共同經歷的事情越多,他将來屬意于你的可能性也就越大。”想到這裏,鳌拜也流露出些微贊許之意,“不過,上午皇上用太祖之弓射箭,在蒙古諸多部落之間絲毫沒有落下乘,揚我大清天威,阿瑪還是很替太祖、太宗、世祖他們感到欣慰。倘若哪日你真入主了宮廷,阿瑪也是會為你高興的。去吧,該怎麽做,你就照常去做!”

挽月看了看鳌拜,心底雖還有些惴惴不安,卻也只好暫且不論。

門被從裏頭推開,挽月正欲轉身離去,忽而,鳌拜像察覺了什麽似的,從背後叫住了挽月道:“等等!”

挽月不明就裏,轉過身去,“阿瑪還有何事?”

鳌拜打量了女兒一通,最後目光落在了她衣襟盤扣處系着的一只荷包之上,狐疑着問道:“阿瑪聞你方才開門風吹進來時,身上似乎有異香,可是從此物之上傳出?”

挽月順着鳌拜目光所觸及看去,恍然大悟,“這是淑寧郡主賞賜給我的荷包,內裏有草藥,說是能驅蚊蟲。南苑山林多蟲子也多,我便戴上了。”

鳌拜笑笑,“郡主真是有心了。阿瑪明天也要狩獵,可否送給阿瑪一用?”

挽月只覺有一絲稀奇,并沒有多想,将荷包解下來後,遞了上來,“那就給阿瑪用,我明兒再朝郡主讨要一只便是。”

鳌拜接過荷包端詳了一陣,同挽月道:“還是先不要跟郡主要了,免得讓人覺得你貪得無厭。剛進宮,還是謙虛謹慎些好。往後若是郡主對你有什麽關照,你也同阿瑪說說,宮裏事複雜,阿瑪怕你一個人應付不過來。”

挽月不疑有他,同鳌拜道別,“那就多謝阿瑪關心了,阿瑪您先休息。女兒告退。”

“嗯,去吧。”

從鳌拜住所裏出來,南星趕忙迎了上來,遞上一件披風,一面悉心替挽月系好。“小姐怎麽同老爺說了那麽久?”

“等等再走。”挽月卻沒有立即準備回留芳閣,而是帶着南星躲到了一旁的涼亭之中。

約莫片刻,她便瞧見納穆福從住所裏匆匆地出來了,又過了大約半柱香的時間,納穆福重又歸來,身後還跟着鳌拜的忠實黨羽班布爾善。

挽月心道:看來自己方才的試探是有必要的,僧格開出的條件,不是對鳌拜沒有吸引力。假若等到僧格自己去同鳌拜他們商議,恐怕就要板上釘釘了。

只是這件事沒那麽容易如僧格想得那般一蹴而就,就算鳌拜同意,康熙也不會同意。本就是一個權臣,豈能坐視其女與更大的威脅聯姻?她沒想到自己也會成為權力争鬥中的一環。

挽月淡淡地彎了彎嘴角,執棋之人同時也是棋子,不到最後,誰能曉得誰輸誰贏?

“南星,我們走吧。”

涼亭間,主仆一前一後從假山上走下,夜色涼,月光如牛乳般傾斜而下,鋪在南苑的山林草原間。

朝臣們的行宮住所臨近草地巡營駐紮之地,挽月一路走過,忽而聞到一陣濃郁的烤肉香味。想來也是這些兵士嘴饞,白日裏打了獵物,晚間便在草地上自己烤炙。

“聽了半天,你們說的那位岳先生,到底何許人也?”

挽月一愣,忽而駐足。透過樹林掩映,一團篝火在深藍色的夜幕下晃動,有三個人影圍坐在篝火周圍,火上夾着木頭,正在炙烤什麽動物的肉。

原來是他們三個!

挽月忍俊不禁,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

容若聽得興致勃勃,一邊分着烤羊腿,一邊問曹寅道:“我說連日裏見你,怎麽回回都是嘴角咧到耳朵根兒。虧得我原還懷疑你是瞧上哪位姑娘家了,少年懷思,所以才傻樂成這副模樣。哎呀,乞巧節在什剎海邊許的願還真靈啊!我怎麽沒這好運氣?弄了半天,你是又幹起了你賺錢的勾當!”

曹寅聽了容若的話,很是不以為然,“哎,你還真說準了。知道小爺那天在蓮花燈上寫下的願望是什麽嗎?就是讓我找到一個,能帶我發財、富甲天下的女子。從此以後,我曹寅就跟着飛黃騰達了。”

玄烨在一旁蹙了蹙眉,“飛黃騰達?難道你想飛黃騰達,不應當是靠着朕嗎?何時,想要靠一個女子了?”

曹寅“嘿嘿”笑笑,“奴才當然這輩子最大的靠山就是皇上了。可是,皇上您日理萬機,總也不能罩着奴才一輩子?奴才也得學會自己長成一棵參天大樹,到時候好砍下來給您當棟梁之才不是?”

