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今夜

今夜

銀河迢迢,蟾宮如鏡,像這樣的夜晚,早睡就是一種浪費。

堂堂大雪山的首席,世人口中的魔帥,此刻竟穿着雙破破爛爛的草鞋蹲在門口,吃着一碗只加了些糟辣椒的素面,可看他那一臉滿足的模樣,卻似嘗到了什麽人間罕有的美味佳肴。

他如果想要在衣食住行上得到享受,只怕人間的九五之尊也不如他,可對于如今的他而言,一碗素面,一身布衣,一間茅屋就已經夠了。

面雖素,但足以飽腹,衣雖舊,但足以蔽體,屋雖破,但足以容身,更何況面是心上人煮的,衣服是心上人做的,而且她就睡在身後的屋子裏,他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

于他而言,弱水三千,一瓢足矣。他甚至連那柄跟着他一起連挑正道十八座宗門的寶劍都送人了。

他的心已經滿足了,所以一切外物,劍也好,名也好,反而都成了累贅。

“老子真是世上最走運的人啊!”謝池一口氣把面湯都喝了個幹淨,打了個飽嗝後,發出了如此的感嘆。

有的人活一輩子都不清楚自己究竟要的是什麽,所以永遠在追逐,永遠在試圖滿足自己根本填不滿的胃,但他謝池這麽早就吃得飽飽的,這難道不是一種幸運嗎?

吃完了面,喝過了酒,謝池便帶着李秋雨出了門。用他的說法是不能因為兩個人關系好就為他多費燈裏的油。

兩人一起躺在山頂的草地上,仰望着頭頂澄澈的夜空。他們還在大雪山的時候就喜歡這麽做,這也是那個時候他們為數不多的樂趣。

“那個人想必是不會來了。”李秋雨道。

謝池嘴裏叼着草,兩只手墊着腦袋,翹着二郎腿,調侃道:“真青面修羅來了,假的自然要有多遠躲多遠了。”

“是你教我的,對惡人,就要比他們更惡。”

“我的确說過這句話,我記得沒幾天你就把姓葉的小子臉上刮花了,他可哭了好久。”

“那是他自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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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的也是。”

雖然他們在大雪山的那些日子絕對跟美好這兩個字不沾邊,可事到如今回想起來,還是讓兩人忍不住笑了起來。

美好的不是記憶本身,而是他們畢竟可以躺下來,悠閑地回想過去的一切,而當時的很多人,已經永遠不能這麽做了。

笑聲漸漸平息,又過了好半晌,謝池才輕聲道:“你嫂子是個很好的女人。”

李秋雨笑了笑:“的确。”

是的,雖然她并不漂亮,無論從什麽角度來說,她的臉都只能算是普通,并且她也不溫柔,當然,離着那種蠻不講理的潑辣她又有一大段距離。總而言之,她是一個很普通的女人,但這不妨礙她是一個很好很好的女人。

這世上沒有人可以擅自定義好的女人應該是什麽樣的,但對男人而言,尤其是像李秋雨和謝池這樣的人來說,一個會在夜裏等你回家,會優先關心你的情況,會在夜裏親自為你下一碗面的女人就已經足夠好了。

“她是怎麽看上你的?”

謝池偏過頭,瞪大了眼睛,诘問道:“難道老子光靠這張帥臉還不夠迷得她神魂颠倒?”

李秋雨不答,只是笑。

哪怕是見過了他劍出如龍,一人橫掃正道十八座宗門的絕世風采,你也很難昧着良心把他的臉和帥字放在一起。那魔帥二字,也是仙門中人認為他未來必定會成為魔門領袖才給的,可不是在誇他長得好看。

“哼!你是沒看見天佬嶺的那一幫老娘們兒追了老子多......唉,算了,過去風流賬就先不提了。總之,有天老子和金庭觀的人打了一架。本來嘛,說好的是單挑,但是嘛,你也知道,仙門這些人個個道貌岸然,最是虛僞,小的打不過就來老的,老的打不過就來更老的。”

“當然,老子大概,也許,可能嘴巴是毒了點,反正後面就變成群毆了。”謝池撓了撓頭,全然沒有一點羞恥心,反而無比驕傲地道,“那咱們能吃這個虧嗎?老子先抓了個沖的最狠的,尋思着先殺出去,帶着這幫笨蛋在西蜀轉上個幾圈,然後再一個人摸回去,把金庭觀劍池裏的劍全偷了。可惜啊,有個老東西太卑鄙了,趁着老子沒注意,給老子來了劍狠的。當然,老子也沒慣着他,我估摸着他之後幾個月如廁應該都有點麻煩了。”

“唉,金庭觀的劍氣确實名不虛傳,你以後遇上了,記得小心點。總之,老子沒跑多遠就暈過去了,等老子醒過來的時候......”謝池又轉過頭,笑得無比癡憨,“小秋,你相信一見鐘情嗎?”

她的臉一下子浮現在眼前,李秋雨趕忙偏過頭,然後甕聲甕氣地應了一聲。

“唉,就知道你不信,緣分這種事,沒遇上之前誰也不可能信。”謝池換了根草叼在嘴裏,又看向了天空,“不過,你和葉小子,還有那個不愛說話的傻大個都不一樣,我相信總有一天你也會遇見的。到時候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又重複了一遍:“是的,一切都不一樣了。到了那天,你會恍然大悟原來自己一直都是殘缺的,你會發現整個世界好像都亮起來了,你會發現原來的生活是多麽的不值一提。你會發現哪怕只是和那個人對上一次眼神,說上一句話,在一起待一分鐘,也勝過原來千千萬萬倍。你會發現你再也無法忍受原本的生活,原本你以為重要的一切,在那個人面前,都不再重要了。”

謝池說完,吐掉嘴裏的草,一個鯉魚打挺,重新站了起來,他眼神平靜而堅定,就像天上的明月。

“我說這些不是為了亂你的心,也不是為了跟你求情,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很珍惜現在的一切,所以不管是誰想要奪走這一切,我都不會留手。我希望你也一樣。”

不等李秋雨開口,他便又嚣張地大笑起來:“再說了,你也不是老子的對手嘛。”

李秋雨沉默了。

他想起了她。如果可以,他當然也想如謝池一樣與心愛的人一起隐居在某個地方。可惜的是他沒有這麽幸運。她也一樣。

他其實很清楚山主是個什麽樣的人,只不過他以前不願意承認而已。

能用幾百個孩子的命像煉蠱一樣培養出他們四個,這樣的人,你就算從未見過,也能大概猜測出她是個什麽樣的怪物。

像她這樣的人,可以容忍手下人的野心,可以容忍手下人的貪欲,甚至可以說在她看來,手下人的欲望越多,反而越是方便她拿捏他們的心,可她最不能容忍的,就是籠裏的鳥開始渴望天空,池裏的魚開始渴望大海。

他與謝池,都犯了她最大的忌諱。

而當她手裏握住了其中一人的命脈時,是否兩人的結局已經注定?

今夜,清風徐徐,今夜,夜幕遮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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