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山主
山主
大雪山的确很大。
因為它不是一座山,而是一整片常年風雪漫天,幾乎不見其形的山脈。其中最高的一座,就是天都峰。
天都峰頂上有座池子,東西長三丈,其水如血,其溫甚高,名為絕仙池。據傳大雪山的開山祖師在這裏斬殺了數名下界的仙人,仙人血化為一方血池,由此有了絕仙池的名字。
不得不說,就連這種傳說都很大雪山。
天都峰很高,人站在峰頂,會感覺日月星辰都近在咫尺,似乎一探手就能将它們摘下。
李秋雨站在山腳,仰望着這座巍峨高山,呼嘯的風雪已将他整個人都染成了白色。
他在這裏生活了十四年。從一個快餓死的孩子,到今天讓人聽到名字就會膽寒的青面修羅,他所會的一切,他所擁有的一切,都是這座山給他的,可以說這裏就是他的故鄉,是他的家。
可他從未想念過它,從來都沒有。
李秋雨緊了緊握刀的手,低下頭,開始登山。
值得一提的是,這裏并不像外人所想的,越是往上爬就越是寒冷,越是窒息,相反,越是靠近山頂,氣候反而愈發的溫暖。
人世間豈不也是如此?越是底層,反而越是勾心鬥角,冷漠無情,越是靠近山頂,圍過來的人便愈發的熱情,仿佛大家都是親密無間的一家人。
何其諷刺。
半個時辰後,站在百花園門口的李秋雨,甚至感覺到了一種猶如置身南國的暖意。
這座百花園絕非是主人家自誇,或是單純取個好聽的虛名,因為這裏光是前院就種有三十六種奇花異草,都是人間罕見的東西。
能在這冰天雪地裏開辟出這麽一座鳥語花香的大院,可想而知,它的主人除了有閑情雅致外,也必然是個極有手段的厲害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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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門口沒有人,甚至連大門也直接敞開着。李秋雨見了也不意外,因為這裏本就不需要崗哨,或者說整片大雪山就是這座百花園的哨兵。
才剛沿着一條由大小不一的圓潤青石鋪就而成的小徑走過前院,李秋雨就看見了正在池子邊喂魚的她。
是的,堂堂大雪山的山主,一個從未真正出世,卻讓無數人恨和怕到了極點的人,是一個女人。
一個很美的女人。
當她轉過身時,整個世界的光,便很自然地彙聚到了她的身上。
她瞧着約莫有三十歲,身材高挑,長發垂肩。歲月沒有在她身上留下什麽痕跡,卻賦予她了成熟的魅力。她無需刻意地擺出誘人的姿态,便足以讓人目眩神迷。這是個光靠臉,便足以禍亂天下的女人,但她有的,卻遠比一張好看的臉要多,多得多。
“小秋,你回來了。”姚清的臉上浮現出一抹自然的淺笑,那樣子就像是看見了歸家的弟弟。
“山主。”李秋雨躬下身,恭恭敬敬地向她行了禮。
不管怎麽說,如果不是她,那麽他也好,那些沒能走到山頂的師兄弟們也好,只怕都早已成了亂世中的枯骨。何況,她對他,一向很好。
姚清放下手裏的魚食,信步上前,伸手捏了捏他的臉,笑容裏多了兩分嗔怪:“說了多少次了,在這裏叫我什麽?”
李秋雨緊繃的心弦一下子松了下來,如今反倒是有些難為情了,不敢去看她,只低着頭,磕磕巴巴地喊了聲“姐姐”。
“這次辛苦你了。”姚清自然地牽起他的手,帶着他繼續向裏去了,“走,先吃飯。我做了幾個菜,都是你喜歡的。”
兩人就像真正的姐弟一樣,一前一後地走進了一間屋子,裏面的桌子上果然擺着三菜一湯。
玉米排骨湯,雙椒燒豆腐,紅焖牛肉,蒜蓉菜心。都是最普通的家常菜,可正因如此,這反倒讓李秋雨更加感動。
他甚至忍不住想:也許我真的有太多本不該有的怨氣,尤其是對這裏,對她。
姚清先是為他舀了一碗玉米排骨湯,尤其是貼心地為他多夾了兩塊切段的甜玉米放在碗裏,然後才道:“我聽小石頭說你傷得很重。”
不等李秋雨開口,她便又道:“我已讓他去丹房為你取一枚龍鳳丹來,這幾日你先好好養傷,不要想其他。”
龍鳳丹乃地肺山的天品丹師才能練出的絕品丹藥,取龍鳳血液之精華,再佐以二十四種世所罕見的靈果與靈草,三十年方能成一爐,一爐丹藥最多也不過三五顆,有生死人,肉白骨之效,修複大日焚世造成的內傷,自不在話下。
他們大雪山庫存的這枚,還是很多年前的一位天下行走從地肺山“要”來的。
“山主,我......”
姚清一邊為他夾菜,一邊道:“這次你做得很好。白玉京的那個人你也見了,此子心思深重,連我也猜不透。與他這樣的人合作,就必須要握有足以讓他害怕,不敢反咬的把柄才行。你替我想到了這一層,拼着受了這麽重的傷救下了那個女孩兒,這很好。”
李秋雨本已放下的心猛地又懸了起來,本已拿起的筷子又慢慢地放了下去。
姚清就像沒看見這一切一樣,仍舊自顧自地為李秋雨夾着菜:“對了,等你傷好了,我要你為我去西蜀做一件事。”
李秋雨只能努力克制自己保持呼吸的平穩和語調的平靜。
“做什麽?”
“殺一個人。”
“殺誰?”
“到了那個地方,你自然就知道了。”
巨大的恐懼感瞬間就籠罩了他的心頭,李秋雨險些将手裏的筷子甩出去。
一個殺手,怎麽能不知道他要殺的目标是誰呢?是不可以讓他現在就知道,還是說他一旦知道了,就不會願意去了?
“你要是太累了,我就讓小葉替你去。”姚清擡起頭,看着他。
她的眼神仿佛有一種魔力,讓李秋雨只感覺自己好像瞬間回到了小時候,衣衫褴褛的他面對着一大半山體都隐沒在風雪中的天都峰,那種深沉的絕望和恐懼,那種可怕的窒息感和無力感,都是他絕不想再體驗第二次的。
他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他的眼神開始變得黯淡,他開始想要縮回“青面修羅”這個殼裏。
可是......
他想到了白裙少女,想到他們一起相處的日與夜,一種前所未有的勇氣從他的心頭開始萌芽,并在他的胸膛激蕩,他頭一次有了如此強烈的想要反抗她的命令,想要反抗自己命運的欲望。
終于,姚清聽到了她意料之中的“我去”,可這個回答又與以往似乎有些不一樣了。他的回答不再是充滿抗拒的,不再是無可奈何的,不再是順從的,而是無比堅定的,充滿決心的,極其叛逆的。
她怎會不知道他的心産生了什麽樣的變化,可她并沒有點破,而是笑着揉了揉他的頭發。
“小秋,還是你最讓我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