“切!”玄烨和容若異口同聲,鄙夷地白了曹寅一眼。“你真是油嘴滑舌地比這烤羊腿上的油還冒得多。”

曹寅一邊撕咬,吃得滿嘴流油,一邊不計較地同容若道:“你清高,你了不起!你不喜歡銅臭味,那還用銀子買你那堆破紙破書做什麽?我不一樣,我識時務,銀子不是最好的,但沒有銀子是萬萬不能的。瞧你摳門兒樣,當初我找你借銀子,你都不借。”

不提還好,提到了容若便好奇上了,“我倒納悶兒,你當初獅子大開口找我借那麽多,後來到底找誰借到了?還入了那麽多的股?誰這麽有錢還這麽傻?願意心甘情願能上你的當?你可別把人銀子給弄沒了,回頭人家上門來找你要債,剁你一條胳膊腿兒的。”

“額 ……”曹寅不由自主地朝玄烨看了兩眼。只聽得玄烨在那邊重重清了清嗓子,咳嗽兩聲道:“這羊肉有些鹹了似的。你們吃着呢?”

曹寅知道,皇上不想讓旁人知道他用自己內帑的銀子做事,看來明珠雖也管着內帑,但并未将此事同兒子說起一丁點。不過也是自然嘛,公事是公事,私事是私事。這種事情,皇上不願意說,當然連自家親眷也是不能透露的。

于是便心領神會,同容若打着哈哈,“反正是京城有錢人,有錢的大員外多了,還能你都認識?”

容若輕輕嘲道:“富得流油且慷慨又傻的人,我只認得一個,便是馬齊。是他借給你的?”

玄烨不自覺地瞪了容若一眼,像是踩到了誰的貓尾巴,将手中的羊腿繞過容若,從背後分了一大塊給曹寅。

容若感到氣氛忽然有點微妙,皇上怎麽突然對曹寅那麽好了?還不大待見他似的。他方才說什麽了?

“說了半天,還是沒說岳先生是誰。”

“我也不知道!”曹寅同玄烨大笑道,“我每回見面,都是和一個小女子,看樣子并不是幕後東家,充其量就是一個跑腿做事的丫鬟。聽她那口吻,這位岳先生必定四五十歲上下,江南人士,在江湖三教九流之中也人脈甚廣。應當還兼具俠義之氣,看不慣市面上這些富商大官壟斷的事情,所以才在京城出手,并大肆放話,不懼鳌拜的強權,勢必打壓嚣張氣焰。”

挽月躲在樹林一旁,聽得忍不住掩口笑笑。還四五十歲、江湖人士、俠義之氣,若非躲着,她當真就要笑得前仰後合。等到真知道的那天,定要吓他們一跳,想想都覺得有意思!

容若啧了一聲,“那人這麽大手筆,當真不怕鳌拜的勢力?鳌拜也就任由他去這麽幹?未免也太小瞧鳌拜了。他的勢力可是遍布京城的。而且布莊可不是小生意,就算産業衆多,被咬了一大塊肉,恐怕也難以容忍吧?”

那二人正說在興頭之上,聽得容若的分析,頓時如兜頭一盆涼水,很是掃興。

玄烨淡淡道:“葉克蘇去查了,姓岳的頗有手段。并非一開始就釜底抽薪,而是一點一點降。朕正好此次也想借此人打壓一下鳌拜盤踞京中勢力,敲山震虎一番。是以也囑咐了葉克蘇關照銮儀衛和順天府的人,倘若鳌拜派人去生事,他們多少護着雲繡坊一點。葉克蘇辦事,朕是放心的。而且鳌拜手下産業衆多,布莊只是其中一部分。而且也已經分給了他的幾個子女。”

容若若有所思,想到了之前聽到的一個傳聞:“聽說,布莊的大頭都在瓜爾佳挽月手中,是鳌拜給她的陪嫁,你們這樣做,豈不是叫人家姑娘賠掉嫁妝本?仁義嗎?”

曹寅:“仁義啊!”

玄烨:“不仁義!”

這回兩個人雖異口同聲但不同話,說罷玄烨瞥了曹寅一眼,心道:那論不要臉面,還是你要實在多了。

曹寅眨眨眼,“有點不仁義。”

玄烨頓了頓,說一句話道:“朕……往後可以給她指婚一戶好人家,就挑最富的。”

容若別過臉去笑,轉而回頭胳膊肘子捅了捅曹寅打趣道:“咱京城誰最富?”

曹寅啃着羊肉,含含糊糊道:“最富?馬齊?”

容若眼一瞪,心道:你真作死!眼瞎呀?旋即沖曹寅右邊的人努了努嘴,曹寅慌忙改口道:“噢噢,馬齊算個屁,不就是在山西替皇家挖着煤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哪天不高興,随時都可以收了他們家的産業。不如就分給我吧!”

玄烨沒好氣道:“你屬耗子的呀?逮着縫就鑽!馬齊他阿瑪是戶部尚書,山西煤窯的事你就別惦記了,派你過去挖煤倒是能允。”

曹寅委屈地抽搭抽搭鼻子,“奴才一心一意忠心不二的,不是瞅您今兒心裏不大痛快麽?”

玄烨瞥了他一眼道:“朕幾時不痛快了?今兒讓準格爾部落的人沒占到上風,反而壓了一下嚣張氣焰,朕痛快得很。”

容若喝了一口酒,也不言語,只在心裏腹诽:渾身上下嘴最硬!

卻聽得玄烨朗聲道:“偷聽牆根,非君子所為,何不大大方方地站出來?”

樹木後頭,悄悄探出了一張俏生的臉,篝火的紅光耀得人心馳神往。

“挽月給皇上請安、給容大爺、曹大爺請安!皇上萬福!”挽月盈盈福身一拜,心下卻忍俊不禁:還真是你們三個臭皮匠,也想賽過我諸葛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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