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仙子
仙子
夜。
天幕澄澈,銀河橫空。
如此靜谧的夜,連樹上的蟬都自覺地偃旗息鼓,不願再吵鬧。
荒山山頂,林地中央。
朦胧的星光從天而降,宛如天神賜下了一件銀白的霞衣。
女人就站在空地的中央。
她個子不算高,但身段極好,一席貼身的綠袍,更顯出十分的妖嬈。這樣的女人,無疑是極引人矚目的,如果她白天出現在嘉州城的大街上,保管男男女女都會為她回頭,如果她夜裏出現在章柳街,保管有大把的人願意為她一擲千金,只求能夠一親芳澤。
像她這樣的女人,本不該在這種夜深人靜的時候,一個人待在這清清冷冷的山中。
連她自己也是極不願意的。
她喜歡熱鬧,就像蜜蜂喜歡鮮花,蒼蠅喜歡鮮血。可現實是她不得不遠離嘉州城的繁華。也許她生來就注定要忍受寂寞。
大概喜歡熱鬧的,本就都是因為寂寞而已。
她随師父姓駱,山上山下很多人都聽過她的名字,亦或是她的外號。
“碧瞳仙子”駱碧瞳,這是個一聽就讓人害怕,卻又讓人神往的名字。
據說她母親懷她時,不幸染屍毒而死,她的師父剖腹取嬰,才讓她活了下來。最後她雖未感染母體的屍毒而死,但雙目卻成了青碧色,就像夜裏的狼。這是詛咒,亦是天賦,于是駱碧瞳就成了黑天神教的弟子。
黑天神教,魔門四柱之一,乃是魔道之中聲勢最為浩大,門下弟子最多的一支。神州過往的災難背後,常有他們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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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是災禍的代名詞。
不過,黑天神教并不是魔道中最可怕的那個,尤其對于山上的修士們來說,從來都不是。山上的人,從不以人數多寡論高低,最可怕的,往往是人數最少的。
前方那個從黑暗中走出的人,就來自天底下最可怕的地方。
“天都峰上,絕仙池旁。”駱碧瞳輕輕念着這八個字。
這八個字在山上一向有種特殊的魔力。它不是能讓人害怕到發抖,就是讓人興奮得要命。不過前者總是占據了絕大多數。
來者從身形上來看并無太多特殊之處,唯獨有一樣極其引人矚目,那就是他頭上的青銅鬼面。面具上雕刻的是神話傳說中的修羅,醜陋,兇惡,殺氣騰騰。
這張醜陋的面具包住了來者整張臉,以至于只能從喉結才能看出他的性別。
“你知道嗎?我一直覺得我們很有緣分。”駱碧瞳笑容妩媚,那對天生的青碧色瞳孔在黑暗中卻是那麽的詭異,簡直就像是擇人而噬的惡狼。“我是碧瞳仙子,你是青面修羅,我們豈不是天生就是一對?”
回答她的,唯有比山間晚風更冷的沉默。
顯然,來者不是個話多的人,最起碼在她這裏是的。
駱碧瞳卻不氣餒,反倒輕移蓮步走了過去,但不過三步便又停了下來。就在她腳尖前方不過一寸之遙的地方,憑空出現了一條劃痕,将她與對方就這麽隔了開來。
這是個警告。
天色漸變,夜幕遮星,烏雲蓋月,駱碧瞳眼中的碧色更濃,濃得發黑,濃得就像是一條表面平靜但暗流湧動的江,要把過江的人一口全吞進肚。
她看不起那些一見面就徹底匍匐在自己石榴裙下的男人,但更憎惡對自己的魅力無動于衷的男人。
眼前人的态度尤其讓她惱火。
“碧瞳仙子有什麽事,不妨直說。”頭戴青銅鬼面的男人終于開口了。他的聲音沙啞,就像是兩塊樹皮在摩擦,聽得人十分難受。
“閣下何必如此?小女子傾慕閣下已久,既有機會結識,自然不願錯過。何況眼下的情況,你我當該聯手,互通有無,不是麽?”
“呵,只要碧瞳仙子一聲令下,只怕金庭觀的小劍仙,地肺山老祖的關門弟子,酆都的陰帥,血影門的‘白少爺’便要聯袂來此,小小嘉州,豈非如仙子自家道場一般來去自如?”
金庭觀的小劍仙蕭白首,地肺山老祖的關門弟子柳洞庭,酆都的陰帥,天煞血影門的白少爺,這些都是這一代山上的天子驕子,這些人裏既有正也有邪,卻都與駱碧瞳有不清不楚的關系,可見這位碧瞳仙子的魅力之大,交友之廣。
“他們和我,只不過是萍水相逢,有些投緣而已,連朋友都算不上,又怎會為我來這嘉州吹冷風?更何況,他們又怎比得上大......”
不待駱碧瞳說完,男人便打斷了她:“雲鄉子的頭,我一定摘下,其餘的事,我沒有興趣。”
他知道駱碧瞳為何而來。黑天神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聖女一位空懸百年,人人觊觎,駱碧瞳自然也不例外。可她雖然交友廣闊,但出身卻不夠好。她的師父,也不過就是黑天神教門下五方壇主中的一個,再這之上,還有左右護法,三位法王,四大門主,如果她不努力建功立業,這聖女一位怎麽都輪不到她。
她是個很有野心的女人。這并不是錯,難道天底下就只許男人有野心?女人就只能作為附庸?
“閣下想必是誤會了,奴家今夜前來,只不過是想與閣下見一面而已。奴家也知道自己高攀不起,不敢奢求與閣下交個朋友,只盼着今夜閣下能夠纡尊降貴,與奴家一起聊上幾句,喝幾杯好酒,奴家也就心滿意足了。日後閣下若有什麽需要的,盡管遣人知會奴家一聲,奴家便是粉身碎骨,也要為閣下辦了。”
話說的漂亮,難怪她駱碧瞳能夠網羅大批的裙下之臣,甚至于連那些天子驕子也願意賣她一個面子,畢竟這本就是件雙贏的事。
無論山上還是山下,很少有不喜歡交朋友的,尤其是有用的朋友。
可他偏偏就是那極為稀少的例外。
“見到我,不是什麽好事。你應該祈禱以後少見我,最好是不要再見才對。”
說罷,頭戴青銅鬼面的男人就如來時一樣,迅速轉身,隐沒在了黑暗之中。
話已說盡,對方既然沒那個意思,駱碧瞳也沒再不識趣地挽留。她也有她的尊嚴。
駱碧瞳只是盯着對方剛剛站的地方,臉色就如今晚的天色一樣變化不定。地面下,其實一直藏着一具她壓箱底的赤發飛屍,只要她心念一動,便可破土而出,一爪掏取對方的心髒。
哪怕是修士,肉身被毀的下場也十分凄慘。
然而她并沒有這麽做,因為她不敢,或者說在他面前,她的自信被深深地壓入了海底,不敢亂動。
“天都峰上,絕仙池旁。”她又念起了這八個字,心中随之浮現出了一座終年被暴風雪覆蓋的高大山峰。
山之大,一望無際,山之高,接天連地。一想到這座山,她便感覺有一股彪悍的兇煞之氣仿佛自遠古奔湧而來,要将她整個人都淹沒。
她忍不住念出了那個她剛剛就想喊出的名字。
那是一座山的名字,同時也是一個門派的名字。
“大雪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